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抓到你了(三)
不見五指的漆黑裏,客廳瞬間陷入了毫無準備的慌亂。
“怎麽回事?!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真是夢主的圈套?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放我走!我就是個普通人,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別動!誰也不準靠近我!”
“到底是誰鬼鬼祟祟的搞小動作,有本事就站出來!”
……
人們被黑暗暫時剝奪了視覺,只能在彼此間手忙腳亂地推搡着,極力試圖離其他人遠一點。
“在他人夢中死亡、進而發生意識的崩解潰散後,遺失的部分發生了什麽”這個問題,官方其實從未給出過任何明确答複。
大部分人都默認,遺失的部分是在潰散重組的過程裏發生了不可逆的損毀,已經無法修複——但依然有少部分人堅持認為,如果是在封閉夢域中發生了意識崩解,那麽這些碎片很有可能會遺留在夢域裏。
而眼下的局面,究竟哪一種才是真實的答案,無疑已經不重要了。
按照獵犬男剛才的說法,衆人之中一定有一個甚至幾個人選擇了相信後一種推論,并且已經付諸行動,而這很可能就是他們被困在這裏的直接原因。
“還不明白嗎?我們都被綁架了,兇手就藏在我們中間!”
公雞腦袋的男人憤怒地厲聲喊:“這是在犯罪!我一定會讓我的律師上訴——”
他剩下的話像是被人用手強行捂住,只剩下聽不清內容的悶哼和推搡聲,而一道微弱的閃光過後,這一切又在短短幾秒內迅速歸于令人膽寒的死寂。
猴子青年顫聲問:“出了……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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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回應他。
黑暗裏只剩下極力壓抑的急促喘息聲,公雞腦袋的男人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誰也不敢去确認發生了什麽。
死亡的暗影不知何時,似乎已經悄然潛伏進衆人之中,獰笑着徘徊不去。
恐懼宛如實質,不知不覺地挾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那個……”
突兀響起的聲音給繃緊的神經壓上最後一根稻草,客廳裏接二連三響起碰落物品的悶響和盤子的碎裂聲。
就連最初試圖控場的馬臉男人,到了此刻也無法再保持冷靜。他察覺到這聲音離他極近,慌亂在地上摸索了幾下,抄起一塊碎瓷片:“誰?!”
“是我。”莊疊禮貌地輕咳了一聲,“打擾一下,您踩到我的腳了。”
馬臉男人:“……”
一連串的變故已經将衆人折磨得有些神經質,馬臉男人不想多理會莊疊,快速挪回自己的腳,向旁邊躲開了幾步。
黑暗之中,他不清楚自己又撞到了什麽人,下意識擡手推了一把。
……
令他完全意外的是,對方不僅沒有作出任何反應,甚至還随着這一推的力道,僵硬地緩緩倒在了地上。
別墅中恢複了光亮。
倒在地上的不是公雞腦袋的男人。
客廳裏響起驚恐的尖叫聲,馬臉男人手腳發軟,踉跄着慌忙退開幾步,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莊疊一只手揣在口袋裏,慢慢轉了兩下口袋裏的錄音筆,看着地上已經變成灰白色雕塑、大睜着眼睛滿臉驚恐的受害者,輕輕皺了下眉。
根據身形和衣着判斷,被襲擊的應該是之前坐在餐桌角落的牛頭。
在倒地後,對方在他眼中的牛頭形象也随之消失,變成了一張很普通的國字臉。
在莊疊的印象裏,無論是争執還是後來的混亂中,這個人都顯得格外寡言,只是仿佛憂心忡忡地埋頭安靜坐着。既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卷入争吵,也沒有在後來的黑暗中因為恐慌而盲目出聲。
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是他那時候已經沒有能力出聲了……
莊疊正在沉吟,察覺到衆人看向自己的古怪視線,才想起什麽似的“哦”了一聲,松開另一只手始終拽着的衣領。
公雞腦袋的男人沒有變成灰白色,但似乎也暫時昏迷了過去,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
“在黑暗裏大聲喊,很可能成為兇手的目标,還很容易連累附近的其他人。”
這種時候不解釋一下,恐怕會顯得不太合群。莊疊想了想,實話實說:“我正好在他旁邊,就想勸他安靜一點。”
只可惜對方的反應有些過于激烈,不僅繼續不斷掙紮着大吼大叫,甚至掉過頭來試圖攻擊他。
為了防止對方突然打鳴,莊疊也只能先下手為強,采取了相對極端的緊急措施:打開錄音筆上的手電,從下往上照着自己的臉,向公雞腦袋做了一個超級兇的鬼臉。
在幼兒園裏,這一招對午睡時調皮搗蛋欺負別人的小朋友百試百靈,每次都能讓小朋友們立刻鑽回被子乖乖睡覺。
……
雖然不明白其他人為什麽依然看起來将信将疑,但莊疊還是誠實地講述了事情經過,又做好事幫到底,拖着昏迷的人放到了沙發的另一端。
與此同時,客廳中的其他人議論聲也越來越大,甚至已經隐約再度争吵了起來。
第一個受害者的出現無疑是個強烈的刺激,原本還有所保留的對話也變得越來越針鋒相對。
不祥的陰冷氣息似乎已經纏繞上了每個人的脖頸。夢主擁有着對夢域近乎絕對的掌控力,而衆人現在就被困在兇手的夢域裏,任人肆意宰割。
每個人都值得懷疑,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兇手。
莊疊拆了支棒棒糖,蹲在邊上旁聽衆人的讨論,又發現了些新的信息。
首先,根據越來越激烈的對線中出現的數次容貌攻擊,莊疊最終确認了目前為止最讓他在意的一點。
——雖然放眼望去,整個客廳差一點就能湊出一套十二生肖。但除了在莊疊眼中每個人都是行走的動物,其他人看到的似乎并不是這樣。
除非這些人在盛怒中依然能保持清醒而超脫的認知,能夠對着蟒蛇腦袋評價賊眉鼠眼,公雞會被誇長得帥,馬臉被痛罵是豬頭……
這種可能性相對來說微乎其微,莊疊基本确定了第一項推論,在袖口上記了兩筆。
其次,這些人彼此之間固然并不認識,但似乎也并不是完全處在“互相之間根本不知道誰是誰”的前提下。
比如目前的第一個受害者,衆人之中其實就有不止一個人知道他的身份。
和剛才表現出的沉默寡言不同,在現實生活中,牛頭其實是個憤世嫉俗的游戲開發人員。
他年紀已經大了,擅長的游戲類型已經快被市場淘汰,游戲思維也不如年輕人靈活,卻堅信自己是懷才不遇。平時經常會在游戲論壇和差評玩家吵得昏天黑地,甚至還會攻擊那些專門做游戲吐槽向的直播間。
而猴子青年恰巧就在做這個類別的直播,熱度一直非常高。經過回憶和衆人的補充,他甚至還驚訝地發現,自己近期吐槽的幾款游戲原來都是牛頭制作的。
牛頭當年也曾經引領過游戲制作的潮流,親自開過不少發布會,最早一批接觸游戲的老玩家中有不少人都認得他,角落裏的豬臉男人就玩過不少他出的游戲。
而被莊疊吓昏過去的公雞腦袋,似乎是個小有名氣的流量歌手,兔子小姐是他的路人粉……
這些聯系并不緊密,由于這些人在現實生活中根本就沒碰過面,甚至連“認識”這種程度也很難算得上,讨論再度陷入了僵局。
不少人都緊張地環顧四周,額頭也憋出了一層薄汗。
死亡威脅已經近在咫尺,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隐在暗中的兇手會在什麽時候繼續殺戮。
就在剛才,衆人已經不得不達成了共識,要選出一個人嘗試着解開夢域。
可如果順利找出真正的夢主還好,萬一投錯了,這種行為無異于再強制一個無辜的人在夢中死亡……
“急什麽?”獵狗男把玩着手裏的餐刀,漫不經心插話,“秘密都是挖出來的,說不定再出一兩次意外,就會有聯系了……”
馬臉男人看不慣他的做派,沉聲打斷他:“依我看你說不定就是兇手!你還沒解釋,之前那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獵狗男自顧自拿過一塊牛排切起來:“我不認為有必要解釋——話說回來,我如果是兇手,為什麽不趁剛才直接幹掉你們所有人?”
馬臉男人被他一噎,一時竟然也沒能答得出話。
眼看衆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也越來越懷疑,馬臉男人有些心慌,忽然瞥見在邊上開小差的莊疊:“對了,還有你!發現死者的時候,你跟我都離他不遠!是你讓我換位置的,然後我就碰到了死者,然後燈就亮了!”
馬臉男人盯住莊疊:“早就看你不對勁!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莊疊想了想,撸起袖子,給他展示自己的小天才手表:“我是一名普通的幼兒園助教,這是我們幼兒園發的獎品。”
他一邊說,一邊不着痕跡地留意着衆人的表情。
在入職的時候,莊疊曾經登記過自己之前的職業,按理說,淩溯應該能通過這段對話判斷出他的身份,從而設法讓兩個人接上頭。
可這段話說出來,其他人看過來的視線有詫異有玩味,唯獨沒有任何熟悉感。
馬臉男人還在不依不饒,他是直接觸碰到死者的人,身上疑點也最大,生怕被投出去,已經把之前的冷靜沉穩抛到九霄雲外:“布置這場陰謀的人,不就是嫉妒他人的天賦嗎?既然你說你普通,誰知道是不是你心理扭曲……”
莊疊輕輕嘆了口氣。
這些人亂成一團吵吵鬧鬧,又不肯好好聽人說話,送到幼兒園都沒有老師願意要。
“我說的是實話,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助教,愛好是做手工。”
莊疊回憶着為數不多的教學經驗,放下袖子,憑空搓出一把電鋸,和藹親切地放在桌上:“大家好,可以了解一下你們的工作和真實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