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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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少校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我很快就和他成為了好朋友。他熱情洋溢的性格讓我們之間沒有軍階之分,至于他喜歡男人這件事在我這裏也完全沒了問題。像他這樣的人喜歡誰都不過分。
他會和我講述他小時候在巴伐利亞和那位死在海裏的将軍的故事,我每次都聽得很着迷,原來男人之間的感情也會這麽細膩和溫柔。直到有一天我不自覺地發出感慨:“真羨慕您會遇見這樣的人!”
少校挑眉,溫柔地撫摸我的頭:“你也會遇見的,小萊茵,但我希望你遇見的時候,能夠勇敢地抓住,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遇見了,是莉莉絲姐姐!”我驕傲地跟他說莉莉絲有多麽美,多麽溫柔,而他只是恬淡地笑。
“萊茵,有時候真正的愛情會讓你說不出口的。”
那時我年紀還太小,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少校說的有多麽對。
當我可以理解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深陷痛苦之中,有時候真正的愛是那麽難以言說,仿佛只要一張開嘴,眼淚就會比聲音先到來。
然而那都是很将來的事情了,1944年的小萊茵還是個天真浪漫的小男孩兒,盡管擦着邊兒經歷了一場血腥的戰役,但他依舊充滿了善良與希望。
後來維克多少校要出院,臨走前他叫來了一名名為羅恩·基爾的陸軍,我認出他就是和夏洛特打情罵俏的那個少尉。
“長官。”他在維克多少校面前敬了個标準的軍禮,看起來恢複得不錯,我想夏洛特的夢想可以成真了。
維克多少校很贊賞地看向這名年輕的少尉,然後再看了看我:“他分配到了你們營裏,是嗎?”
羅恩掃視了我一眼:“應該是的,長官。”
“好了我親愛的羅恩,不必這樣拘禮。如果你要還我一個人情的話。”維克多少校笑了笑,就像巴伐利亞原野上的晴空那樣燦爛,頓時整個病房都亮了幾度,叫我和羅恩都看愣了:“照顧好他,盡量讓他活着。”
我有些詫異,我可不是一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小孩子!
“不需要!”我站起身,漲紅了臉:“我不需要特殊對待!”
維克多少校目光溫柔:“這可不是特殊對待,我親愛的小萊茵,你活着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你可不能指望蘇聯人對我們擁有仁慈和善良。”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情願地低下了頭。
羅恩笑着将胳膊搭在了我的肩上:“好啦!穆勒醫療兵,少校說得對,你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哪一個中槍的士兵不想在倒下時看到沖向自己的醫療兵呢?你就接受他的好意吧!”
羅恩笑得開心,我委屈巴巴地看向維克多少校,然後沖上前去擁抱了他。
“等戰争結束後,我還可以見到您嗎?”
維克多少校凝視我的眼睛:“當然,我的小萊茵,你是我的好朋友,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擋朋友之間的見面。”
我開心地笑起來,在維克多少校棕色的眼眸裏,我看到了真實的自己。
真實的萊茵·穆勒,一個看似玩世不恭卻極重感情的愛流淚的男孩兒,敏感善良,夢想着在東方尋覓神秘的未知,然後在戰争結束後成為一名可以邊聽古典樂邊做手術的醫生。
1944年7月,我告別了維克多少校和戰地醫院,去了前線。臨走前夏洛特站在醫院的灰色大門前背過頭去抽煙,她微抖的肩膀出賣了她正在哭泣的事實。這個被戰争折磨到有些神經質的漂亮女人是真的喜歡我,而我也是真的喜歡她。
我沖回去擁抱她,跟她說戰争結束後一定會去找她。
“我會邀請你參加我和莉莉絲的婚禮。”我笑着說:“當然,你和羅恩的婚禮我也回去參加。”
夏洛特笑得眯起了濕潤的眼睛:“小萊茵,你可別死了。”
我大手一揮:“我可不會死!英軍的轟炸都沒炸死我呢!”
夏洛特笑着在我臉上落上一吻,然後目光就和下面的羅恩相觸,她熱情地送上了一個飛吻。
“走了!萊茵!”羅恩呼喚我,我跑到他的身邊,登上了前往前線的卡車。
雅西,這個羅馬尼亞邊境的城市,我從未聽說過,也不曾想過第一次來到這裏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當看到戰壕如同可怖的蟲子虬結在灰黃色的大地上,雜草叢生的平原被坦克履帶壓出的痕跡就像縱橫的傷疤,我難以想象這座城市原本的美麗。
戰壕後簡陋的營地裏,我所待的獵鷹營一片沉寂。士兵們歪歪扭扭地靠在破落的營房外,摟着槍支頂着他們掉漆的深綠色鋼盔,伸長了雙腿抽着悶煙,年輕的面龐上攀附着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滄桑與麻木。
原來戰争可以摧毀一切,無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
羅恩少尉的回來讓營地裏有了片刻的生機,戰士們紛紛圍了上來,為他們長官的歸隊而慶祝。
“看我帶了什麽?”羅恩舉起手裏的一瓶威士忌:“這可是維克多少校給我的!”
“哈哈,這下就算死了我也瞑目啦!”
“就是,這可是難得的好貨!”
他們圍着酒興奮地叫嚷着,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存在。羅恩轉身看了我一眼,然後把我推了過來:“萊茵·穆勒,新來的醫療兵。”
“你們好。”我有些拘謹地和他們打招呼,敏銳地注意到他們的目光瞬間有些暗淡。
“他才多大?”
“看見沒,他還是個瘸子。”
“指望他來救我們,還不如指望俄國佬的子彈不長眼兒。”
他們言語中充滿了鄙夷,我羞愧地低下了頭,抓緊了醫療包棕綠色的帶子。
“嘿!你們說話注意點兒!”羅恩有些不悅,語氣變得嚴肅:“萊茵可是被維克多少校指名要他照顧的醫療兵,別看他年紀小,人家的水平可一點都不賴!”
我向他投過去一道感激的眼神,別看我在柏林的街區裏是個和米夏不相上下的小霸王,但當面對這樣真正在生死場上滾了一圈兒回來的老兵們時,我可慫成了一個軟蛋。
士兵們氣焰被挫敗了,但看向我時依然冷冰冰的不懷好意,羅恩拍了拍我的肩:“別在意,他們都是好人,只是戰争總是能把人最壞的一面給逼出來,要是下次有人再罵你小瘸子,你可以狠狠地給他一拳,男人嘛!要學會用拳頭來維護自己!”
我笑着點頭,心想能被羅恩罩着真是太好了,這時我無比感謝維克多少校。
蘇聯人沒打過來時,我就和戰友們駐守在營地裏。羅恩時常呆在我身邊,我們幾乎形影不離,他才24歲卻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軍官了。他為人慷慨熱情,會教我怎麽使用槍械,會把營裏最好的面包留給我吃。我每天都會維護好營隊裏的醫療設備和器械,總是細心檢查我所擁有的那些藥劑,每天不看上幾眼心裏就不放心。那都是救命的玩意兒,況且現在醫療物資哪裏都缺。
有時我也會幫營隊去打水,在一次被人罵小瘸子時我給了對方狠狠一拳,然後贏得了戰友們的尊敬。總的來說,只要那些該死的伊萬不打過來,我在營地裏的日子還不錯。大家漸漸接受我,我沒事還會幫他們看看那些陳年老傷。
“戰争結束後,我們大家找你看病你可不能收錢啦!”羅恩笑得開心:“我們的小萊茵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名醫生的,我相信!”
“我還會開自己的診所!”我驕傲地臉紅起來:“絕對不收你們一分錢,埃利奧,你的錢我也不收!”
罵過我小瘸子被我狠狠揍了一頓的埃利奧聳肩笑道:“我可害怕你把手術刀落在我的肚子裏!”
我扯開嘴角笑了起來,似乎這裏因為我變得歡樂了。羅恩說他們有的人在家裏都有兄弟,看到我他們就想起自己的親人。
我問羅恩:“你呢?”
羅恩笑了笑,眼眸突然閃爍起來:“其實我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但在轟炸中死了。”他摸了摸我的頭:“至少你還比較幸運,只是傷到了腳。如果有機會做手術還是有康複的可能的。”
我低下了頭:“可現在沒有為我們這種普通人做手術的機會了……”
“以後會有的。”
羅恩搖晃了一下見底的威士忌酒瓶,喝下了最後一口。晚上,我們坐在戰壕裏,仰望着羅馬利亞上空的星辰。這裏的星星似乎特別近,和柏林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就像一雙雙眼睛,羅恩說,人死後就會變成星星,這上面是我們死去的戰友在看着我們呢。
我有些破壞氛圍地說:“那上面也有蘇聯人了。”
羅恩笑得兩眼彎彎,神情突然變得落寞起來。他年輕卻老成的臉上充斥着對戰争的無望,那種情緒他似乎只敢在我面前表現。他以為我什麽都不懂,是一個對戰争充滿信心的熱血少年。
可我不是的,我知道我們的帝國快輸了。莉莉絲的眼淚我看到過很多次,盡管國內的新聞報紙如何渲染我們在外的輝煌戰績,連我這種小孩子都要上戰場了,是個頭腦清醒的人都明白現在帝國所面臨的是什麽處境。
萊茵雖然年紀小,但又不傻。我上戰場的理由很簡單,無非有二,不要輸給我的那些朋友們,來到東方看一看。
多麽可笑的理由,然而那時我卻覺得理所應當。真不敢相信莉莉絲送我上戰場的心情,直到多年後我都一直感到愧疚。
我抓住了羅恩的手,對他說:“我會努力地讓大家活下來的。”
我的語氣堅定,帶上幾分不屬于我這個年紀的成熟,羅恩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我。
“那我們可得好好仰仗你啦,穆勒醫生。”
我嬉皮笑臉地說:“那你有時間教我玩玩撕布機。”
羅恩挑眉:“像個男人!”
話語剛落,我心愛的喀秋莎又開始奏響了炮火的交響曲。羅恩站起身朝營地內吼叫:“準備戰鬥!”
我吓得渾身顫抖,這是我的第一次戰鬥!我迅速跑回營地背上了我的醫療急救包,帶上了塗有紅十字标志的頭盔。然後我看到戰友們紛紛湧進戰壕,幾輛龐大的虎式坦克如鋼鐵巨獸般立于戰壕前,在羅恩吹響了沖鋒哨後,他們怒吼着端槍奔赴向前。
步坦協同作戰中,我像一直尋覓獵物的鷹跟在隊伍後,在漫天的炮火與槍聲中尋找中槍倒下的戰友們,盡管吓得快要嘔吐,但我的眼力很好,處理得也非常及時。一次差點被流彈擊中前羅恩保護了我,他把我壓在身下躲避爆炸時在我耳邊吼着說:“你還真不賴!”
這句話給了我很大的信心,我扯起蒼白的嘴角罵了句:“去他媽的俄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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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撕布機是指MG-42通用機槍,被稱之為“盟軍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