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府衙門口。
林昭看着眼前寬闊的大門, 左右兩邊梁柱題了金漆大字,上首牌匾寫着“揚州府署”。
大門敞開着,隐約可以看見隔着空地不遠處的正堂, 門前左右哥站着威武壯碩的府兵。
林昭走到他們面前, 府兵手中的棍棒齊齊敲擊地面,發出威吓的聲音。
“府衙重地,閑雜人等遠離!”其中一個府兵用沉厚威嚴的嗓音道。
“貧僧有關于販賣私鹽的重要線索要禀報知州,勞煩通傳一聲。”
兩名府兵聞言,彼此對視交流了一會, 心中雖有猶疑,還是轉身進去彙報。
沒多久, 那名府兵就出來請林昭跟着他一起進去。
穿過陽光滿院的空地, 來到堂下,視線由明轉暗,身上的暖意也被陰涼覆蓋。府兵又帶着他繞到堂後。
“回禀大人, 人已帶到。”
知州坐在上首的一張書案前, 捧着一卷卷軸凝眉沉思。聽見聲音他擡起頭來, 看見面前熟悉的一襲雪白得發亮的僧衣, 和熟悉的淡漠出塵的眉眼, 他驚訝出聲, “是你?”
“先請大人贖罪, 貧僧其實并無販賣私鹽的線索, 只是情況緊急, 為了求見大人不得不用此下策。”
一旁的府兵聽了對他怒目而視, 這人竟對官府府兵說謊, 假意通傳, 這不是害他失職嗎?想到這他看向上首的知州, 等着他一聲令下自己就把這膽敢戲耍官府的和尚拿下。
哪知知州卻只是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府兵不解地退回門口繼續把守,如不是規定不能閑談,他當下就要好好和對面的同僚講講。
若是之前,知州見了這和尚肯定會讓人把他拿下。
一開始聽聞大批學子留宿寺廟,以及寺廟傳來的那些神奇事跡,讓他對這和尚很是沒有好感,覺得他耍些坑蒙拐騙的鬼神手段使得學子們走上歧路。
但後來到寺中和他幾番交鋒,知州認識到這個和尚并不是自己想象當中的那般人物,反而言詞之間非常有哲理智慧,也是那個楊桃之辯讓他意識到自己偏見的短處。
最重要的是,殿試結果傳達到府城,他才恍然發現自己治下竟一次出了十幾個進士!其中還有一個成了探花!
皇上還特別嘉獎表揚他治下文風盛行,治理有方,話語裏隐隐透露要在明年給他升遷!
他認真對了名次,發現這十幾個進士,都曾在清泉寺閉關修學三個月,通過此事他再一次認識到這寺廟的不凡。
首次對寺廟改觀,是在那次求簽之後。
夜裏他回到家中,翻來覆去地琢磨,怎麽都覺得求簽時住持好似看透他所求的事,想起那個求簽結果,他最終還是決定放棄更進一步的做法。
好友當時十分不理解,大好的升遷機會自己怎麽說放棄就放棄了。
知州心中雖有些遺憾,但還是堅持自己的做法,當時他想着可能因為走的不是正道,自己才會這麽不安,才會這麽相信求簽結果,其實都是自己內心潛意識在告訴自己放棄。
直到之後,好友要替自己引薦的那名戶部尚書落馬,以及頂替自己坐上那個位置的官員被牽連流放的消息傳來,他背上驚出了冷汗。
差點自己就要落得和那個官員一樣的下場了。幸好,幸好……
是以再次見到林昭時,知州雖然怎麽也無法舍下臉面對他尊敬,內心裏還是十分重視林昭的想法的。
即使不談怪力亂神之說,光是那十幾個進士與林昭的交情,他也得顧全一下對方的心情。
“不知住持是為了何事如此急迫?”
“貧僧前些時日因寺廟修建派了門下僧人出來采買花木,昨日聽說他因走運私鹽被抓起來,事關重大人命關天,貧僧之好來求見大人。”
聽聞是關于私鹽走運的事,知州沉默了。
“貧僧知道大人職責在身,定是要秉公處理的。貧僧此次前來求見,并不是讓大人徇私,只是為貧僧的僧人求一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若只是因在他租賃的船上發現私鹽就認定他走運販賣,就要斬他人頭落地,若是閑雜人等不明所以,污蔑大人酷吏嚴政,不是有損大人秉公執法的正面形象嗎?”
知州聞言沉思,這的确存在漏洞。且如今,知道那人是清泉寺出來采買的僧人,那這走運私鹽的動機又小了些。正琢磨着,就又聽林昭道:
“貧僧只求大人緩些時日行刑,給在下十日時間,定能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十日?也不是不行。知州撚了撚胡子。
“好!那就給你十日。”
走在烈陽下的青石板道上,前面的青頭一路引着林昭,來到自那日被官府攔住就一直泊在碼頭的船邊。
油桐,船夫,搬運工以及船上搜出來的私鹽都被官府扣押起來了,如今船上就只剩些花木。
林昭從甲板上走到船艙中,細細查看。船艙的角落處散落着一些雪白的晶體,旁邊就是根系用泥和布包裹着的花木。
也就是說這些鹽是一直和花木放一塊的,如果運送過程中,油桐他們進船艙查看随時都會發現。那麽這鹽上船到抵達目的地的時間一定非常短,短到油桐都不會進船艙查看。
“花木是什麽時候上的船?”
“老大到禾縣訂購的,之後就一路回揚州府,沒去其他地方了。”
“沒去其他地方,中間船只沒有停留過嗎?”
“禾縣到揚州沒有途徑其他城鎮啊……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們吃午飯的時候在一個野渡停歇過。吃完午飯我們就走了。”
“野渡?”
“對,我記得那片地方好多蘆葦。”
“你仔細跟我說說自那片野渡之後發生的事情,一點細節都不要漏。”
“那天我們吃的是船夫蒸的焖豆飯,大家圍坐一起吃,搬運工老孫還請我們吃他家婆娘做的拌醬。吃完飯大家都開始犯困,船夫也打瞌睡,老大叫他,他還說這下半段河道都是順流,随它漂就好了。因為實在太困,又念着舟車勞頓的,老大也就沒多說。等醒來就發現到了揚州碼頭,還被官兵圍了起來。”
“船上一共有多少人。”
“船上有我、老大、船夫、兩個搬運工……搬運工!”
“搬運工少了?”
“對,官兵搜捕的時候,我趁機溜下船,混進人群,看他們只帶走一個搬運工,還有一個沒見到。”
“住持,是不是、是不是他有什麽問題?!還是跟我一樣見機不對溜走了?”
“那個搬運工的确有問題。他給你們吃的拌醬裏面很有可能有迷藥,所以所有人才會犯困。他很有可能是想趁你們所有人睡着将私鹽抛下船,再讓接應的人帶走。
只是不知中途發生了什麽意外,導致鹽沒有被運走,反而到了揚州碼頭嗎,甚至被人告知了官府。這個搬運工很有可能在還沒有到揚州碼頭的時候就已經跳下船逃走了。”
“那我們是不是只要找到那個搬運工就可以救老大了!”青頭恍然大悟,一臉欣喜。
“沒時間了,現在找一個有心将自己躲起來的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那……那怎麽辦啊?老大嗚嗚!”青頭一下害怕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別哭了。現在哭沒有任何用,你跟我分頭跟這碼頭的船夫打探一下上下游都途徑什麽地方,一定要詳細,哪怕是一個能擱淺的河灘都要打聽清楚,知道嗎?”
“嗯!”有事做,青頭一下振作起來,擦擦眼淚,立馬跑去問旁邊船只上的船夫。
過了半個時辰,兩人重新碰頭會合。
“住持我問過了,下游會去唐鎮、陳縣、然後在福口轉海道下閩南。”
林昭點頭沉思,這些私鹽很有可能本來是要運送到閩南,可以從運輸販賣途徑順藤摸瓜。但現在官府打擊私鹽販賣,抓人砍頭的事傳遍了方圓八百裏,現在那些私鹽販子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藏得比秋後的螞蚱還深。
他的目的是打探出适合制鹽的地點。
明明滁州比起揚州更适合從大運河直接轉海道,可那些人卻不走滁州道,這說明制鹽的地方就在揚州附近。
他心中已經有了幾個懷疑的地點,只是一直還不确定。
“青頭你還記得見到的鹽袋子長什麽樣嗎?”
青頭聞言怔住,仔細回想,但那天亂糟糟的,他心中惶恐害怕,根本沒注意那些官兵帶走的鹽袋子長什麽樣。
“住持對不起……”
“沒關系,我們直接去官府。”
“啊?”
再踏入府署,可能是知州打過招呼,林昭直接被帶進去了。
知州聽林昭說想看看鹽袋子,二話不說讓人帶他去倉庫了。
倉庫古樸的大門一打開,撲面而來的灰塵嗆了府兵一臉,幾人捂住口鼻還是忍不住咳嗽出聲。
窗棂投射進來的陽光照在牆角堆放的十幾大包鹽袋子上,散發出一種濃郁的鹹味。林昭仔細查看鹽袋子。
“這種袋子叫布绺,是用席草編織而成的袋子,有防潮的作用。跟平常見到的鹽袋子不同,倒是豐縣很多人家會編織這種袋子,販賣給糧商,給他們裝運糧食用。”
從府署倉庫倒空了一袋鹽,林昭拿着鹽袋子到處尋找店鋪商家詢問,終于在一家糧鋪的掌櫃口中找到了答案。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