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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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靶心……
我想起襲擊他的那次,不到二十米我都沒打死他,這爛到不能再爛的槍法,目測一百米的距離,正中靶心?
我緊抿嘴,從他手上接過狙擊槍,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還算冷靜。深吸一口氣,我架起槍,對準了梧桐樹上的槍靶。
說實話,我還沒用過狙擊槍,之前玩機槍時也是亂打一通,此刻我連自己的動作是否标準都不知道,但只能硬着頭皮來了。
想到米夏,我就像擁有了世界上所有的勇氣。
我緊盯着槍靶,內心不住禱告。
“上帝與我同在!”
我扣下了板機,碰的一聲,肩膀傳來劇痛,巨大的後坐力讓我整個人都後退一步。
我想到剛剛這人站在這裏氣定神閑開了好幾槍的模樣,果然啊,這就是頂級的軍人,傳聞中雪地裏的西伯利亞獵人,兵臨城下的瓦西裏傳說。
他從我手上拿過槍,輕笑一聲:“但願院外沒有人。”
我張大了嘴巴,然後就聽到宅邸後門處索尼娅清脆的笑聲。
“小萊茵,天上可沒有鳥兒,你打誰呢!”
我羞得臉色通紅,心裏急切得要命,趕忙走到他身後,央求着說:“少将,求您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他站定,微微轉身,寧定地看我。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就行麽?”
“我……”
在他目光中我無法撒謊,只能眼睜睜的看他走進宅邸,索尼娅為他披上了軍大衣。
臨走前,索尼娅叫我機靈一點兒。
“我剛給他披大衣的時候你看到什麽了嗎?”
我搖頭。
“中将,小萊茵,他已經是中将了。”
我臉現震驚,這麽快,他成為中将了?想起自己剛剛還傻乎乎地叫他少将,心想他沒對我發脾氣算是好的了。
或許他本來就是個好脾氣的人,畢竟能容許我活下來,還在他的宅邸裏工作。我悶悶不樂地走到卡爾斯霍斯特的巴恩車站,搭乘汽車回了家。
跟艾倫講述了我的經歷,艾倫啧啧不停。
“我起先是覺得你看上他了,現在看來,或許是他看上你了。”
艾倫逗弄着他那個屁股上有紅點兒的小老鼠,說:“能把一個謀殺過自己的人放在自己的宅邸裏工作,小萊茵,除了喜歡你,找不到別的理由了。”
我臉一紅:“怎麽可能!他……他怎麽可能喜歡我呢?我可是男的!”
艾倫停住逗小老鼠的動作,撐起頭看我:“親愛的,所謂的喜歡和愛不僅僅只有一種,就比如,我也喜歡你,但對你是朋友的喜歡,朋友的愛,或許他對你……”
艾倫聳肩:“總之,愛情是要上床的。”
我大驚失色,心想不會吧……他身邊有索尼娅那樣一個尤物,不可能還想和我這樣的男人上床吧。
艾倫看我的神色不對勁,敲了敲我的頭:“別想多,或許他只是覺得你好玩呢,喜歡你,就像我喜歡這只小老鼠一樣。對于他那樣的大人物,你和這只小老鼠也沒有區別。”
我咽了口口水,問艾倫:“老鼠咬過你嗎?”
“咬過。”
“你想殺了它嗎?”
“不想。”
“為什麽?”
“小萊茵,那只是老鼠而已,他或許還會咬破我的手,但親愛的,那傷口不值一提。”
我松了口氣,不值一提……是啊,或許對他那種人來說,我對他造成的真是不值一提的傷害。
我又想,做一只大人物身邊的小老鼠挺好的,能得到一點恩惠我就足夠了。而那點恩惠,我迫切需要用來挽救米夏的生命。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當時問的是米夏在哪裏,如果米夏死了,他不會說如果我中了靶心就告訴我。
今天發生的事就像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我心裏燃起,那是米夏還活着的希望。如果在此之前我對米夏活着的希望只有十的話,今天就有了五十,也許等到一天,米夏活着的希望會成為百分之百,到了那時,我會和他在陽光下重逢。
我始終相信有這麽一天。
第二天,禮拜日,一大清早我趕到卡爾斯霍斯特,經歷了和昨天一樣的排查後,我來到了宅邸。
今天我開始打掃宅邸一樓的地面,我拿着抹布細心擦着,白色的瓷磚很顯髒,稍微有一點灰塵就很明顯,我不得不多擦幾遍。
我知道,他有潔癖,在牢裏時我就看出來了。
那時我很髒,他對我避之不及。于是我想能讓宅邸裏幹淨到不染一塵,或許會讨他歡心。
想起他昨日所說的我沒找他報道,我心想是否該去一趟二樓,于是我到院子裏找到正在修建綠植的安索洛夫,問他自己是否能上去。
安索洛夫擠着兩道雜亂的眉毛,鼻尖被凍得通紅,說話時有些甕聲甕氣,顯然這位老同志患上了感冒。
“既然是将軍說的,你就上去吧。但記住,将軍的辦公室在最右側,上面有牌子,你會看到的,一定要先敲門,小萊茵,先敲門。”
“好。”
我回到宅邸,清理了一下自己的鞋底,走上了樓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樓上有些壓抑可怖,蜿蜒的樓梯盡頭就像一個未知的世界。
我來到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門。
“進來。”是索尼娅的聲音。
“索尼娅,将軍要我來報道。”
入門是一間秘書室,我看到索尼娅坐在一張小巧的辦公桌後,臺燈散發着暖黃色的光,紅茶缭繞着水汽,她的軍大衣挂在身後的落地衣架上。
索尼娅坐得端正,正在處理文件,她沖我笑了笑,對裏側的一扇門說:“他在裏面呢。”
我點頭,走過去敲門,裏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回複,我推門而入。
“将軍,我來報到。”
“嗯,好。”
我看到他站在窗前,穿着件軍裝襯衫,灰綠色大衣随意地披在肩上,一手拿着文件,另一只手上夾着一根香煙,飄渺上升的煙霧中,他就像籠罩在一層輕紗之後,微凝的眉頭顯示他正專注思考。
窗外灰沉沉的天色就和凋零的梧桐樹像一副清冷背景畫,而他則被镌刻在這畫面中,寧靜而悠遠。
一陣風吹過,窗外梧桐樹搖晃着落葉。
“看夠了嗎?”他側頭看我。
我啊了一聲,連忙道歉,就要出門。
“回來。”
我止住腳步,怔怔地轉頭看他。
“你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手上的文件?”
我瞪大了眼睛,說:“我看不懂俄文的!我是在看您!”
話一脫口,我又意識到不對,算了,這總比要看他手上的文件要強,那可是會被抓起來的。
“我有什麽好看的。”
他走到辦公桌後,放下了文件,坐下身後将香煙摁熄在五角型的玻璃煙灰缸裏。
“您,您是很好看的。”我實話實說,但不知為何要低頭。
他嘴角微揚,眼裏又開始意味不明起來,說:“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那樣看我。”
我啞然啊,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再說,這人是不知道他自己長得好看嗎?思索之後,我決定說些好話讨他歡心。
“您的眼睛很迷人,将軍,仿佛蕩漾着貝加爾湖的碧波,讓人忍不住欣賞。”
“是嗎?”
他十指交叉,撐起下颌,微仰頭凝神地看我,銀金色的頭發向後散落,映照在窗外照進來的清冷陽光下。突然,陽光撥開濃厚的雲層,變得溫暖起來,暖黃色毫無偏倚地落在他的側臉上,精致的右耳透着微光,紅潤透明可見血絲,讓人忍不住想要親吻。
是嗎是嗎是嗎?
當然是啊……
我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緊緊握緊了拳頭,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對他已經沒有一絲仇恨,變成了個仰望他,祈求他憐憫的小老鼠。
見我局促不安地模樣,他朝後一躺,軍大衣落了下來,襯衫下的肩膀線條若隐若現,我又是喉嚨一緊。
你可真是沒救了萊茵……
“出去吧。”
“好的,将軍。”我落荒而逃。
接下來整整一天,我擦了五遍的地,擦到地磚反光如鏡,都沒看到他下來。想起早上自己的蠢樣,心裏就懊惱不已,心想只能等到下周再去探探口風了。
晚上悻悻而歸,我滿心的沮喪。
艾倫寬慰我說,不能心急,調查米夏這件事得慢慢來。
“可別被那些克格勃盯上。”
我點頭,承認他說的對,克格勃我是知道的,那是一群無處不在的人,你不知道他們在哪裏,但他們只要願意,眼睛就一定會盯到你的身上。
禮拜一,我開始惶惶不安,一想到米夏可能在那裏受苦,我就心中着急,恨不得馬上跑到卡爾斯霍斯特去,但我又知道不在規定時間去那裏就跟送死沒什麽區別。
艾倫建議我出門散散心,或者找一份工作。他說現在像我這樣沒有工作只靠收租的簡直就和布爾喬亞沒有區別,被他這句話吓到的我趕忙溜了出去。
閑逛在東柏林街頭,我心裏煩悶無比,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身處普倫茨勞貝爾區。直到那座美麗的教堂出現在我眼前,我才意識到距離薩沙的診所已經很近了。
在教堂外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抽完幾根煙後,我走進了診所。
薩沙有一種寬慰人心的魔力,只要遠遠看他一眼,我就會覺得心安。此刻他被幾個年輕漂亮的護士簇擁在中心,對着一個年邁的病人溫柔笑着,拿着幾瓶藥劑在對他做細心的解釋。他穿着幹淨整潔的白大褂,棕色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茍,帶着金邊眼鏡宛如一個時髦的英倫紳士。
我站在門口靜靜看了會兒他,他突然轉過頭看,沖我笑了笑,似乎在說,稍等我。
我有些臉紅,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仿佛我的雙腳自己有了意識,帶我來到了這裏,來到了薩沙面前。
“小萊茵,身體不舒服了嗎?”
忙完後,薩沙來到我面前。
我搖了搖頭:“沒有。”
“那是來看望我的?”薩沙眼睛亮晶晶的,好似落滿了星辰。
我點了點頭,說:“薩沙,上次的事很感謝你,我應該給你醫療費的。”
薩沙眼眸流轉:“哦?原來是來付錢的呀,穆勒同志。”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猶豫片刻後我說:“我沒有錢,薩沙,我很窮,但我可以付給你醫療費,用我自己!”
薩沙瞪大了眼睛:“你……你說什麽?”
我意識到我說的話帶上了歧義,趕忙解釋:“薩沙,戰時我做過醫療兵,我讀過病理學,注射水平一流,還曾為高級軍官做過專業的護理。”
我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急切:“能讓我在你的診所工作嗎?我不要工資,真的!”
薩沙愣了愣,漂亮的眼眸彎了起來:“你來就是想說這個?”
“嗯!”我點頭:“可以嗎?”
“可以啊。”
輕飄飄的,幾乎是毫不猶豫,堵住了我在心裏盤算的所有的求告話語。
我有點不敢相信,呆愣地站在原地。薩沙把手從我的兩手中抽了出來,摸了摸我的頭:“好了小萊茵,讓我看看你的水平吧。”
我睜大了眼睛,一把抱住了他:“謝謝你,薩沙!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
夢想實現得如此容易,讓我感覺像是活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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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克格勃,蘇聯情報機構,全稱“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俄文:Комитет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英文:Themittee of State Security),簡稱КГБ。經過幾輪整改大致由契卡(創始人為捷爾任斯基),成為格別烏,然後再更名為克格勃。克格勃這個稱呼是1954年才有的,但為了簡單記憶,我在本文中統稱為克格勃,不然還要講為什麽整改改名的,比較麻煩。
另外,為了讀者簡單記憶,我将蘇聯角色們的名字統一簡化了,例如尤利安,其實應叫“尤利安諾維奇”等,但真實人物的全名我會标注,舉個例,比如接下來會出場的“葉甫根尼·佩特諾維奇·皮托符拉諾夫”,克格勃駐卡爾斯霍斯特機關主任(當然,該職位也一直在變動,本文統一設置為他,歷史上都稱之為皮特諾拉沃夫),在本文都稱為“葉甫根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