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抓到你了(六)
在以往的任務裏,一旦遇到要純粹考驗運氣的環節,淩溯通常都很難有什麽出色的表現。
但論起這一次任務開局的離譜程度,也的确在某種意義上超出了他的預料。
“繭”提供的情報很準确,一個完全封閉的私人夢域,限時72小時,十個人。
……但誰也沒想到,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帶了貓。
淩溯被傳送過來的時候,黑貓還正在悠閑地扛着一條後腿低頭舔毛。這種場面,即使是飽經任務歷練的淩隊長也在一瞬間生出了強行退出任務的願望。
淩溯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
他正單手扼住蟒蛇男的喉嚨把人拎在半空,這個出場姿勢的确很拉風,也一定程度彌補了淩溯在開局時受到的心靈震撼……但結合對方的身高體重和掙紮力道,再堅持下去也十分浪費體力。
淩溯再一次在手上加了些力,回過頭正要找搭檔幫忙,就發現莊疊已經及時地在小空間內轉身,拉開了卧室門。
淩溯利落将人扔出卧室,迅速關嚴門,摸着黑挂上了反鎖。
“時間有限。”淩溯片刻也不耽誤,轉回身按住莊疊的手,語速飛快,“我去翻了夢域裏儲藏的資料。一人份的意識在夢域中死亡後,留下的碎片需要24小時徹底抹去原有痕跡,然後開始消化吸收。還有其他信息在潛意識加密部分我暫時沒來得及破解……”
他來不及詳細解釋,說到後面的語速越來越快,卻依然在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變成了一聲變了調的“喵”。
黑暗籠罩的一分鐘已經結束,燈光灑下來,環境再度歸于明亮。
淩溯:“……”
莊疊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話,他蹲在反鎖的卧室門口,看着壓住自己手背的貓爪。
淩溯牢牢閉住嘴,在地上熟練地打了個滾,跳起來擡爪撥開反鎖按下把手。
莊疊剛做好一個拍立得相機。他對這種東西沒有對電鋸那麽了解,又是第一次,難免做得慢了一步,眼睜睜看着黑貓沿着門縫飛速溜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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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跑得異常快,只一瞬間就徹底沒了影子。
莊疊有點遺憾,把相機挂在脖子上,拎起電鋸出了卧室門。
其他幾人已經到了樓下的客廳。
由于這一次黑暗到來的時間突然提前,每個人都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只有猴子青年及時沖進了之前找好的藏身處,剩下的人居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
這一輪變成灰白雕塑的是公雞男,他歪歪斜斜倒在沙發底下,表情扭曲,最後一刻的驚懼、錯愕與不可思議已經凝固在那張還算帥氣的臉上。
虎小姐的左肩被餐刀刺中,已經勉強進行了包紮。獵狗身上捆綁的繩索不知被誰解開,他和豬臉男人都受了不輕的傷,像是在黑暗中互相攻擊導致的,看起來已經都基本失去了行動能力。
蟒蛇男被淩溯扼着脖頸扔出了卧室,緩了幾分鐘才能站得起來。他歪倒在沙發裏,端着一杯不知哪來的咖啡,冰冷瘆人的蛇瞳依然跟在莊疊身上。
值得一提的是,馬臉男人的身體幾乎已經徹底變成灰白,卻還沒有徹底變成雕塑,依然氣若游絲地一動不動僵直在沙發上。
……總而言之,除了依然沒被找到的建築師兔子小姐,在這一輪突發的黑暗中,似乎所有人都主動采取了某些措施。
“是我解開的繩子。”
壓抑的靜默裏,虎小姐稍微整理了下淩亂的短發,主動開口:“我遇到了攻擊,為了自保,只能和棋手合作。”
由于疼痛和剛才的驚險遭遇,她的臉色依然很蒼白,神色卻已經鎮定下來,視線落在捂着腹部低喘的豬臉男身上。
很顯然,在同意了合作後,獵狗就和試圖攻擊虎小姐的人進行了纏鬥。而此刻同他兩敗俱傷的豬臉男,自然也已經無法洗脫嫌疑。
猴子青年吓得夠嗆:“你怎麽敢跟他合作?多吓人啊……”
虎小姐搖了搖頭:“現在每個人的行為邏輯已經很明确了,如果一定要在黑暗中下手,就要攻擊自己最渴望得到對方某樣東西的那個人。”
就像獵狗之前所說的——萬一這裏真是自己的夢域,只要有人在夢域中死亡,自己就有一定幾率得到對方的天賦。
即使再危機四伏,這種誘惑無疑也已經足夠大。
更何況,眼下的這種環境裏,如果不攻擊他人,就很可能成為被狩獵的對象。
“我要合作,就要找一個對我最不感興趣的人。”
虎小姐繼續說下去:“我是商業律師,擅長言語博弈,腦中的知識儲備是商業相關常識和法律條文,這些對一個棋手都毫無用處……所以我也更想知道你攻擊我的原因,你需要我的什麽能力?”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視線已經落在了豬臉男身上。
豬臉男被獵狗用餐刀刺中了小腹,已經很難再自行站立。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與別人交流,低低吐了口氣,艱難背過身體。
“還有一種可能,他不需要你的能力。”
莊疊忽然開口:“你現在手上有正在打的商業官司嗎?”
虎小姐怔了幾秒,忽然明白過來莊疊的意思,臉色微微變了變。
——她的事務所的确有一樁還在處理中的案子,對方公司敗局已定,即将支付大筆賠償款,而與案情有關的高層管理人員也将因此出現大規模的職位變動。
作為律師,她自然不會完全了解對方公司的高層構成,即使難免在庭審或其他環節有過一面之緣,也未必能記清每一個人的聲音和相貌……
而作為即将被這一場官司改變命運的高管,只要設法在夢域中讓她死亡,失去原有的才能,從而無法左右案子的最終走向就足夠了。
“商場上的博弈,願賭服輸。”虎小姐皺緊眉,“不該采用這種手段……”
豬臉男忽然冷笑了一聲:“那你又為什麽會在這?”
虎小姐這一次竟然被他問住,身體僵了僵,沒能說得出話。
“我們盯你很久了,發現你和人合作,要在夢域裏剝奪一個人的天賦碎片,對吧?”
豬臉男的身份已經徹底暴露,他也不再隐瞞,喘着粗氣冷嘲:“大家都有秘密,所以最好不要跳出來指摘別人,把話都吞到肚子裏……”
虎小姐沒有再開口,她的臉色似乎比剛才還蒼白了幾分,呼吸也變得微微急促。
“你不會也看了那個帖子吧?!”
猴子青年立刻挪得離她遠了不少:“怪不得你上來就好像認識那個建築師!你們倆一直待在一塊兒,你剛才還要找她……”
種種細節聯系在一起,兔子小姐的失蹤也變得越發可疑起來。
如果這一推測成立,也就意味着建築師同兩個人出現了直接的聯系——誰也不能保證,這裏會不會幹脆就是建築師本人的夢域。她先在衆人面前演戲,然後躲在安全的某處,靜等着衆人厮殺。
虎小姐的臉色越發難看,她沒有開口承認,但無疑已經默認了猴子青年的質問。
到了這種局面,再把秘密隐藏下去已經沒有意義。如果兔子小姐真的是藏在幕後的陰謀者,把所有人都騙進陷阱裏驅虎吞狼……
“我承認,我原本也想狩獵別人”
虎小姐終于做了決定,深吸口氣快速說道:“但我并不知道對方是誰,我們約定在夢域中做進一步交接……我要找建築師,也是想和她确認這件事。”
她的确和兔子小姐在暗中做了交易,但來到這裏以後,卻發現一切都和計劃出現了嚴重的偏差。
發現局面的嚴峻性後,她就已經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只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所有人都被困在這裏,失去了退出的權利。
虎小姐低聲說:“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建築師,她或許知道解開夢域的方法。”
時間緊急,誰也不知道第四次黑暗會在什麽時候降臨。其他人也不再耽擱,當即決定第二次搜查別墅。
猴子青年不敢再和虎小姐一組,他看了一圈,鼓起勇氣湊過來找莊疊:“我說,別坐着了……”
“不對。”莊疊說。
猴子青年吓了一跳:“什麽?”
莊疊看向蟒蛇男:“這片夢域是你設計的嗎?”
衆人齊齊愣住,看向依然坐在單人沙發中的莊疊。
蟒蛇男笑了一聲,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顯得莫名陰涔涔:“只有建築師才能建造夢域,我哪有這種能力?”
虎小姐皺緊眉,她欲言又止,來回看了看莊疊和蟒蛇男,才低聲開口:“其實——”
“好吧,我也坦白……我跟她們倆是一夥的。”
不等她說完,蟒蛇男已經徑直承認:“這位先生,大概是因為我剛才提到了你在資料裏,所以産生了些誤會——但我的确就像那位播主所揭發的,做游戲只為撈錢,還是個倒賣玩家信息的二道販子。”
猴子青年兩條腿都有些發軟,苦着臉往後躲了躲。
虎小姐無奈地嘆了口氣,迎着其他人的視線,輕點了下頭。
雖然三人在現實中素未謀面,但的确像是蟒蛇男所說的——建築師負責搭建兩個相同的夢域販賣給兩個人,再設法把“獵物”引到買家的夢域中。
而選定獵物這一環節,則需要極為充分的私人信息,這些則是作為全息游戲工程師的蟒蛇男才能通過某些渠道獲取和提供的。
莊疊卻依然只是搖了搖頭。
他鎖定蟒蛇男的時間是在上一次黑暗中,和對方提到的“資料”無關。也是因為這個,莊疊才跟對方一起進了自己那間卧室,想要觀察蟒蛇男的反應。
“我借過建築師的懷表,她擅長的是中世紀歐洲風格,看起來和這間別墅的整體風格很相似,但其實相差很遠。”
“如果以中世紀的眼光來看,她的個人品味非常複古,喜歡做舊,更擅長使用機械而不是電力驅動。”
莊疊站起身:“而這間別墅的裝修風格卻是最時髦的,屋裏沒有黑暗的角落,不可能設置暗門或者帶軌道的牆。到處燈火通明,放眼望去,每件東西都是嶄新的,光可鑒人……”
蟒蛇男搖頭失笑:“先生,這裏可是有金牌律師,你是打算用這種虛無缥缈的裝修風格差異來指控我嗎?”
“不。”莊疊道,“我準備讓建築師來指控你。”
這一句話讓其他人也瞪圓了眼睛。
猴子青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你知道建築師在哪?你到底是幹什麽的,現在的幼兒園教的東西這麽多嗎?!”
“如果你是在虛張聲勢,還是不必費力氣了。”蟒蛇男似乎對他失去了興趣,走向樓梯,“建築師是不可能指控我的,畢竟——”
莊疊接過話頭:“畢竟她已經變成雕塑了。”
虎小姐臉色驟變:“什麽?!”
蟒蛇男停在樓梯口,回身盯住莊疊。
“我之前就在看這臺座鐘,但只有再天亮一次,才能徹底确認。”
莊疊走到客廳的角落:“第三次黑暗并沒有提前——黑暗固定每小時降臨一次,是鐘走得慢了。”
除了兔子小姐,其他人都沒有帶表,只能靠座鐘來判斷時間。而座鐘的指針沒有再繼續走動,它在上一個小時裏越走越慢,最終顯示的時間徹底停在了兩點四十七分。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我可不會修理座鐘。”蟒蛇男道。
莊疊問:“你會制作轉場黑屏嗎?”
蟒蛇男的瞳孔微微縮了下。
“上一個周期是吊燈先熄滅,然後一切才被黑暗覆蓋。而另外兩次,都是黑暗直接降臨。”
“我推測,前者是建築師發現了異常,試圖靠控制跳閘停電來自保——而直接用黑屏覆蓋整個場景,只有游戲工程師才能做到。”
“你考慮得很周全,這臺座鐘沒有發聲裝置,你特意把鐘表的報時聲作為黑屏的前綴,來混淆視聽……可惜這次鐘沒有順利走到三點,反而成了破綻。”
莊疊繞到座鐘背面:“因為你不是建築師,你沒有意識到,這臺座鐘不是靠電力,而是用舊式機械齒輪來驅動的。”
莊疊打開座鐘的背板,密密麻麻的複雜齒輪組合顯露出來。
與之一同出現在衆人眼前的,還有兔子小姐蜷縮着的,早已變成灰白色的、卡住了齒輪運行的僵硬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