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二十一日暖煙輕
客棧中,小珠坐立不安,一邊擔心李尋歡的治療情況,一邊又擔心自家莊主和陸小鳳他們會不會有事。所以當看到安然無恙歸來的西門吹雪一行,後面還跟着已經無事的李尋歡時,她的心情可以說是喜出望外了。
嗚咽着她一個箭步沖到李尋歡懷裏:“嗚嗚嗚,公子你沒事實在是太好了....”
一瞬間産生的沖擊力讓李尋歡後倒了幾步,看着平時叽喳歡樂的小姑娘埋在自己懷裏哭成這樣,他心裏實在愧疚,拍着她的背溫聲安慰道:
“好了,小珠,我這不沒事了嗎,別哭了,再哭臉就花了。”
“臉花又怎麽樣,臉花公子就嫌我醜了嗎,醜了就不能繼續伺候公子了嗎?”開始還兇巴巴的,講到後來又開始哭,李尋歡一看到她不減反增的淚水頭就大了,手忙腳亂安慰道:
“怎麽會,我們丫頭臉花了也很漂亮,真的。”
西門吹雪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不說話,只是面部線條越發僵硬,終于忍不住說道:
“姑娘家的這樣子像什麽話。”
李尋歡聽得莫名,看了看小珠又看了看西門,好像也覺得有些不妥,咳了一聲道:
“我這年紀都夠當她父親了。”
說完就見周圍衆人一臉奇怪地看着他,沒錯啊,李家也算大家族,十四五歲當父親的不算少數,他實在是個異數。
也無怪衆人奇怪,江湖浪子多,娶妻生子都比一般人晚得多,李尋歡又長了副不辨年齡的模樣,說他老吧,也沒有滿臉褶子白發蒼蒼,說他年輕吧,眼角的細紋和周身的氣韻風度又不是一般年輕人會擁有的。現在乍一聽他說自己的年齡可以做人家小姑娘的父親,衆人難免有些好奇。
可西門吹雪關注的點好像歪了點,他問:“尋歡,你喜歡孩子?”
李尋歡愣了愣,笑道:“還行,人年紀大了,難免的。”
西門吹雪不說話了,但心裏對他說自己年紀大難以茍同,至于他喜歡孩子這一點,他有點為難,然後突然他的思緒卡住了,李尋歡喜歡孩子,這跟他有關系嗎?
這頭西門吹雪沉默糾結,那頭小珠已經離開李尋歡的懷抱,心裏對李尋歡的說辭有些無語,在她心裏年齡什麽的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後退一步,上上下下把李尋歡打量一下,不滿的皺眉道:
“公子又瘦了,上房我已經定好了,熱水也叫小二随時備着,快回房先梳洗一下,然後下來用飯,我按公子的口味學了好些菜色呢,正好借這的廚房用用。”她一個還沒成親生子的小姑娘,跟在李尋歡身邊都快修煉成精了,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潑辣水平可以對決一票八婆,啰嗦程度可以趕超一群大娘,小小年紀有這麽一個讓人操心的主子,她容易麽她。
衆人在一旁實在無言以對,就看着她這麽理直氣壯地忽視李尋歡以外的其他人,這些人中還有她的正牌主子。見李尋歡含笑應下小珠的話,衆人也各自散場回房休整一番再準備接下來的大餐,就算是專門為李尋歡準備的,也沒規定旁人不準享用吧。
李尋歡下樓時就聞到陣陣飯菜香,小珠定了靠窗的雅座,人這時已經差不多到齊,桌子不大,衆人在一起倒也顯得熱鬧溫馨,落座後一瞧,呵,果然如小丫頭所說,手藝長進不少。
熬的豬骨湯骨肉分離,湯濃而不見油腥,可見是細心瀝過的;香煎的芙蓉蛋餅色澤金黃,看着軟嫩滑口;碧翠的芥蘭片清透水亮;還有一屜水晶蝦餃,皮薄餡厚看着剔透可愛;顏色鮮亮的東坡肉;雪白的蝦釀豆腐;還蒸了條鳜魚,肉質細膩玉白;最後還炖了份冰糖雪梨潤肺降噪。
滿桌美味讓周旁衆人食指大動,卻礙着小珠兇巴巴的要求要等李尋歡來才動筷,西門吹雪對這做法不可置否,但這可苦了其他心焦等待的人,其實主要是陸小鳳,所以看到李尋歡到時,陸小鳳喜笑顏開。
李尋歡有些歉意的笑笑,好像滿座就在等自己了,然後在桌上找了找,果然半點酒的影子都沒看着,略有些失落,唉,西門果然言出必行。其實李尋歡不怎麽挑嘴,只要有酒他什麽菜都能就得下去,但面對小珠精心準備的一桌飯食,就算沒有酒他還是很感動,贊嘆道:
“以後誰娶了我們丫頭就有口福咯,”然後又抱歉的說道:“無酒不成宴,到是我連累了大家都沒酒喝。”
陸小鳳剛想說點什麽卻在西門吹雪,阿飛,還有小珠三人的瞪視下生生改成了幹笑:“哈哈哈,無事無事,等李兄身體好後一定與李兄不醉不歸。”他心裏卻在的淚流咆哮:我本來也想這麽說的,你們仨這麽瞪我是做什麽!
李尋歡很不厚道偷笑,這陸小鳳的表情真真有趣極了。
酒足飯飽,哦對了,只有飯飽沒有酒,衆人卻還賴在桌旁不肯離去,這種狀态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閑話家常。此戰已畢,陸小鳳心裏對從頭到尾被人耍這件事有些郁啐,但也比不上花滿樓難得一次愛戀的破滅來得慘烈,看着花滿樓此時平靜的表情,他在心裏默默感概,自己妄稱浪子,或許在遇到這種事時也沒花滿樓來的灑脫吧。
再看花滿樓,他本是寧靜優雅的人,就算他的世界沒有光明,卻仍舊超脫安然,他的生命就如他的名字,鮮花滿樓,這是獨屬生命的一種恬淡,不寂寞不凄涼,平和而向上,從來他都在閣上看着別人在情海裏起落,這次輪到自己在其中跌宕一番,就算結局是苦的,他也沒有怨怼,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或許也是花滿樓的閃光點之一。
衆人正兀自說笑,氣氛一片輕松,突然阿飛像是發現了什麽,神色一緊,對李尋歡說道:
“大哥,你受傷期間發生了些事我還沒有跟你說.....”他簡要把大镖局的示好和鷹樓的要求說了一下,“卓東來應該和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他在這建立了大镖局,目前已是江湖上很大的一股勢力。”
卻說阿飛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因為從他坐的位置來看,他首先看見了一隊人馬朝此處走來,說是一隊人馬,其實也不過三五個人,除領頭一人外,他們肩上繡着統一的标志,是大镖局。大镖局雖說是江湖門派,可門下的人出來都隐隐有種肅殺井然之氣,幾人并肩一起走就好似一只軍隊巡視,不得不承認卓東來确實禦下有方。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紫衣人,其他人明顯唯他是瞻,他姿态優雅腳步沉穩,每一步走得都好似用量尺精确測量過的一般,面上蒙着紫巾,瞧他走的悠悠然其實速度卻一點也不慢,整個只給人一種感覺:雍容華貴。
當他們踏入客棧時所有人都發現了,整個大廳出現了短短一瞬的真空狀态,發現他們朝着李尋歡他們走去,廳裏其餘人才恢複常态,只是交談聲也較之剛才輕了不少。而李尋歡這一桌的人卻暗暗戒備起來,阿飛更是把全身都繃緊了,雖說接下來開打的可能不大,但面對紫衣人,這種警戒完全是下意識的。他們這桌已經坐滿,只見紫衣人在就近的鄰桌悠然落座,他面對着李尋歡,揭下遮面的面巾,淺笑吟吟,道:
“在下卓東來,見過李探花。”
李尋歡一哂,道:“還未謝過卓爺救命之恩。”
“卓某并未做什麽,前輩無需放在心上。”
“前輩什麽的不敢當,卓爺這等人物在下竟從未聽過,實在孤陋寡聞。”
“前輩說笑,在晚輩的時代,小李飛刀已是仙逝已久的人物,而今竟能在此處相遇實屬晚輩莫大的福分。”他從小聽着小李飛刀的神話,這話其實一點也不假。
李尋歡一挑眉,“仙逝已久”,原來他們竟不是同一個時間過來的嗎,是多久以後的江湖,讓小李飛刀竟真的變成傳說了,他有點悵然,任誰聽到自己逝世許久也不會毫無波動。
“什麽叫仙逝已久?”說話的是西門吹雪,他語氣有點淩厲,李尋歡還好好坐在他身邊,竟然說他仙逝已久!
“西門莊主莫急,在下和李前輩來自同一個地方,卻錯開了時間,傳聞李前輩仙逝也确實是小李飛刀的時代離我所在的時代有些遙遠罷了,李前輩現在無恙,莊主盡可放心。”
他語氣真誠,只是眼底晦澀讓人有些摸不清,心底奇道:這西門吹雪和傳聞裏有些不同,還是說這份不同只因某人而産生。他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下李尋歡,傳聞确實無甚誇大,強大與虛弱,他不知為何這兩個詞在李尋歡身上可以糅合的這麽好。對于西門吹雪的态度,他隐隐有些猜測,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是太有趣了。
“其實晚輩此番前來一是确定前輩受傷後确實已經無礙,二來嘛,”卓東來唇角一勾,道:“實不相瞞,在下與鷹樓樓主頗有一番交情,鷹樓是做買賣的地方,先前已将消息賣出,現在借着晚輩拜訪李前輩的時機托晚輩前來索要報酬。”
李尋歡拿起茶杯淺啜了一口,想必鷹樓背後就是大镖局了,這大镖局的勢力比看到的還要大。這報酬剛剛阿飛說過,他們要自己一把飛刀,不,應該說不是鷹樓要,而是卓東來。李尋歡擡眸,看進卓東來的眼睛,道:
“卓爺可知我這把小刀有甚稀奇?”不待他回答又接着道:“這刀不過是我尋街角一家鐵匠鋪,那的鐵匠花三個時辰打出來的,做工用料都無甚稀罕。”
聽李尋歡這麽說,卓東來眼裏閃過一道奇異的光,似贊嘆似崇敬,這種眼神李尋歡曾經見過很多,可今天又在卓東來身上看見,他有些恍惚又有些奇怪,想不到卓東來這樣的人物竟也難以免俗。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那時是整個江湖都知道的事,而繼小李飛刀後再沒有武器能比得上小李飛刀的偉大,但晚輩還知道,”卓東來頓了下,淺笑道:“得到李探花親自贈的飛刀相當于得到小李飛刀一生的保護,前輩曾把飛刀給過龍小雲,可惜....”那家夥竟毫不珍惜,卓東來的話未盡,李尋歡知道他要說什麽,龍嘯雲一家永遠是他心頭最深的傷。
“晚輩其實并不求前輩一生的庇護,只求與前輩交個朋友。”他最後也不否認飛刀是自己要要的,有時候越真誠越能打動人,對李尋歡這種人,陰謀詭計什麽的,他其實并不想往他身上使。
李尋歡聽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朗聲笑道:
“好,李尋歡交了你這個朋友。”他并不讨厭卓東來,盡管他不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可起碼他真誠,他遇過的人形形j□j,只有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大俠令人倒盡胃口,所交的朋友也并非全是江湖上所謂的正義之士,卓東來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确合他的脾胃,更不用說這人還曾幫過自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于情于理他都沒道理拒絕他這個并不過分的要求。
李尋歡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地反應過來裏面裝的不是酒,然後有些讪讪笑道:
“本想與卓爺幹一杯,可惜此處無酒,只好以茶代酒了。不要嫌棄才好。”
“怎麽會?”卓東來微笑,看了寒着臉的西門吹雪一眼,道:“前輩病傷才愈,還要多加調養才是,莫讓關心你的人擔心。”
李尋歡一愣,無奈道:“卓爺說的是。”
“既已承認卓某這個朋友,卓爺什麽的,就別客套了,這聲爺,晚輩擔待不起。”
“那,叫東來?”李尋歡詢問,沒注意到身邊西門吹雪臉色更寒。
卓東來颔首,道:“幹。”
二人舉起杯中清茶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