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抓到你了(二)
作為古典推理流派中影響最深遠的模式,大部分人即使沒聽過“暴雪山莊”這個詞,也多多少少看過相關背景的作品。
就像一場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而被迫與世隔絕的山莊。所有人都被困在同一片孤立的封閉空間內,既無法在短時間內與外界聯絡,也無法離開——這種時候,往往會發生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外事件。
暴雪山莊也被稱作孤島模式,是最适合陰謀和欲望滋生的土壤。因為實在太過好用,有許多著名的推理、懸疑、驚悚作品,都會特意選在這種經典背景模式之中上演……
……只不過這些內容,和莊疊正在想的事都沒什麽關系。
它們只是作為記憶宮殿裏的一根柱子,被拎出來迅速過了一遍,就又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
而此刻,更占據莊疊注意力的,是令他不得不全力理解的詭異一幕。
在轉過身看向莊疊的同一時刻,就在莊疊的眼前,所有人的腦袋都突然“砰”地一聲變成了某種動物的造型。
……
“終于肯從你那間屋子裏出來了?”
一個高大的馬臉男人冷聲開口,他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語氣很淡漠:“想清楚了就快下來。找不出這片夢域的主人,誰也出不去,害怕又有什麽用?”
在他說話的時候,馬臉上也出現了細微的表情同步變化,馬嘴的部分還會一嚼一嚼地跟着動。
很顯然,只是頭套無法達到這樣逼真的效果。
看着那張高冷修長的馬臉,莊疊的心情有些複雜,盡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低頭慢慢走下來。
這個私人夢域整體都帶有十分明顯的舊世紀歐洲風格
客廳很寬敞,擺放着舒适的長沙發,紅磚牆面,高高的穹頂吊着盞精致繁複的華麗吊燈。
壁爐裏的火熊熊燃燒着,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投下跳躍的光影,一只黑貓正伏在暖洋洋的壁爐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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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二樓的樓梯是木質的,做成了螺旋造型,扶手的底端鑲着白色大理石雕刻的熊頭。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愉悅的食物香氣,只可惜在這種時候,似乎已經沒什麽人還有心情在意這些。
所有人都沉默着坐在餐桌前,心事重重不發一言。
餐桌前擺放着十把椅子,莊疊暫時還弄不清狀況,沒有貿然做出其他舉動,配合地走向唯一空出來的椅子。
拉開椅子坐下的同時,他的視線也落在了不遠處的沙發上。
莊疊不着痕跡揚了下眉。
……看起來,現場的氣氛比想象中更沉重,似乎還有着其他的原因。
因為入睡困難,莊疊入夢花費的時間會比正常所需的更久,很容易錯過一些情節,這大概也是馬臉男人認為他害怕到崩潰在了房間裏的原因。
而這一次,他錯過的部分似乎有點重要。
餐桌前有十把椅子,在場的算他在內也恰好是十個人。
而沙發上,還平躺着一個灰白色的、怎麽看都惟妙惟肖的,閉着眼睛的人形雕塑。
“那不是雕塑。”
坐在左手邊的男人似乎看穿了莊疊的想法,他頂着蟒蛇的腦袋,鮮紅的信子靈活地一伸一縮,說話時似乎還伴随着“嘶嘶”的吐信聲:“這是那個賣我們設計圖的黑心商販。”
随着這句話,衆人頭頂上的吊燈也忽然晃了晃。
餐桌另一頭的兔子小姐和虎頭小姐靠得更緊,她們兩個似乎也已經被吓得不輕,但至少依然堅持着沒有崩潰,只是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座位上。
“你因為吓破了膽子,跑到房間裏躲起來的時候,他剛好接到我們的投訴,來進行售後應急處理。”
馬臉男人接過話頭:“發現沒辦法解決,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罵是我們貪小便宜吃大虧,現在的情況也不能怪他,一會兒又說我們認錯人了,他是什麽‘應急事件處理人員’,穿進來幫我們忙的,要我們配合他。”
莊疊:“……”
莊疊把手藏在桌下,不動聲色探進口袋裏,悄悄撕了自己剛打好的解釋身份的發言稿。
“當時的情況很亂,大家吵成一團,推推搡搡的……沒人注意是怎麽回事,燈再亮起來他就倒在那了。”
馬臉男人的視線掃過幾個失魂落魄的人,語氣沉下來:“好了,私人夢域本來就不允許闖入,我們有自衛權。再說了,萬一是他見勢不妙,自己強制退出了呢?”
“有這個可能!”一旁的猴頭青年連忙附和,“再說了,在夢裏死亡又不等同于真實死亡,他不會有事的。”
話雖然這樣說,但在場的不少人臉色依然格外不好看。
莊疊把下巴擱在桌面上,慢慢捏着碎紙片,回想着自己在員工手冊上看到的內容。
在自己的夢中受傷、死亡是完全不會有什麽問題的,最多是這種刺激性的夢境會導致精神恍惚。長期做“殺夢”可能會導致壓力加劇甚至精神衰弱,如果影響到現實生活,就需要心理治療的幹預。
但如果是在他人的夢中受傷和死亡,情況就要麻煩許多。
淩溯告訴過他,在他人的夢中受傷會導致倦怠疲憊,還可能發生短期失憶。
而在他人夢中死亡,是一種被明确禁止的暴力退出夢域的方式——死亡後的人會在自己的夢中蘇醒,這樣固然可以脫離夢域,但意識強行崩解,注定無法再被完整重組。
打個比方,一臺正在運行的電腦被強制長按電源重啓,就極有可能會導致一些重要文件丢失或損壞。
人的意識也與之類似。迄今為止,對相關事件的記錄中,一次在他人夢中的死亡,可能會導致某些重要記憶、某段情感、某種天賦的永久性遺失,多次死亡甚至可能會導致原有人格的泯滅。
……
而目前的情況,多半就是在“繭”上報異常事件的同時,那個倒賣設計圖的黑心商販也恰好通過某種方式來進行售後處理。
被困在夢主不明的夢域中,衆人的情緒原本就已經壓抑緊張到極點,發生沖突後,黑心商販在停電時意外身亡。
“看來事态比想象的複雜……”
莊疊在心底嘟囔了一句,把口袋裏的碎紙徹底揉成團。
他倒不認為是淩溯的運氣真的這麽寸,剛好置換了那個黑心商販,成了衆人情緒崩潰下的犧牲品。
這種看法也不完全是對淩溯的盲目信任——首先,雖然不清楚置換的具體技術,但“繭”進行探測時夢域中是十個人,說明那時黑心商販還沒到,多半不會被選作置換對象。其次,即使運氣真差到了這種程度,淩溯只要好好說明來意,也沒有必要和衆人發生沖突。
莊疊猜測,淩溯多半也和自己一樣,完成了和某個人的身份置換後,就直接看到了眼前既成的局面。
……只不過,這位黑心商販急中生智的爆狼發言,卻也在無意中狠狠坑了他們兩個一把。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站起來說一遍“自己是緊急事件處理人員剛穿進來要衆人配合”,不論怎麽看都顯得有點擡杠了。
莊疊輕嘆了口氣,百感交集地低頭,看着蟒蛇男人餐椅空隙裏垂下來的冰冷滑膩的蛇尾,不着痕跡地把自己的椅子往遠挪了挪。
“好了,現在讨論一下解決辦法。”
馬臉男人拍了拍手,他顯然已經自覺擔任起了掌控局面的角色:“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每個人都促醒一次,我們現在是在某一個人的夢域裏,總有一個人能成功解開。”
“不行!萬一錯了呢?”公雞腦袋的男人立刻高聲反對,“如果這不是我的夢,我不就是在別人的夢裏醒過來了嗎?!”
這種行為可能會導致的後果沒有被公布,但已經被再三嚴令禁止,在官方給出危險程度和後果嚴重程度的排序中,甚至還要超過“在他人夢中死亡”。
未知帶來的恐懼總要超過已知,沒有任何人敢輕易嘗試,其他人雖然沒有開口,抗拒之色卻也已經極為明顯。
餐桌上燭火輕躍,飄浮着低低的絮語聲。
“每個人都死亡一次,效果也是一樣的吧?這樣就能回到自己的夢裏醒來了,要是恰好是夢主,那我們也就都自由了……”
“開什麽玩笑!這樣就好到哪去了嗎?”
“既然這樣,你要不要第一個試?萬一你是夢主呢?”
“聽說越是珍貴的記憶和情感、越出衆的天賦,意識重組以後越可能發生遺失,我絕不可能冒這個險。”
“那怎麽辦,就一直困在這裏?”
“誰敢賭!萬一錯了就完了,反正我覺得這裏不像是我的安全屋,怎麽看都不對勁……”
……
身形瘦小的猴子青年有些坐立不安,左右看了看:“總不能……總不能完全一樣吧?我們去搜一搜細節,萬一能發現和自己的安全屋不一樣的地方呢?”
餐桌盡頭,臉上帶着刀疤的獵犬男哂笑一聲:“你難道真覺得,夢主會好心說實話?”
猴子青年吓了一跳:“你說什麽?!”
“開門見山吧,應該不止我一個是從那個帖子點開的私人夢域定制鏈接。”
獵犬男擡手,“當啷”一聲把餐刀扔在桌上,視線緩緩掃過餐桌旁的每個人:“做都做了,大方點承認都不敢?”
馬臉男人皺緊眉:“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帖子?”
獵犬男收回視線,重新靠向身後的椅背。
他意味深長地屈指敲了兩下太陽穴,壓低聲音,緩緩開口:“如果有人死在了我的夢裏,意識崩解後,遺失的重要記憶、情感、天賦将會屬于誰……”
話音未落,衆人頭頂的吊燈忽然再度開始搖擺。
室內明明不可能有風,那盞吊燈搖晃的幅度卻越來越大,同時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吱嘎聲。
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着,掃過一張張驚恐的臉。下一秒,黑暗驟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