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母親
“會不會覺得我很沖動啊?”陸川桓笑笑。
“不會。”夏楊很認真地看他,隔了一會又說,“陸哥,你是個很好的人。”
“但婚姻真的很不一樣,夏楊,我不是在勸說你什麽,只是我自己有過失敗的經驗。”陸川桓的神情變得柔和,他的眼睛裏有霧,“或許你可以跟你爸爸好好聊一下。”
“怎麽變成勸我了。”夏楊有點無奈地看他,“陸哥,林藝為什麽要跟你分開?”
“其實我們性格差很多,況且結婚之後很多都是兩個家庭的事情了,反正我們經常吵架。”陸川桓嘆口氣,少見地露出了一點疲憊的神态。
“喜歡被消磨,最後只剩責任在維系。林藝受不了這樣,她要很多的愛。我盡力了,但她還是說要分開。都鬧到這個地步了,最好的選擇就是離婚。”
“那你自己呢?”夏楊的表情變得有些低落,“陸哥,那你自己的心情呢?”
陸川桓一時之間有些失語,他沉默地喝酒,最後誠實地說:“我沒想過這事。”
“既然已經分開,陸哥,你沒必要再在意了。”夏楊看他,“你勸我放下對父親的芥蒂,但你對自己為什麽這麽苛刻?”
“因為我不是很在乎自己如何。”陸川桓笑了笑,表情有些凝滞,這話聽起來太聖母,可陸川桓确實是這樣的人。
“你應該對自己多上點心。”夏楊有些生氣的樣子,“我要是可以跟我父親好好談談,那你是不是也能放過自己呢?”
“這是兩碼事吧。”陸川桓有些無奈,“我确實想不通,因為我很清楚,我和林藝在很早之前或許就不再喜歡對方了,但是……”
陸川桓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我對婚姻本身沒有正确的認識,是我的問題。”
“陸川桓,那你還喜歡林藝嗎?”夏楊突然往前傾身,抓住了陸川桓的手腕。
陸川桓一愣,随即搖了搖頭。
“那你糾結什麽啊?”夏楊帶着他的手往桌上一放,“陸哥,桐桐都比你看得透徹,你別被自己的那份責任心拖死了。”
燈光昏黃,映着夏楊的臉,他的表情有些着急也有點生氣,居然比平日裏的他看起來更為鮮活。
陸川桓在這一刻很想摸摸他的臉,他想,夏楊通透又熱誠,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這一周夏楊要去廣州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他在臨行之前跟他爸聯系了一下,說了這件事,然後問了他有沒有空,他想要去看看他。
在夏楊的印象裏,他爸是個不善言辭的,但很嚴厲的人,個子很高,不笑的時候嘴會抿成一條線。但在這次久違的電話裏,他卻聽到了夏恒澤變得不穩重又驚訝的聲音。
挂電話之前夏恒澤還在說:“楊楊還想吃什麽?多做幾個菜好了。”
這時候夏楊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比他想象得更在意他。
他想起那個最糟糕的除夕夜,他近乎在報複,他在一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時候出了櫃。
那應該是他最後一個跟父母一起過的除夕。那一年,父親還和母親在維持他們家庭和睦的假象,他像往常那樣從廣州回來,然後去江北機場接從香港轉機回來的夏楊。
那一年的夏楊大概終于可以讓父母放心,所以母親才會在除夕之前跟夏楊坦白了他們已經離婚的真相。
夏楊這才知道他的父親已經再婚,他的新家落在廣州,一個跟重慶天差地別的地方。
于是他做了他二十二年的人生裏,最叛逆的事情,他在除夕夜, 這個萬家團圓的日子,當衆宣布了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
然後也挨了第一頓打,夏恒澤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夏楊的臉腫了很多天。
“這麽多年了,你們連離婚都可以不告訴我,那還管我什麽!我就是個同性戀!”夏楊那天紅着眼睛,在夏恒澤那一巴掌落下來之後甚至有短暫的歇斯底裏。
“喜歡男人有什麽錯!不用結婚多好,你看你們,結了還不是離了!”
夏楊有些恍惚,隔了四年回頭看這件事,他才發現那天母親流了眼淚,還有父親眉眼間的絕望和不忍。
後來母親嘗試跟他談過,她說一開始他父親以為他只是在賭氣。
夏楊是打車過去的,他一下車就看見他爸站在小區門口正在等他,神色有些焦急。
夏楊走過去,夏恒澤似乎是想拍下他的肩膀,但最後還是沒有:“楊楊來了,走吧,一會兒我們爺倆喝點酒怎麽樣?”
夏楊這才發現父親其實沒有他記憶裏那麽高大了,他超過了父親的身高,站在夏恒澤身邊他已經很明顯得高出一截,而且夏恒澤也比他記憶裏要瘦了很多。
夏楊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夏恒澤要幫他拎東西,夏楊沒讓,夏恒澤就有些局促地把手握了握,很小心地碰了一下夏楊的肩膀。
“工作還順利嗎?”夏恒澤問他。
“挺好的,我很喜歡。”夏楊也有些拘謹,他這時候不知道該拿出一種什麽态度來面對自己的父親了。
房子離小區大門并不遠,沒說幾句話就到了門口,夏恒澤把門打開,給夏楊遞了拖鞋。夏楊先把東西放在玄關,然後在換鞋的時候略略環顧了一下,房子被收拾得很整潔,看起來很舒服。
“秀芳,楊楊來了。”夏恒澤沖屋裏喊了一句。
夏楊在這一刻變得很緊張,他想,要是陸川桓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游刃有餘。
一個女人從裏間走了出來,她系着圍裙挽着頭發,雖然不再年輕,但眉眼還是很有風韻。她很溫柔地笑着,說:“楊楊來了,可算見到你了,你爸爸總是跟我說起你的。”
夏楊打量了她幾眼,秀芳講話慢慢的,走路緩,姿勢漂亮,像春風裏的柳枝。
“有果汁也有茶,楊楊要哪一個?你跟你爸先坐坐,一會就開飯了。”秀芳很親切,也很真誠,她确實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夏楊坐下來,露出一個他最熟練的那種乖乖的笑容:“謝謝阿姨,我要白開水就行。”
秀芳給他倒了水,又進廚房了,她很有分寸,這讓夏楊放松了一點。
父子倆聊了一點無關緊要的閑話,都避而不談夏恒澤離婚和夏楊出櫃這兩件事。然後有一段時間的寂靜,或許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開頭,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夏楊覺得這時候不是好時機,他站了起來:“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可以幫阿姨的。”
夏恒澤還沒來得及讓他別忙,夏楊就已經進了廚房。
秀芳正坐在小凳上,膝頭攤開一本書在看,旁邊的竈臺上一鍋湯在安靜地冒白汽,看起來安靜又惬意。
秀芳聽見動靜擡起頭,見到是夏楊就笑了:“楊楊怎麽了?”
夏楊這才注意到秀芳耳朵上還戴了一對小小的翡翠耳環,碧玉的顏色,和她腕上那個镯子是一對,那種潤澤的質感和她這個人很相配。
“我來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夏楊也笑。
“楊楊是不是廚藝很好啊,一個人在國外這麽多年,真的好厲害。”秀芳講話軟,她站起來,給書夾上書簽然後放在了凳子上,“其實沒什麽要忙的,你爸爸給你買了挺多水果的,你要不要看看想吃點什麽,洗一點拿出去。不過不要吃太多,不然吃不下晚飯了。”
秀芳是個讓人很舒服的人,她沒有把夏楊完全擺在一個客人的位置上,反而對他有一種對待孩子的寵愛。
“阿姨你在煲湯嗎?”這份不見外讓夏楊徹底放松下來,于是他想借用秀芳暫時來逃避一下他和父親之間尴尬的氛圍。
“在炖山藥乳鴿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秀芳把鍋蓋掀開來給夏楊看,“再炖一會就可以放山藥了。”
夏楊吸了吸鼻子,覺得香得很:“好香啊,阿姨你教我怎麽煲湯吧。”
秀芳很好看地笑起來:“好啊,你想學什麽,阿姨都教給你。”
秀芳很心細也很耐心,她在烹饪上的經驗來自于自己的母親,再加上經年累月的生活積累,比起夏楊,更多了一份實惠和方便。
夏楊看着秀芳認真的側臉,很篤定地發現,秀芳和他的母親,确實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夏楊的母親性子直爽,很多時候會過于較真,他記得他母親和小販不厭其煩的讨價還價。他對那個廚具攤印象頗深,但還是因為那些花紋繁複的桌墊,挂在那裏,是街邊小攤上綻放的花朵。
小時候的他對讨價還價此事很不耐煩,站在一邊想着要跟母親說說時間成本這個問題,但想着想着目光就會被街對面耍猴的人吸引過去,猴子極瘦,似乎要從看客的身體縫隙之中漏出去。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母親已經買好了需要的東西,她用空的那只手握住他,兩個人再一起走回家。
夏楊後來得知真相之後并不責怪母親,因為他清楚也很難過于母親為了他所做出的犧牲。
夏楊記憶裏的母親并不溫柔,也不愛笑,但一直很強大。
他無法評價自己父母的婚姻,但确實如陸川桓所說,他沒有那個必要再耿耿于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