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第60章 (1)
吃完飯後的氣氛比吃飯前好像差了更多。
宋子遙拘謹的坐在沙發上偷偷擡起眼來瞧神色凝重的老爸,就連一貫寵她的孔修文都顯得特別奇怪。
“怎麽突然想起問你哥哥來了?”
“看他好久沒回家了嘛!”宋子遙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對,“我在家這兩年他都沒有回來過,就算讀博再困難也不至于連個電話都沒有啊!”
“國外一向是進門容易出門難,更何況是難上加難的博士生呢!”宋教授小心謹慎的解釋着,對于面前突然更加複雜起來的情況手足無措,“他倒是有打電話回來,不過你都恰巧不在旁邊也就沒有刻意找你。等下次他打電話來時我跟你說一聲,讓他給你說幾句話。”
“幹嘛說得那麽刻意啊!”宋子遙失笑,目光又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覺得他們緊張的模樣跟面對一個瘋子一樣,自己忽然也跟着緊張起來,“難不成我哥出事兒了嗎?”
“你都記起來了?”被算作客人中的客人的任橋開口截斷了她的問題,臉上仍舊是一派的淡柔。
“記起來什麽?”
“你哥哥宋子淵。”任橋不着痕跡的仔細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變化,“我聽說你曾經生過一場病,病後記憶力就不大好,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提過你哥哥。”
“是哦!”宋子遙認真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這兩年她可謂活得稀裏糊塗,病了一場連親哥哥都忘了個一幹二淨,有些場景本來就模糊,他哥哥一出現連臉都沒了印象。可是昨天的情景似乎換回了她遺失的記憶,雖然還有一部分是模糊的,但很大程度上已經讓她覺得滿足了。
“所以你現在想起了些什麽?”
“小時候的事啊全部都記起來了,高中記起了一部分,大學的時候更零碎,不過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啊!”宋子遙說着說着自己覺得充滿期待。
只是她的期待并不是他們的,一時之間,宋家宅的上空布滿了陰雲。
這之後再沒發生過什麽始料不及的事情。宋子遙照例該吃吃該喝喝,唯一覺得反常的就是孔修文帶他往任橋的小築跑得越發勤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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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湊在一起就往書房裏鑽,交頭接耳上好一陣才會出來陪她和司馬炎吃飯,她的小心眼又犯起來,總覺得天下大同的趨勢對自己來說是威脅,便趁着跟司馬炎兩個人的時候旁敲側擊:“這陣子孔修文和任橋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面上做了不以為意的模樣,實際上眼珠子差點從眼角擠出來。
司馬炎自然看到了她偷瞄自個兒表情的眼神兒,卻惡劣的裝沒看到,依舊端着自己的那玩兒湯喝得慢條斯理:“小叔子跟嫂子走近些也沒什麽不好,有利于家庭和諧。”
“哎呦你可長點兒心吧!”她抹了把嘴把筷子放下,揚起
一邊的眉毛斜眼看他,“看過瓊瑤阿姨的《一簾幽夢》沒?綠萍就抱着你這麽個豁達的心态,結果讓妹妹紫菱跟老公楚濂勾搭上了。”
果然是他想的那樣。司馬炎端着規矩把碗放回桌上,右手拿了毛巾細細擦完嘴角慢悠悠的打量她。宋教授看着如此正經的學儒,怎麽就教養出這麽一個離經叛道的閨女?
“你男人是直的。直的,你懂吧?”
“不都說每個直男的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嘛!”宋子遙自顧自說着,忽然覺得危機感越來越大,“任橋長得不錯,手段權力也有,怎麽看都很吸引人啊!若是我遇到這麽一個人的話說不定也要彎一彎的。”
“你夠了啊!”司馬炎扶額,跟她讨論這些話題簡直就是自己瘋了。又不能告訴她他們正在讨論她的病情,真是傷腦筋啊!
“說什麽的這麽熱火朝天的?”他們剛剛說完的時候,任橋掀開水晶的簾子繞過月門走了進來,後面兩步遠跟着緊皺眉頭的孔修文。
“沒什麽,在讨論電影。”宋子遙乖乖的回答,在任橋坐下的時候不自覺的把椅子往孔修文那邊靠了靠。對于這個人雖然沒有從前那麽害怕了,可始終還存着幾絲忌諱。
任橋只是随口問問,實際上他們在說什麽都與他無關,故而也沒再往下深問。不過若是知道兩人在讨論的電影叫做《斷背山》,不知道這個黑道大佬要作何感想。
吃完飯任橋又心血來潮的講起了佛經,司馬炎一向不買他的帳,拖了條毯子往榻上一躺就當着神明的面睡了過去。孔修文原以為宋子遙會覺得乏味,沒想到這丫頭倒聽得興致不錯,偶爾還就佛語與他辯上兩句。
“還真沒想到你也看佛經。”任橋笑言。
“我不看啊!”宋子遙忙不疊的否認,“不過我在靜月庵修養的時候聽師太們念了很多,也就沒覺得那麽無趣了。”
她病後身體很差,便随了家裏的安排去南山市郊的靜月庵修養,她的一個遠房姑姑在那裏出家,所以得了很好的照顧。
“這麽說來好像病好之後就再沒去過。”宋子遙托着腮想了想,抓住旁邊孔修文的胳膊搖了搖,“過兩天你不是休息嘛,正好,陪我回淨月庵去看看。”
天越來越暖,轉眼入夏。瑞沣迎來了一年一度的雨季,6月的天中,常常一小時前還晴空萬裏一小時後就暴雨如注。
南山市與瑞沣不遠,開車過去走高架也就三個多小時。與瑞沣不同的是南山多山,好在靜月庵雖窩在山裏卻是山腳的位置。
為表虔誠,他們雖未沐浴卻足足齋戒了三日。車一路順着導航儀的指點往前開,宋子遙坐在副駕駛上快樂的跟着CD哼歌,左右不過是汪峰的那幾首,聽來聽去也不見得厭煩,可見是個長情的人
。
孔修文的表情卻一如既往的臭,不曉得最近是誰惹了他,整天一幅別人欠他幾千萬的模樣。
她把聲音擰小了些,“嗯嗯”清了清嗓子做了個林黛玉般幽怨的語調,縮在靠背和車門搭出的角落裏瑟瑟開口:“公子這般模樣可是有煩心事?”
孔修文拿眼角瞥了她一下沒有說話。
她的表演欲更加高漲,抽了張面紙當手帕裝模作樣的拭了眼淚,聲音愈發委屈:“還是說公子已經厭倦了我?”
這招果然好用,孔修文憋笑的往慢車道上移了過去,降下速度來才睜眼瞧她一下,嘴角的笑容憋不住就要綻開:“高速公路上你正經點行不行?萬一出了危險怎麽辦?”
“哎喲終于知道怎麽笑了。”她把面紙團成球扔進小垃圾桶裏,板板正正坐好恢複了正常的模樣,“我原以為你跟我在一起了會更加開心些,怎麽卻覺得你的眉頭皺得比從前還厲害了?”
那是因為有太多的未知擋在面前,讓他覺得危險而恐懼。他看着前方淡淡笑了一笑:“你想多了。”表情卻是出奇的寞落。
“你就整天敷衍我吧!”宋子遙騙不出他的心事,氣急敗壞的抱了胳膊把頭扭向了窗外。不管多麽大條的女人,第六感都是天生的纖細敏銳,她倒真願是自己想多了才好。
☆、靜月庵
兩年不見,靜月庵一如往日的寧靜。有別于瑞沣聞名于世的古剎,這裏小而清幽。雖非香火鼎盛,但确是人抛開紅塵修養身心的好去處。
他們把車停在離庵不遠的地方,然後像尋常旅人一樣走了過去。朱紅的石牆圍出正方形的院落,黑漆剝落的木門向裏敞開着,他們邁過高高的門檻進去,正遇上在寥落空寂的小院子裏揮着掃帚掃地的小師太順德,宋子遙在這兒養病時因着年齡相仿與她相交甚好,久別重逢的站在樹蔭下聊了好一會兒才得了空問:“我姑姑呢?”
“默言師叔在後面的園子裏澆地呢,這天氣裏日頭毒,你去屋裏等着吧,我去給你把她叫過來。”
庵裏的忌口頗多,那些凡俗的饋贈佳品在淡出紅塵的出家人眼裏也沒有意義,宋子遙思量再三托去香港出差的司馬炎給她整了臺IPAD,直讓司馬炎笑話為省點錢求他幫忙的宋子遙窮酸。
怎麽說也是頭次見面的長輩,不想失了禮數的孔修文也絞盡腦汁了數日才尋得一串上好的紫檀佛珠,拿來做了孝敬長輩的禮物。
順德給他們沏了茶放在桌上,自個兒歡快的跑出去找默言了。會客室裏飄來大殿裏淡淡的檀香,她深吸了口氣,對這個生活了幾個月的環境忽然生了懷念。
她抱着杯子站起來繞着房間打轉,手指一會兒摸摸桌子一會兒碰碰擺設,感慨的打開了話匣子:“聽說我病好就被送到這裏來了,但因為當時狀态不好所以我自己沒有一點兒印象。一睜眼就看到我媽坐在床邊看着我哭,她那人一輩子心高氣傲的從不在人前掉一滴眼淚,那一天卻把眼睛都哭腫了。然後她就告訴我我生了一場很重的病,病好後腦子就不大好使了,讓我在這裏好好養着,想不起來的事情就不要想,不需要過度擔心。”
“可是哪能不擔心啊!”宋子遙停在窗前把葉窗推開,像個滿腹心事的深閨小姐一樣幽幽望着窗外,“那時候雖然我也20歲了但性子終究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睡了一覺睜開眼卻被人告訴生了大病忘了前塵,明明心靈最脆弱的時候卻被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面對一些完全陌生的人,那種恐懼是別人根本沒有辦法理解的。但是我怕我媽哭,正因為她不常哭才更加害怕,所以盡管當時我的心裏都要害怕瘋了,卻還是沒有忤逆的點頭同意了。”
“你知道那種感覺像什麽嗎?那種感覺就像你變成了一個忘卻過去的傻子然後被遺棄在了深山裏。那時候晚上我常常做噩夢,夢境稀奇古怪,有時是被渾身雪白的怪物追趕,有時候是被漫天洪水席卷,但最終都是被別人抛棄
。吓醒了就只能睜着眼睛望向黑洞洞的屋頂,大腦就會不受控制的去思考過去,結果卻發現記憶零星,好像我并不屬于這個世界或者從沒存在過一樣。這時候就會胡思亂想,會不會将來有一天發現把這個世界全都忘記了,會不會有一天睜開眼睛卻連自己是誰都不再記得,然後即使知道自己被抛棄了也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正說得投入,身後的腳步聲慢慢走近,那句溫暖到令人安心的身體貼上自己的後背,一雙堅定而結實的胳膊溫柔的将她圈進了懷裏:“抱歉。”他壓低的聲音中含着歉疚和痛苦,落在發頂的細吻飽含深情,“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
宋子遙把茶杯放在窗臺上,把手覆在腰間的大手上,安心的感覺一路通往心髒。于外人,這雙手緊握權力可翻雲覆雨;與她,卻是最平淡卻又最值得信賴的依靠。她細細摩挲着垂下頭笑了:“這是我自己的業障,跟你又有什麽關系?而且其實後來也不是那麽難熬,靜月庵上下對我都很好,慢慢的心情平複了又想起了很多,也就不再如當初那樣害怕了。”
環在腰上的手臂又緊了一緊,宋子遙趕在人來之前解開笑着退開一步,臉上倒也沒有屬于心情低落的一絲陰霾:“這裏是佛門淨地,你可要矜持些。”
見到她這樣,孔修文揉揉她柔順的長頭發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遠房姑姑的默言開門走了進來,臉上亦帶着如順德般的欣喜,卻終歸是遁入佛門的年歲久了,只淡淡露出幾絲來。
“姑姑,我來看你了,你最近好嗎?”宋子遙飛撲過去,像個小孩子一樣抱住比她稍高一點的長輩撒嬌,親昵的樣子令人豔羨。
“最近挺好的。”默言寬和溫藹的笑了一笑,拍拍肩頭上伏着的小丫頭,拉着她的手到椅子上坐下,仔細端詳了好一陣方才安心,“你最近想來過的也不錯,眼神比從前亮多了。”
“嗯,我過的很好。”她衷心的說了,眼神示意孔修文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端到面前,趁着這個時間介紹,“姑姑,這是我男朋友孔修文。”
孔修文謙順的微微彎腰,兩手端着茶杯站到默言面前低眉垂目:“姑姑,我是孔修文,您好。”
默言雖出了紅塵不問世事,但當年的事情在宋家鬧得忒大,故而也聽說過一二。眼前的是何許人也連想也沒想就記了起來,眼底隐隐染了哀愁。緣來緣去一事終究不是人能控制的,這才有了随緣一說。他們當年成了那樣現如今還是再次相愛,除卻緣分外實在無法用其他道理來解釋了。
默言抿嘴笑了笑接過杯子喝
了一口,示意他搬了凳子在一旁坐下:“将來都是一家人,不需要這麽客氣。”
孔修文依舊是恭敬的點了點頭,搬了張凳子挨在宋子遙的旁邊坐了,面上的表情恭順,卻生疏的像隔了座搭讪一樣。
默言能理解他對于這個地方的排斥,深谙其心的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宋子遙的身上:“人生的業障不過貪嗔癡三個字,當年你在靜月庵住着的時候也聽得我們說了許多,今天我就不在這兒繼續唠叨了。今天我想對你說的是順其自然四個字,天理循環,無論暗恨情仇都有其緣由,憑一己之力雖也可聚可散,但也終歸是不能長久。牛郎織女的故事你該聽過,王母娘娘的權力過天,劃了道銀河也終究阻不住他們的姻緣。故而如上天注定,即便走再多的彎路也終究會再次遇見。”
宋子遙做了認真的樣子來聽,但兩年的世俗生活終究是把性子養野了,全然聽不進這些大道理去,反而是覺得羅嗦。
正巧外面響起敲門聲,順德推開個門縫抱住門框露出小半截腦袋,可憐巴巴的瞅着宋子遙:“師叔你們說完話沒?說完了我帶遙遙去後面的園子裏摘果子。”
宋子遙一聽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步子邁開了才回過神來,竟也僵着這樣的姿勢恬不知恥的表忠心:“順德你先去吧,我正聽姑姑給我說話呢!”
默言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摸摸他的頭發說:“去玩兒吧,園子裏的櫻桃結的正好,多摘些回去給你爸媽嘗嘗鮮。”
再裝下去可就不像了,宋子遙站起來道了安,歡天喜地的跟着順德跑了。孔修文看出默言有話要對她講,只遙遙沖她招了招手,自己坐在原處并沒有動。
門扉開了有何,默言輾轉着手心裏的佛珠悄然開口:“孩子,你的心事太重了,該放下的就放下,不然會壓垮你。”
“如果讓我來選我也希望能做到,只是……”孔修文暗暗握拳垂下頭去,只是有些事連自己也無法控制,漸漸竟變得如同生命的必然了一樣。
“傻孩子,你聽過這樣一個故事嗎?從前有一個杞國人,總是害怕有一天天會掉下來,故而夜不能寐,寝難安枕,日日都過的不快樂。但天真的會掉下來嗎?誰也不知道。可人不是活在未來而是活在當下的,如果連現在都過的不快樂,還有什麽必要去談論未來呢?退一萬步講,即便天真的會掉下來,你又怎知這一定是禍不是福呢?禍兮福之所倚,複兮禍之所伏。生生相克生生相息,就如同我告訴遙遙的那樣,一切當放歸平常心去順其自然。”
“可是遙遙她……”孔修文猶豫着開口,目光深邃
沉暗,即便他能做到這些,卻如何也不敢做下傷害不到遙遙的保證。
“你若愛她就當無條件的相信她。”看破他心思的默言再次開口,“即便最後的結果是你錯了。”
話音剛過,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匆匆停在了門前,門被沒有禮貌的胡亂推開,宋子遙拉着順德想兩只落湯雞一樣跳了進來,渾身都濕透了還抱着裝滿櫻桃的籃子,臉上洋溢着無憂無慮放系的笑容。
他們的目光順着推開的門落在鄭重的院子上,六月的天就如同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這一刻卻已暴雨如注。
孔修文慌慌張張的站起來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掏了口袋裏的手帕給她擦雨水,口氣全是緊張:“一會兒找身衣服換了吧,感冒了難受又要哭鼻子。”
“你才哭鼻子你全家都哭鼻子。”相較于天空的陰霾,宋子遙的臉色卻是比春日的陽光還要明媚上幾分。她把籃子往他懷裏一塞,搶過手帕來自己給自己擦,眼睛望着滿滿一籃的櫻桃忍不住炫耀:“你嘗嘗這櫻桃,自然熟的,可甜了。”
孔修文的注意力卻還是放在她淋濕的衣服上:“我看你還是先找身衣服換下來吧。”
順德與她的體型相仿,拿了套幹淨的素衣給她換上,出來的時候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膀上,靜雅端莊的若不然塵泥的蓮花,讓他心中一動。
他忽然想起了唐高宗李治與則天皇後武媚娘的感業寺重逢,想來那一眼定情的感覺就如同這般吧,讓人為之情動欣喜不已。
“收一收眼神吧孔施主,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順德站在一旁捂着嘴笑滿臉揶揄,被默言和聲警告,“順德,不可妄語。”
順德吐了吐舌頭,乖乖的站到她身後不敢再亂說些什麽。
☆、山體滑坡
住持下午還有課講,默言和順德呆了一會兒就告辭了。宋子遙站在窗前等雨停,孔修文則拿了卷佛經坐在原處翻看。他雖是正宗的孔子後裔,但終究是自小在國外長大,這樣的東西抱在手裏就顯得格外晦澀難懂,故而也只能理解個十之一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雲層也越積越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的樣子。她把手掌伸出窗外接雨,接滿了就翻下手掌倒掉,明明無聊到死的游戲自己卻玩兒的不亦樂乎。
本是相安無事到和諧的畫面,孔修文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宋子遙吓了一跳回過頭看他,他也覺突兀,合上手裏的佛經接了起來。
裏面說了些什麽宋子遙不得而知,但從他冷凝嚴肅的表情上可知事情的嚴重性。她把手收回來習慣性的垂下,一直靜靜的等到他挂機:“出了什麽事嗎?”
“我得立刻回公司一趟。”孔修文站起來,眉頭皺成了川字,“有記者在采訪的時候遇到暴雨失蹤了。”
果然是大事情。宋子遙也是一驚,疾步走過去抓住了他的手:“你別擔心,不會出什麽大事的,我這就跟你回去。”
“不,你先待在這裏等雨停。”孔修文抓住她的手把人攬在懷裏輕吻她的頭頂,“雨大路滑太危險,等雨停了我讓司機過來接你。”
“正因為危險我才要跟你一起回去。”宋子遙靠在他的胸口緊緊環住他的腰,“有我在你開車才會專心,我也可以幫你觀察路況,不然你還沒到公司自己先出事了該怎麽辦?”
跟她講道理自來是行不通的,有時候宋子遙雖表現的十分明事理,卻也是在順了她意的情況下,大多時候她有自己的衡量标準,一意孤行起來油鹽不進,就是宋子淵站在她面前也毫無辦法。
孔修文雙手捧起她的臉來看着她的眼睛,幾秒鐘後在那堅定不屈的眼神中落敗,低低嘆了口氣:“好,你先把衣服換回來,我們這就回去。”
事态緊急,他們無禮的打斷了住持的經課借了把雨傘,走到停車的地方時渾身已被雨水打濕,上了車往前開,雨刷來回擺着卻依舊視線模糊,比毛玻璃的視線還差上幾分。
“我今天是領教什麽叫做傾盆大雨了。”
“把安全帶系好。”孔修文系好自己的又不放心,拉過她的确定萬無一失了這才加上油門向前沖去。
此地多山環繞綿延數十裏,車子沿着傍山公路一路前行。因着南山市經濟大環境好,即便是這樣偏僻的地方也修了足夠寬闊安全的道路,故而行來并無多少危險。但是宋子遙卻沒來由的
心中一陣陣害怕。
她本就對山巒存在着未知的驚懼,再加上如今暴雨如注電閃雷鳴,那種恐慌就如同前面蟄伏着一只兇猛的巨獸正張開血盆大口等待他們自投羅網一樣。
熟悉的感覺又襲上了心頭,宋子遙慌慌張張的扭轉開直視前方的目光慘白着一張臉把頭低了下去,手指不自覺攀上孔修文衣袖絞緊布料的同時連呼吸都跟着困難起來。
“遙遙,你怎麽了?”孔修文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反常,卻因着這該死的天氣連車也不敢停,心中的焦慮又多了幾分。
“沒事兒,你不用管我。”宋子遙擡起頭來擺了擺手,勉強擠出個寬慰的笑容,沒幾秒又散在了眉眼間。
“你不舒服嗎?”
“只是在這個地方覺得壓抑。”
果然還是附近的山帶來的無形壓力。孔修文心裏明了嘴上卻不到破,随手開了音樂。
“別了,不安全。”她接着他手上的動作關上,開了瓶礦泉水喝兩口壓下心中的燥悶,“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認真開車。”
暴雨席卷了整片南山大地,雨幕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能看到路旁的大數被吹得樹枝亂舞,仿佛下一秒就會攔腰截斷。世界在這一刻好像将他們徹底孤立,車外的空間裏全然沒了人息。
孔修文心中的焦灼由公司的失蹤同事轉移到了宋子遙身上,腳下不禁把油門又踩深了幾分。如果盡快沖出山區上了高速,那她的感覺一定會好上許多。
然而此時此刻,他就如同被神明抛棄了一般,明明是人力可左右的結果,卻生生被王母劃下了一道神跡的天河,讓人為之無能為力。
車正行着,前方不遠處呼的沖下數方泥土,連帶着新鮮的密草和稚嫩的樹苗一起堆在了馬路的中央。孔修文眼疾手快的剎車,這才避免了沖撞進去的命運。
“啊!”從沒見過如此畫面的宋子遙吓得舉起雙手捂住了眼睛,等着感覺車停了下來才移開了雙手瑟縮着睜開眼睛。此刻他們距離滑坡只有堪堪幾米的距離。
“該死,回不去了!”停下來的孔修文恨恨砸了下方向盤,像只暴躁的豹子一樣倒車調轉車頭。
“我們這是去哪兒。”
“返回去。”孔修文說完,車已經像離弦的箭一樣射了出去。一處有滑坡其他地方也不安全,這條公路上多待一分便是一分的危險,當務之急只能是先返回靜月庵。
“那公司的事情呢?”
“司馬來處理想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等雨停了我回去善後就好,好好解釋相信所有的人都能理解。”
> 宋子遙不再打擾他,戰戰兢兢的縮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豎着耳朵聽周圍的聲音,許是過于關注的緣故,除了風雨雷電外竟也聽到了泥土松動的聲音,這下心裏更緊張了。
他們向前又經過了幾處小的滑坡,并不嚴重的堆在一處,小心點也都順利的通行過去。
就在歷經艱難距離靜月庵還有兩公裏的時候,一個嚴峻的問題又擺在了他們的面前。唯一通往淨月庵的那座小橋因為山上瀉下的水量過大被沖毀了,如今只剩下了跨在兩岸的小半截殘面。
“怎麽辦孔修文,我好害怕。”車頹然的停在斷橋不遠的地方,宋子遙終于再撐不住,側身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
“沒事兒,別怕,我來想辦法。”孔修文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落在額頭的細吻安谧而溫柔,然而眉頭卻擠在了一處,想來也沒什麽好主意。
☆、得救
剛剛他們已經試過了電話求助,想必附近的發射塔也遭了劫,這處被隔離出了無信號地帶,等着別人發現的幾率簡直比中彩票還要低。前面的路上滑坡嚴重,退回去的路又被山洪截斷,簡直是天要亡他。
他倒可以自己逃過去附近的村落求助,只是……他低頭看了眼躲在他懷中瑟瑟發抖的人,遙遙該怎麽辦?
山體的崩塌聲遠遠近近的時不時傳來,宋子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感受到水土流失所帶來的惡果。車旁亦開始有拳頭大小的細石跟着滾落,這樣等下去終究是沒有辦法。
“你在這兒等着,我去找人求助。”孔修文終于狠下心來,拉過她來深深一吻,眼眸深處是毋庸置疑的果決,“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你放心!”
“嗯。”宋子遙用力點頭,心中沒有一絲懷疑。她信他無一絲彷徨,仿佛本就該這樣,即便自己将會獨自面對恐懼和危險。即便無法将她救出,她也希望他能是安全的,只要他安全就好。
什麽時候這樣愛他了呢?連宋子遙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只是從一而終的寵她慣她,不該是生死天涯和大難臨頭才能讓一段感情變得如此刻骨銘心嗎?然而其實并非,如若連記憶都無法将他們分開,即便是成為陌生人遇見後依舊會再次相愛,那麽又有什麽問題會成為真正的障礙呢?
“你等我。”孔修文最後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轉身下車打開後備箱拿出了他全套的登山工具。這些裝備只是平日裏休憩時用的,比遠足的好些卻算不上頂級,對于如今正充滿着滑坡危險的山頭并不算充足,但他終須要一試。
路兩側都是山,南邊的滑坡嚴重北面的相對好些,不出意外翻過去後就能看見村莊。他換好衣服帶上裝備頭也不回的攀上山去,大雨頃刻間濕透了他身上的衣服,心靈空寧的一剎那鬼使神差的回頭,他看到宋子遙貼在車玻璃上目光炯炯的看他,眼神中全全是信賴,還有那獻祭般的絕決。
何其相似的場景,他恍然想起珠穆朗瑪峰的那場雪崩。宋子淵也是這樣倒在那處讓他下峰求救,若他當時如現在這樣回頭看了,恐怕就不會像當時一樣離開,留他一人獨自面對危險。
孔修文的心絞緊在一處靜靜凝望着宋子遙,看她朝他笑看她朝他擺手,腳移動不了分毫。他已經這樣失去過摯友因之痛苦至今,如何也不能讓自己再這樣失去摯愛後悔一世。
世間浸淫風雨,電閃雷鳴下世界末日離之不遠矣。若能與你安眠在一處,那麽我也沒有遺憾了吧!
他沖着車裏的宋子遙招了招手,在她錯愕的表情中忽然轉身沿着斜坡
滑下,打開後車門把裝備往裏面一扔,自己擡腿上了駕駛座。
宋子遙紅着眼睛張口結舌:“你,你怎麽又回來了?”
“我怕你會害怕。”孔修文淡淡一笑,拉過人的手把她肩膀半摟在了懷裏。
“可是這裏太危險了,如果跟我待在這裏你可能會死的。”她垂下眼睛微微顫抖着,眼淚再忍不住的落了下來。如何能夠不害怕,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丫頭,還沒深切體會過這個色彩斑斓的世界,還對未來抱有無限的向往和期待。
“那我更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兒了。”孔修文親吻着她的額頭,聲音柔潤如水,與外面的狂風驟雨全然不同,“如果你一個人死在這兒了我又該怎麽辦?”
人生有很多種活法,或許他可以重新愛上一個人,與另一個人走進婚姻組建家庭,可是她終究不再是她。就如同他可以重新結交很多朋友,可他們終究不再是宋子淵一樣。充滿遺憾的人生活來又有什麽意思,斷臂的維納斯之所以被譽為美神是因為那一處殘缺的遺憾,而若維納斯的全身遍布遺憾,那麽這也只可被稱為次品而非絕世佳作了。
“若讓你陪我死在這裏,你會不會害怕?”
“不會。”宋子遙擡起炯炯有神的眼眸,“你不也同樣陪我死在這裏了嗎?”
有好多的話要說,那些不管她是否能夠接受的過去還有自己的心情,孔修文張了張嘴終究是選擇了沉默。若這是死亡來臨前最後的時光,那他情願他的遙遙是快樂幸福的,至于那些痛苦還是等黃泉路上再說吧!黃泉,無神論的他不知是否能與她踏上同一條歸途。
危險充斥的環境中時間過得極慢,簡直是度日如年。宋子遙靠在孔修文的懷裏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的話,時間才不過流到傍晚。
南側山上滑下的土石堆了有半個車身的高度,随着雨水的減小已收了勢頭,比起白日裏來危險系數小了些,只是手機依舊沒有信號,任何的求救方式都無法傳到外界。
就在他們以為獲救無望的時候,山頂處忽然射下燈光,南山口音濃重的粗犷男聲透過喇叭遠遠傳來:“山下車裏的人還好嗎?請回話!請回話!”
昏昏欲睡的宋子遙聽到這個立馬來了精神,打開車窗大聲沖着山頂呼喊:“我們在這裏!我們在這裏!”
孔修文則打開車燈遠近光交替着提醒山上的人車裏的人需要救助。
果不其然,下一秒山上就傳來了回複:“你們稍等,我們這就下去救你們!”
得救了。
這一次的經歷雖比不上他從前的
萬一,但死裏逃生的感覺卻讓他着實慶幸了多年,多好,他的遙遙安然無恙,還可以放聲大笑快樂生活。
這次的獲救還多虧了靜月庵的默言。她知大雨山中行車危險便不放心的撥了宋子遙的手機,意外的竟無法接通。後來擔着心等到大約到家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