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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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患上了低血糖,穆勒先生。”
在喂我吃下一勺砂糖後,艾倫·克勞德提議說去市區的一家名為“萊茵河畔”的高級餐廳裏吃飯,算作他送我的見面禮。
“我可還沒答應讓你住這裏呢!”我從沙發上掙紮着坐起來,想摸根煙來抽。
艾倫咧開嘴角,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精明的狐貍:“您會讓我住這裏的,因為您需要錢,也需要人陪伴。”
于是我被這個認識不到半小時的男人拖到市區的“萊茵河畔”吃上了高級的炭烤豬蹄,餐廳裏飄蕩着現場演奏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巨大的水晶吊燈流轉着華麗卻不豔俗的光芒,身穿硬領西服的男招待穿梭來去,我穿着件起球的舊毛衣,雖與這裏格格不入但仍舊怡然自得。
那鋼琴曲可真好聽啊,看着演奏鋼琴的表演家,我心裏止不住羨慕。
用雪白的餐巾擦完油津津的嘴後,我發出滿足的嘆息。要知道可憐的萊茵還沒來過這麽高檔的餐廳吃飯,我想下次等有錢了一定得帶米夏來一趟。
艾倫饒有興趣地盯着我,說:“我可以對您不用敬語嘛?似乎我比您年紀要大。”
“随意。”我聳肩,“叫我萊茵就好。”
他笑得眼睛彎彎,說:“你就叫我艾倫吧,我二十歲,是一名就讀于柏林洪堡大學醫學院的學生。”
我上下打量他,醫學院啊,這小子可真幸運。
他拿着刀叉優雅地切割着牛排,慢條斯理地吃着,見我盤子已經空空,于是貼心地再叫了份鵝肝醬和松露湯。
他搖晃着紅酒杯和我碰杯,顧盼神飛地說:“我們以後可以常來。”
“為什麽?”我有些呆。
“因為我很喜歡吃這家的牛排。”
“不,我是問你為什麽要和我一起來?”
“一個人吃飯很孤單嘛,我在學校沒什麽朋友。”他眨眨眼:“都是群書呆子。”
我撇了撇嘴,沒有回話。
他笑吟吟地,湊前低聲問我:“萊茵,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我臉一紅,點頭:“有啊。”
“這就是了。”他眨眨眼:“你陪我來這種地方,我有面子。”
我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重點信息,于是挑眉問:“這麽說每次都是你請咯?”
“當然,我親愛的房東先生。”
酒杯相碰,醇香的酒液順着喉管而下,難道小萊茵的好日子終于要來臨了?
于是醫學院學生艾倫·克勞德在第二天就搬着他的行李來到了我那簡陋的兩室一廳裏。在征求了我的意見後,他叫來裝修工對整個屋內都進行了翻新和改造,足足花了三天時間讓這套舊公寓煥然一新。
看着換上了雙層玻璃印着矢車菊花紋的窗戶,繡着淡雅花卉圖案的白色紗簾,造型別致的雪花型的水晶燈,鋪着克什米爾毛毯的米白色沙發,以及散發着松脂清香的木地板和淡灰色交織着銀絲線的格子牆紙,我整個人呆滞到原地,心想這個人這麽有錢為什麽不直接去買套公寓?
艾倫笑眯眯地扶住我的肩站到窗前,說:“你看,在這裏可以看到勃蘭登堡門哦。”
“那又怎樣?”
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我有點不解風情:“我很喜歡這裏,這一排公寓就數你家視野最好。”
“另外,這裏離我學校很近,菩提樹下大街嘛。”他惬意地點起一根煙,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腳上的名貴皮鞋擦得锃亮:“以後帶女孩兒們回來方便。”
我瞪大了眼睛,說:“你睡我的房間!”
艾倫啊了一聲,問:“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生氣地沖進卧室裏開始收拾東西,我才不要讓他在尼雅奶奶的卧室裏做那種事兒呢。
不久後他好像反應過來,在客廳裏笑得花枝亂顫。
後來我發現,這個來自德累斯頓的小少爺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他不僅帶形形色色的女孩兒回來,有天我推開門居然撞見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一個年輕男孩兒熱吻。
兩具衣衫不整的身體糾纏在一起,他呼吸急促地把手伸進身下男孩兒的襯衫裏,男孩兒也熱烈地回應着他,眼見他們就要進行到下一步,我尴尬到瞪大了眼睛。而那男孩兒卻仍舊勾着他的脖子,面色潮紅地看看我,又看看艾倫,親昵地像只小狗在他臉上蹭着,嬌聲嬌氣地問:“他也加入嗎?”
艾倫寵溺地在他唇上吻了吻,柔聲說:“他可不行,他怕疼的。”
我差點原地爆炸,肢體僵硬地移動,不斷對自己說,忍一忍,忍到他們結束後好好找該死的艾倫聊一下。我躲進卧室,不久就聽到客廳裏傳來嗯嗯啊啊的聲音,簡直讓我頭皮發麻,感到惡心的同時又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
媽的,上一次還是兩個月前,在米夏介紹的那個十六歲的妓女那裏呢。想起那女孩兒曼妙的身體,我內心不禁開始蕩漾起來,就在脫下褲子準備閉上眼睛好好自我滿足一下時,房門被敲響。
艾倫滿頭是汗,紅發濡濕黏在額間,右臂擡舉撐在門上,眼神迷離,臉上還帶着高潮後的餘韻,看起來竟分外迷人。
他微微喘着氣,說:“要不要出去吃飯?”
我朝外瞥了一眼,客廳裏已經空空無人。
見我沒什麽意願,他笑着說:“好啦,下次一定去卧室,我沒想到你這麽不能接受,我以為你很新潮呢。”
“我……我很新潮啊!這有什麽不能接受,我只是怕打擾你們興致而已”
我撒謊了,但已經不會臉紅。
“是呀,都已經二十世紀下半葉了!”艾倫一把攀住我:“要與時俱進哦小萊茵,否則會不受歡迎的。”
我不耐煩地推開了他,沒好氣地說:“那你快換衣服,我不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他抓起自己的襯衫聞了聞,壞笑說:“男人的味道。”
之後,艾倫漸漸融入了我的生活,就連米夏也開始關注這個有錢的大學生房客。艾倫出手很闊綽,他帶我們去了很多高級餐廳,然而最鐘愛的還是那家“萊茵河畔”,我看出來米夏還挺喜歡他的。
“交好運啦我親愛的朋友。”米夏在我耳邊醉醺醺地說:“記得每年漲房租。”
房租……房租……
我一愣,原來都快三個月了,我完全忘記找艾倫要房租了!
萊茵啊萊茵,你這輩子都是個窮鬼命了!
于是那晚我打算找艾倫要房租時,他正在坐在卧室窗前的臺燈下抓耳撓腮,仿佛渾身爬滿了虱子一樣難受。
“你怎麽了?”我問。
他頭發亂糟糟像個鳥窩,帶着副金絲眼鏡,眼眶下爬滿了烏青,臉色蒼白得像個患了痨病的病人,燈光下他無力地蠕動嘴唇,擡頭說:“看不完了。”
“什麽看不完了?”
“病理學。”他指着桌上的一本巨大的書,說:“馬上就要考試了。”
“病理學啊,聽說過。”我翻了翻,看到前面幾頁還有熟悉的知識。
艾倫眼睛微微睜大,說:“你還知道這些啊,小萊茵,你該代替我去讀書的。”
我又把那本病理學理論朝後翻了翻,後面全部都是天書一樣完全看不懂,想當年我在護理學校時還非常帶勁兒地啃過這本書呢,那時所有人都笑我心比天高。
正出神時,艾倫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拉着我就說:“你陪我去趟學校吧!”
“啊這……”
我來不及反駁,就被艾倫風風火火地抓着來到了柏林洪堡大學。
這座大學我還是小時候來過,雖然離家很近,但我總是有意地避開它。那些歷史悠久的灰黃色建築和風情萬種的林蔭道總是會勾起一些令人心痛的回憶,而回憶則會變成溶于血液的毒藥,再次侵蝕掉好不容易修複的靈魂。
然而這次我來不及感傷就被艾倫帶到了醫學院大樓,然後被推搡着進入了一間冒着濃重刺鼻味道快讓我呼吸不過來的實驗室,他比劃着他要找的那份樣品,叫我找到後馬上去大樓前等他。
“那你呢?”我問。
他小聲說:“我要去趟教授的辦公室。”
“做什麽?”
“當然是找點可以利用的東西啦!”
“你要偷答案!”我驚叫出聲。
他吓了一跳,連忙捂住我的嘴:“小萊茵,那可不是答案,那只是組數據,你就幫我找一找吧,記住了,是只白色的,屁股上有個紅點兒的小老鼠。你可得當點心別叫巡邏的人發現你,另外——
“別開燈我親愛的。”
這太高難度了吧!我望向陰森森的實驗室,咽了口口水,不得不承認,我又慫了。
大晚上的,只有月色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滲透進來,幽暗的實驗室內閃耀着一些詭異的光芒,好像是來自于某些玻璃容器,至于那些容器裏面是什麽,我雖不想知道,卻難以将那些可怕的聯翩浮想驅逐出去。
輕手輕腳地走進,過于安靜又聽到一些吱吱呀呀的聲音,就像螞蟻順着血管爬進耳朵,叫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該死的艾倫,我是欠他的嗎?
我盡量收束目光,不讓自己看到兩旁架子上的玻璃容器,也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任何設備和儀器。
借着月色,我來到實驗鼠存放區域,果然,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是這些小家夥們發出來的。我撥開了百葉窗讓月光和路燈可以照進來,上帝!這裏至少有二十只老鼠,屁股上有紅點兒的,屁股上有紅點兒的……
啊,在這裏!我看到那只小玩意兒正在一個巴掌大的小玻璃箱中打滾兒呢,于是我小心地打開玻璃箱的蓋子,将手伸了進去。
“該死!別動!”
我罵了它一句,然後手指上傳來一道刺痛。
“嘶,敢咬我!”我恨恨地拎着這個小東西,它滴溜個大眼睛不斷掙紮着。
我想萊茵已經十九歲了雖然沒個正經但至少不該跟一只老鼠計較,于是把它塞進夾克的兜裏,準備原路返回。
本來該一切順利的,沒想到在出門時腰上突然傳來酥癢,随即皮膚就像被什麽東西在啃噬似的,我忍不住哆嗦了幾下然後就撞在一張旋轉椅上。我趕忙扶住椅子免得鬧出動靜,沒想到剛擡頭就和架子上玻璃容器中泡着的一個奇怪的東西視線相撞。
說是視線……真的是視線……這裏面他媽的居然泡了個腦袋!!
白慘慘的臉,這這這……
我吓得大氣兒不敢出,渾身冒冷汗,不至于吧,不至于真的是人腦袋吧……
咽了口口水,好奇心驅使我湊近想要一探究竟,慢慢來,萊茵,不要害怕,什麽死人你沒見過,不要慫……
“誰?!”
啪嗒,我的眼前瞬間一片明晃晃的白,我尖叫一聲,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然後開始大喊大叫:“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啊啊啊!我不該看你,我不該冒犯你!!”
在地上胡亂蹬了一番,好像并沒有什麽發生,于是我哆嗦着張開指縫,然後就看到實驗室的燈光大開,而門口則站着兩個面露驚訝的男人。
我愣住了,然後心裏劈下一道驚雷,完了,被發現不說,這下可丢死人了!
“你是誰?是醫學院的學生嗎?”站在前面的矮個胖老頭透過厚重的眼鏡打量我,滿臉狐疑。
我連忙爬了起來,心裏迅速編造借口,可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我……我是……”
“啊!”
該死,那老鼠又咬了我一口,我捂住側腰整個人歪了下來,嘶嘶地喘氣。
“你怎麽了?”
這是一道複雜的聲音,醇厚卻輕盈,關心卻警惕,我擡頭,看到胖老頭身後站着的那個身穿米白色套裝,帶着秀氣金絲眼鏡的高個年輕男人正似笑非笑,淺棕色的眼眸隐含不明意味。
我心想壞了。
我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再不找機會跑這倆人怕是會報警了,情急之下我朝前走了幾步,突然對這外面大喊一句:“你在這裏呀!”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兩人着了道兒迅速回頭,趁着這個空檔兒我飛速撞了過去,把那胖老頭撞倒在地嗷嗷直叫,年輕男人趕忙扶住了他,根本來不及顧上我這個順着樓梯倉皇逃竄的人。
後來艾倫還對我啧啧稱贊來着,說我把他的病理學教授撞斷了一根肋骨,叫那老頭兒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個月,并且順利地讓那場考試推遲到了六月份。
艾倫摟着我,激動到就差在我臉上親一口。我心裏酸楚楚的,心想被老鼠咬了應該沒什麽事兒吧,我可不想感染上一些莫名其妙的病毒。
艾倫拍着胸脯向我保證:“放心,那些老鼠比你都幹淨!”
我翻了個白眼,朝他伸出手。
“什麽?”他疑惑地皺眉。
“房租,親愛的克勞德先生,三個月的!我想你可不願意被我趕出去!”
艾倫笑吟吟地從錢包裏抽出幾張大額票子塞到了我的手裏:“半年的,小萊茵,和你的沃爾夫同志好好去爽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