第23章 中秋賀文
萬梅山莊坐落北地,夏天走得稍嫌早,秋意漸濃。院子裏疏葉凋零,萬株梅樹還未來得及結出花苞,滿園倒顯得有些蕭索。
這日,西門吹雪練完劍,回房的途中例行問了下身邊的下人:“他的藥吃了嗎,早飯用過了嗎?”
來萬梅山莊日子一久,誰還會不知道莊主口中的這個他是誰,除了那位仙人似的李公子,還有誰會被莊主這樣記挂着。聽到西門吹雪的問話,按說下人應該也如往常般一一答來才是,這回卻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西門吹雪停下腳步,一個冷眼掃過去,冷聲道:“說!”
那人差點一個腿軟跌倒在地,自李尋歡來到莊裏後莊主一日勝一日溫和,這般冷厲的樣子已消失很久了。他有些顫抖者回答:
“公,公子他,現在好像不在莊裏......”
西門吹雪心一顫,加快步伐往李尋歡住的地方趕,不在莊裏,那他在哪?萬千思緒瞬間湧入西門吹雪腦中,他繃着臉,只是步子又快了很多。
李尋歡愛梅,他的房間窗戶正面對這梅林,等梅花怒綻的時節,他每早睜開眼就能賞到這千樹萬樹的壯麗絢爛,而時下梅未開葉已落,他這顯得有些寂寞了。
西門吹雪趕到時,房內正收拾的丫鬟明顯一驚,她們知道自家莊主得到消息一定會來,只是沒想到竟這麽快。所有人都聚過來,朝西門吹雪一福身,見禮道:“見過莊主。”
西門吹雪環視整個房間,李尋歡果然不在,當下臉色更冷,道:“人呢。”
下面丫鬟都很緊張,你推我讓推出稍年長的那個來回話,那丫頭有些小心翼翼,道:
“公子昨晚收拾了行李就走了。”
“怎麽沒人來禀報?他去哪了?”
“公,公子不讓說。”
“說!”
那丫頭一顫,趕忙道:“公子是帶着小珠走的,臨走時吩咐我們不用擔心也不要急着禀報,至于去哪了,公子沒有明說。”說到這,她小心擡眼看了看面色有些發黑的西門吹雪,繼續道:
“不過,好像因為莊主把公子存了好久的竹葉青統統丢了這件事公子郁悶了好幾天,然後又收到大镖局卓先生的信,好像說大镖局又新進了一種美酒,邀請公子前去共品,所以......”不知為何,這丫頭說到後來就越發理直氣壯,本來就是嘛,要不是莊主幹的好事把公子氣走,怎麽會弄成現在這樣?
西門吹雪無語了,要不是李尋歡偷喝酒那天夜裏咳了整一夜,他至于一怒之下把他私藏的就全處理了嗎,不過好像确實有點過火,竟然讓人氣走了。大镖局,卓東來....西門吹雪心底咬牙切齒的喊着,又是你。
所幸最近無甚大事,西門吹雪趕緊收拾了下,就縱馬飛馳着超大镖局出發,去把他莊子的另一位主人追回來。
路上他碰見另一隊人,也和他同一個方向,行色匆忙。他勒住馬,眯着眼,認出了那個标志,對方明顯也看到他了,自紫禁之巅一役後,雙方想不認識對方都是難事。低調奢華的馬車裏走出一位男子,同樣的白衣,西門吹雪如山巅的冰雪,那麽這一位就是九天外來的飛仙。
葉孤城,西門吹雪心裏默念。
“莊主別來無恙。”葉孤城率先開口,自紫禁一戰後他就沒見過對方了,若不是諸事繁忙,他又怎麽會等卓東來走後那麽久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西門吹雪颔首,也道:“葉城主看起來一切安好。”就算現在已經不是城主了,這個稱呼卻也改不了。
“西門莊主這是要去?”
“大镖局。”西門吹雪回答道,然後準備就要走了,突然他想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對葉孤城說:“你也要去大镖局。”雖是問句卻用的肯定的口吻。
得到葉孤城肯定的回答後,西門吹雪想起眼前這家夥和卓東來是什麽關系,于是口氣就有點惡劣道:
“管好你的人,不要随便傳書到別人家裏。”想想被酒勾搭走的李尋歡,他心裏實在不爽。
葉孤城一皺眉,東來是他可以管住的嗎,他還沒說李尋歡,這西門吹雪就先說起來了,要不是李尋歡對東來說被禁酒的事,東來也不會心血來潮跑回大镖局,他對李尋歡倒真是好,葉孤城有點酸溜溜的想到。于是口氣也不好回應道:
“彼此彼此,随意傳信這事李尋歡也沒好到哪去,怎不見莊主多置喙一聲。”
西門吹雪一眯眼,他向來聽不得別人說李尋歡一句話,雖然葉孤城是他尊敬的對手,但此事上也不例外。葉孤城的随從都被西門吹雪散發出的氣勢震得面色發白,葉孤城見勢眼神瞬間淩厲起來,于是當下兩大絕世劍客就在這麽個荒草漫道上比拼起氣勢,場面嚴肅緊張之餘,周圍的仆衆都有點黑線,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眼見着局勢有些鬧僵,葉孤城的總管硬着頭皮上前打斷道:
“主子,西門莊主,再待下去就趕不及進城了。”
兩人這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在做什麽,真是說不出的幼稚,二人心裏都有些羞惱,不約而同“哼”了一聲,雖是同一條路,但還是一前一後各自走了。
等到了大镖局,門仆見來者是西門吹雪,爽快的就引了他進去。所以當西門吹雪見到李尋歡時,他正和卓東來等人把酒言歡,還有身邊後來趕到的阿飛和展翔。瞧他一臉惬意,西門吹雪嘴角禁不住抽了抽,自己沒日沒夜的趕,李尋歡卻在這自在,真不公平。所以他沉聲喚了一句:
“尋歡,你真是讓我好找。”
突然聽見背後傳來西門吹雪的聲音,李尋歡一口還未來得及全咽下的酒就這麽嗆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得好不凄涼。
西門吹雪心下一緊,也顧不得自己有什麽情緒,連忙走到他身邊,見他只是嗆了酒無什麽大礙才放下心,什麽郁悶氣憤現在也消得幹幹淨淨,無奈的和了聲道:
“急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手還不住輕拍他的背,助他把氣理順。
李尋歡好不容易止了咳嗽,眼裏還有未消褪的水光,他眼巴巴瞅着西門吹雪,尴尬的笑了笑道:
“你來了。”然後不知道要說什麽。
“不然呢?”西門吹雪反問。
“呵呵...”李尋歡幹笑,有點心虛,順手就把手上的酒往嘴裏送。
西門吹雪一挑眉,伸手将酒杯攔下,放到桌上,低喝道:
“才咳嗽,你還喝。”
李尋歡委屈道:“你又這樣,那是我攢了整整半年的竹葉青啊,你居然就這麽丢了。”看他又阻止自己喝酒,李尋歡想起自己空空的床底和不知所蹤的美酒,說的有些痛心疾首。
西門吹雪無奈,果然是因為這個,這人貪酒如命,自己把酒收了,可不像剜肉一樣嗎。
“那也不是你一聲不吭離家出走的理由。”
“我哪有一聲不吭,你現在不追來了嗎。”我如果真不吭一聲的話你哪找的到我。
西門吹雪差點給他氣笑了,一張冰山臉幾乎沒破功,正想再說什麽,卻聽門外一陣騷動,葉孤城也到了。
在座本來看戲看得正歡的幾人也被門口的動靜轉移了注意力,只見葉孤城白衣翩然出現在院裏,對着主座上紫衣華貴的卓東來道:
“東來,怎麽不說一聲就獨自回了大镖局。”絕世劍客都這種德行嗎,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人,其他人就這麽理直氣壯地被忽視了。
“卓某并沒有不留一言啊,我不是留書了嗎?”卓東來悠悠道。
所以這叫留書出走嗎?葉孤城很無奈,那書信還是卓東來走了兩天後才到自己手上的,雖說自己也有錯,但東來,你走得是不是太幹脆了點。這話葉孤城也只敢在心裏想一想,若說出來,指不定下次連封書信都沒有了。
索性也如西門吹雪一般,在席間找了位置落座。又聽卓東來繼續說道:
“陛下日理萬機,怎麽要在寒舍耽擱嗎?”
“東來這是怪我太忙忽略你了?”葉孤城眼含笑意問道。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去哪哪容草民多嘴。”卓東來有點惱羞成怒。
“東來....”葉孤城想解釋什麽,又聽門外傳來一陣喧鬧,這樣鬧騰,除了陸小鳳還能有誰。
“卓東來,那螃蟹和田螺我都給你挖來了,以後少拿那個賭約和我說事。”人未到聲先至,陸小鳳永遠這麽精力旺盛。
就見陸小鳳和花滿樓走了進來,花滿樓手上還提了個食盒,紅木镂空,端的精致。
聽到陸小鳳嚷嚷的話,在座除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佳節将至,陸小鳳玩心又起,和卓東來打賭猜謎,結局嘛,自然是輸了,故而有了現在的情景。
見西門和葉孤城眼含疑惑,展翔忍不住解釋道:
“前些日子陸大哥和卓大哥比猜謎,各出五道謎題,卓大哥全答上來了,陸大哥有兩道沒答上,所以卓大哥叫他親自去河裏摸寫田螺螃蟹,正好今天過節吃。”
提到過節,兩位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劍客後知後覺想起,今天好像是八月十五,仲秋時節,都有些暗愧,平日裏淡泊慣了,加上伴侶是和自己一般的男子,節日什麽的都有管家下人們操心,自己都忽略了。卓東來何李尋歡他們畢竟來自異世,佳節思親,他們是思鄉了嗎?
西門吹雪轉頭看向李尋歡,他眉眼溫潤,含笑望着庭中,忽的西門吹雪又想起萬梅山莊疏葉枯零的景象,李尋歡一向讨厭寂寞,這樣想着,西門吹雪突然心口一悶,他對他還是不夠關注,否則怎會讓他寂寞了都不曾發覺。
而葉孤城也看着卓東來,他慵懶的姿态就像只紫色的狐貍,卓東來向來心思深沉,有什麽情緒面上根本不會顯露出來,但他有他的脆弱,葉孤城怎會不明白,眼下時令特殊,自己卻粗心至此,葉孤城不覺有些心疼。
“既然如此,那就承陸大俠的情,借寒舍的廚房,大家便在這過了仲秋如何?”
“那自然是好,就等你這句了,我可是挑了最肥的螃蟹和田螺挖,你大镖局廚子的手藝可不是一般飯莊比得上的。”陸小鳳說的有些饞,自有一回在大镖局用過飯後,他就肖想了很久。
衆人自是無異議,都移步去了飯廳,路上葉孤城快走兩步和卓東來并肩,溫聲道:
“東來,自此後每個佳節都有我相陪,可好?”
卓東來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耳根卻悄悄紅了,這落到葉孤城眼裏讓他不禁勾起唇角。
李尋歡和西門吹雪走在稍後,李尋歡看着前面葉孤城和卓東來相攜的背影,眼底微有些羨慕。西門吹雪看在眼裏,不着痕跡靠近了李尋歡,執起他的手,道:
“來年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在家過,你若喜歡,叫上他們也無妨。”
西門吹雪不是愛熱鬧的性子,所以李尋歡有些詫異又有些感動,微微用力回握了他的手,低聲應道:
“好。”聲音很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麽,落在西門耳中就像羽毛輕掃過心尖,癢癢的卻又說不出的柔軟,于是用力握緊李尋歡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後面的展翔和阿飛并排,看見前面兩對和諧的背影,展翔感慨道:
“今晚月色真溫柔。”月色溫柔人更溫柔。
阿飛看他一眼,淡淡應道:“是啊。”
陸小鳳和花滿樓走在最後,花滿樓看不見,于是只有陸小鳳一人快被前面一群旁若無人秀恩愛的家夥們閃瞎了,看着身邊安靜走着的花滿樓,心想,其實有時候看不到也是一種福分。
飯桌上,衆人誇贊陸小鳳眼光果然不錯,找的螃蟹和田螺都個大肥美,花滿樓笑着調侃:“陸小鳳你以後不在江湖上混了,隐居當個挖田螺螃蟹的也可以活得很好。”
陸小鳳聽到這話,嘴裏正忙,只來得及抛了個白眼回應他,可惜花滿樓看不見,這般做法又是白費功夫。
阿飛在一旁看見展翔饞貓似的吃相,嫌棄的拿了塊手帕給他,忍不住又刺了兩句:“展府好歹也是大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吃貨少爺。”
“你說什麽!”展翔被他一說,瞪圓了雙眼,那模樣是快要炸毛了,真像只小野貓。阿飛見狀心底直樂,只是面上不顯,仍是一副嫌棄萬分的模樣。
李尋歡一旁不禁莞爾,不知什麽時候起,他這兩個小兄弟就開始不對付起來,這樣惡趣味的阿飛到真沒麽見過。
等晚膳用完,衆人又回到院中賞月,此時月上中梢,銀盤似的,清輝微冷,人心卻是暖的。
花滿樓拿出早備好的月餅,與衆人分了吃,卓東來又叫人拿了桂花酒,節日的氣氛正濃。下人往李尋歡杯中倒了一杯,李尋歡下意識看了西門吹雪一眼,生怕他再搶了去,見他眼底無奈的妥協,李尋歡瞬間樂了心神。
也罷也罷,難得的節日,就縱他一回又何妨。
夜色愈濃,月明如鏡,衆人尋了一處空地,又燃起了燈,燈影綽約,衆人彼此相顧,都看見彼此眼底真切的暖意溫馨。
年年如此,歲歲今朝。
西門吹雪看着李尋歡因着暖光的面容,心底默念:
尋歡,我許你的,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