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珍寶閣千金,傅芸秀,近幾日覺得心神頗不寧,坐在窗前愣愣地盯着一株芍藥出神。
侍女荷香見了不免擔憂,小姐這些日子看着面色更不好了,老是蹙着眉頭,很不舒坦的樣子。
也不知是因為心情不好,還是身子更差了,又或者兩者兼有。
恰巧在這時,茶行千金費姑娘攜着綢緞莊王姑娘來了。
荷香欣喜地将她們迎進來。
“傅妹妹,好些日子沒見你,身體怎麽樣?”
傅芸秀露出一個笑容,“好多了。”
費初喻坐到她身邊,環住她肩膀,嗔道:“好什麽好,我一見你就知道,跟我你還假客套麽?”
見傅芸秀欲開口說什麽,伸出食指點在她唇上。
“噓,不許你說,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走走走!”
傅芸秀無奈笑着被她拉起身,随她上了馬車。
“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馬車裏傅芸秀問。
“帶你去王娉婷遇見她姻緣的地方呀。”費初喻對着她眨眨眼,狡黠一笑。
王娉婷,也就是林昭第一個解簽的女子,知道她在打趣自己,撲上去和她們笑鬧成一堆。
“這間寺廟挺靈的,芸秀你多來拜拜,說不定身體很快就好了。”
進了寺廟,王娉婷引着兩人進了天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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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跨進門,傅芸秀就聞到若有若無的清幽花香,循着望去,發現兩邊擺放了陶罐輕荷,荷葉翠綠,荷瓣嬌嫩。
即使是白日,殿宇裏也亮着燭火,兩邊四大天王拱衛着,傅芸秀不安的心神突然就靜了下來。
不僅是她,她發現旁人都是如此。
懷揣着虔誠的寧靜,傅芸秀跪坐到又軟又厚的蒲團上,在嘴角含笑的彌勒佛像注視下,閉上眼睛。
回想起五日前發生的事。
那天祥安堂的學徒和往常一樣,在診完脈,留下來和她聊天逗樂。
這名學徒叫劉瀚文,原是名童生,後來自覺沒有讀書天賦,便從醫了。
他憐惜傅芸秀父母身亡,年紀輕輕不得開顏,又因為體弱,患有先天不足之症,時常稍一動作就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在一次上元燈會時,被師父叫去給傅芸秀送藥,被傅芸秀叫住問了一句“外面熱鬧麽”後,就常常跟她講外面看到的風景,遇見的有趣的人和事。
也時常跟她講游記,冒險的故事,傅芸秀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是常常聽得入迷。
兩朝以來,社會風氣開放,對男女之間來往并無多加約束,所以年輕男女獨自相處也不會有人置喙。
那天也是如此。
哪知在外面處理生意的義兄裴文德在這時回來了。
他一向很不喜歡劉瀚文,時常說劉瀚文這個人不值得相交。
還曾言“劉瀚文這人目的不純”“身上沒有一處值得誇贊的地方”“秀才都考不上,跑去學醫”,話裏話外都是不屑。
還苦心勸傅芸秀,自己不放心她和這種人來往,如果劉瀚文是個有志氣的自己一定贊同他們來往,但他覺得劉瀚文不是。
又道傅父傅母将她交給自己,一定會看好她照顧好她。
傅芸秀對這個向來愛護自己的義兄很是信任,但也覺得劉瀚文不是那樣的人,只是義兄誤解罷了。
常常在他面前說劉瀚文的好話,裴文德卻不置可否。
當天不知怎的,一向在外人面前和氣有禮的義兄卻突然對劉瀚文惡言相向。
甚至說他故意靠近傅芸秀,欲圖哄騙傅芸秀,謀奪家産。
傅芸秀又驚又怒,不知道義兄聽信了哪個小人的話,說出這樣傷人的言語。
劉瀚文平日也不喜歡傅芸秀義兄,當時聽他這麽說自己,甚至還牽扯出他爹,說什麽“子不教父之過”,又提及劉瀚文爹被流放,說劉瀚文娘和離也無用,劉瀚文骨子裏就流着和他罪犯爹一樣的血。
劉瀚文哪裏忍得了,直接沖上去揍裴文德,将他壓在身下狠狠揍,直到傅芸秀連連驚叫喝止才停下手。
在這時,裴文德擦掉臉上的血,對着傅芸秀說了句,“看,他就是這樣只會動粗的小人,根本不值得來往。”
傅芸秀心中情緒翻湧,即使知道劉瀚文不是義兄話裏意思的人,但也覺得他今天這樣的行為太過沖動,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就說了那句傷人的話。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蠻橫?”
這句話一出,落在別人的耳朵裏就相當于在認可裴文德那句“小人”的話。
劉瀚文的背影當時就僵在原地,良久後,塌下雙肩,走出門去,離開前丢了句“我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傅芸秀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說出那句話,簡直像被蠱惑了一樣,好像自己站在義兄那邊攻擊劉瀚文趕他走。
想到這,她長嘆一口氣。
佛祖,你若真有靈,就幫我化解心中這煩憂吧。
她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後,捧起求簽筒搖晃,“啪嗒——”掉落了一支簽,她撿起看。
——下下簽。
傅芸秀面色一白,費初喻和王娉婷瞅見了過來安慰她,又帶着她到林昭那解簽。
“鼑沸起風波,孤舟要渡河,巧中藏卻拙,人事轉嗟跎。”①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姑娘近來身邊會有風波變故,還頗為難避。”
“住持,可有解決之法?”傅芸秀面色大變,急切問道。
盡職盡責根據手冊念簽文的林昭面色一僵,正斟酌怎麽開口。
旁邊的王娉婷急得直接道:“住持,不如讓芸秀在寺裏住一段時間避避禍吧!”
王娉婷親身驗證過簽文的可靠性,對此深信不疑,她是真怕傅芸秀出什麽事。
費初喻在一旁笑着将她拉住,寬慰兩人。
“事情還沒發生呢,怕什麽。住一段時間也沒什麽,就當是寺裏靜心修養,還有我們陪着你呢。”
于是便讓小厮丫鬟下山去收拾衣物,當天就在寺廟住了下來。
十幾天後,傅家家丁傳來一個噩耗。
裴文德被指控□□,抓進大牢了!
傅芸秀聽了這消息,當即差點暈厥過去。
之所以是差點,這些天在寺廟喂養滋潤得太好,又時常被王、費兩姐妹拉着到處轉,身體和以前相比,已經大好了。
她都不相信從小吃藥,因先天不足之症,多走幾步路都會氣喘的自己,身體會有這麽健康的一天!
聽聞義兄深陷牢獄之災,她趕緊下山。
來到縣衙,去發現指控義兄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江瀚文!
傅芸秀心中大驚,可接下來江瀚文的話更是激起了驚濤駭浪。
“我撞見他密謀謀害珍寶閣千金,對方發現了,便想要□□滅口!”
劉瀚文站在堂下,一字一句,如吐釘子一般堅定有力。
傅芸秀不敢相信,向來愛護自己的義兄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有證據?”堂上縣令道。
“有人證。當天我去采藥,在山坡密林撞見他和一個山賊密謀,當時我身邊還有一位路過的和尚。”
“那名和尚可在?”
“在的,就在堂下。”
“傳上來。”
一名形容落遢的和尚走到堂前。他留着亂糟糟的胡子,遮住了半張臉,腦袋上也頂亂糟糟的短發,藍色的僧衣因為沾了灰塵污漬有些發黑。
“和尚,剛剛劉瀚文所言可屬實?”
“回大人,确實屬實。貧僧正帶發修行,到處雲游游歷,那天正好在小山坡後面的一棵樹下午休。”
“你身上可有度牒和路引證明?”
“有的。”落遢僧人從懷裏掏出兩張紙,由師爺遞了上去。
“嗯,上面的确有你三日前到府城的證明,這說明你的确只是偶然路過。且你度牒上挂靠的寺廟是北邊的,這說明你與劉瀚文的确素不相識,絕無串謀的可能。”
“大人,在下還有一人證!”劉瀚文又道。
“哦?帶上來。”
一名大漢被五花大綁帶了上來。
“大人,這就是裴文德花一百兩銀子買的殺兇,那天三更半夜溜進我屋,欲殺人滅口,還好有長毛大師相助!”
“哦?這半夜三更,和尚這麽巧在你家?”
“是這樣的,大人,那天我與長毛大師在山坡被裴文德和那名山賊發現後,山賊欲殺我們滅口,是長毛大師帶我逃脫。長毛大師居無定所,念着救命之恩,我便讓大師在我家中暫住。”
“嗯……”縣令沉吟了一會。
“大人若不信,可請四鄰作證。且這殺兇就是山賊手下,大人可嚴刑拷打,問清事實真相。”
“若大人還懷疑這殺兇是我自己雇來自導自演的。可以到傅宅查驗。傅家千金房中有一盆菽罂草,散發的花香本身無毒,但傅家小姐長年喝人參養榮湯,兩者相沖反而會導致身體越來越虛弱!”
“說來慚愧,從醫學習,卻認不出那花草,還是在密林聽得這裴文德狗賊親口說了才知道真相!”
傅芸秀聽到這心中震驚!
那盆菽罂草長得美豔嬌俏,義兄當年去閩南經商特地帶回來,說是給她的禮物。
原來,原來如此!
“為何!”傅芸秀哄着眼,逼問被打了三十大板的裴文德。
裴文德見事情已經敗露,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為何?”他冷笑,“那是因為我不想珍寶閣落入你這樣無用的人手中!”
傅芸秀面色青白。
劉瀚文見了,雖心中不忍,但還是上前叱喝,道出真相。
“事到如今,裴文德你竟還想瞞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