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存在的公寓(三)
盥洗室裏,一縷黑影迅速鑽進了陰影深處。
莊疊站在洗手池前,第二次擦幹淨鏡子上的紅油漆,低頭确認了下時間:“考慮和現實的換算,應該是四點整……這是個特殊的時間點。”
他下意識想要用錄音筆記下來,想到這是在夢裏,還是打開另一頭的筆蓋,在袖口寫了行字。
貓頭挂鐘忽然報時的時候,莊疊正在嘗試給自己的新手表換個造型,一擡頭就又回到了這間盥洗室。
“我沒有動,也沒有随地亂撿東西吃,因為某種行為觸發傳送的可能性不大。”
莊疊收起錄音筆,回到鏡子前,仔細觀察着鏡中穿着弄髒的校服、滿臉淤傷的少年版自己:“這次的傷和之前有變化,是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莊疊沉吟着,伸出手嘗試着摸了摸鏡面。
指尖的觸感堅硬微涼,沒有特別的寒意,也沒有被鏡子裏的“他”忽然扯進去的情況發生。和普通的鏡子相比起來,其實看不出什麽明顯的區別。
唯一有些特殊的地方,或許就是在鏡中的那些傷口和淤青,莊疊也能感覺到明顯的疼痛,仿佛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有沒有一種假設,這面鏡子其實會喚醒人沉睡的記憶。我小時候其實經常挨欺負,還被關在廁所隔間裏,但內心的自我保護機制讓我忘掉了這些慘痛的經歷,誤以為我的學生時代很快樂……”
莊疊拎着電鋸,仔細排查了一遍自己的記憶,排除了這種可能:“應該不會,我一直都是個很不起眼的普通學生,沒有類似的心理陰影,畢業以後還被分配做了幼兒園助教。”
根據莊疊對社會新聞的滞後了解,随着心理學領域的不斷發展,到2052年,許多職業都已經引入了複雜的人格模型測量機制。像教師、醫生這類影響深遠的職業,只有心理測量結果達标,才能順利入職。
莊疊把抹布洗好晾回去,關上水龍頭,走到盥洗室門口,向走廊裏看了看。
排除了這種可能,這段記憶是屬于夢本身的可能性就大幅提升。再結合淩溯的分析,夢中體現出的強烈壓抑焦慮和撕扯也找到了一部分源頭。
但目前所知的信息依然極為有限,不夠莊疊弄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重新回到盥洗室,也無法解釋這些恐怖怪物的成因。
“我是一個經常被人欺負的中學生,每天臉上都會有不同的傷,校服也經常被故意弄髒……這種時候,我會急迫地需要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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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疊看着鏡子,裏面的男孩躲在他的臉後面,瘦小單薄的身體縮在髒污的校服裏。
莊疊試着代入進這場夢的思路:“四點是一個特殊的節點,為什麽?”
“挂鐘不能區別出上下午,但假設是淩晨四點,只有住宿生才會在學校,那間卧室的布局看起來并不像學生宿舍。”
“如果是下午四點……中學生,應該不會這麽早吃晚飯,有可能是下午的大課間休息,或者是自由活動之類的時間。”
“對我來說,這卻是一場噩夢開始的時間。”
“到了這個時間,就會發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不會被其他人找到的地方。”
“我很害怕,到處都是那些人的影子。我不能被抓住,被抓住就會挨打,只能拼命快跑,想辦法藏起來,不能被他們發現……”
莊疊回頭,看向隐藏在盥洗室深處的廁所隔間:“……我知道了。”
他大概猜到自己忽然回到這裏的原因了。
……
另一邊,淩溯把宋淮民拖回走廊,用力關上了卧室的門。
只是十幾秒的時間,那團血肉組成的怪物已經迅速增殖生長,占據了大半個卧室,貓頭挂鐘和鐵架床也都被吞噬了進去。
宋淮民險些被用力關住的門拍到臉上:“鎖上就行了,不用這麽大力氣吧!”
淩溯松開手,率先沖向走廊的另一頭:“這麽恐怖的怪物,我有點害怕。”
宋淮民看着他沒有半點波動的臉,把話硬咽了回去,大步跟上去:“那你還在裏面浪費時間?你翻床底幹什麽,有東西?”
“沒有。”淩溯搖了搖頭,“以防萬一,我怕小莊在底下。”
宋淮民:“……”
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淩溯為什麽一定要留下莊疊,只能盡力跟上淩溯的速度,掏出配槍握在手裏:“我們那組的模拟也是這樣,其中一間卧室突然被怪物吞了,緊接着那個怪物就開始追我們……”
“是循環類的夢境,首尾相銜,只要不徹底解決,就會一直循環同樣的發展。”淩溯點了點頭,“夢裏的人會被困住,大概也是因為這個。”
淩溯沖進最近的盥洗室,用最快的速度裏裏外外搜索了一遍,又朝樓梯跑過去:“下午四點是一個關鍵性時間點。”
宋淮民快步跟上,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是下午,萬一是淩晨呢?”
“大多數時候,夢中明确出現了卧室而不是其他房間,意味着潛意識裏對于休息和安全的需求沒有被完全滿足。”
淩溯跑到樓梯盡頭,拐向這一層的盥洗室:“而我們在那間卧室裏,床被收拾得很整潔,說明即使在夢裏,這也不是常規的休息時間。”
淩溯逐個查看着廁所隔間:“不受公寓變異和REM期的影響,說明這個時間節點非常明确。下午四點,一般的成年人下班時間不至于卡得這麽死,是這個時間上夜班?還是說是個學生……”
他還在埋頭念叨,宋淮民餘光瞥見外間的盥洗室,臉色驟然變了:“淩溯!”
那團怪物的速度遠比模拟時更快,不知什麽時候,竟然也來到了這一層。
盥洗室的幾根水管都已經被觸手卷住,硬生生憑蠻力扯斷,燈管也開始無規律地閃爍。
它似乎已經吞噬了不少房間,龐大臃腫的身軀用力擠壓着牆上的瓷磚,不斷有綠色汁液沿着牆壁和地面的裂縫淌出來。
他們被堵死在了裏面!
宋淮民握緊手裏的槍:“現在怎麽辦?!”
“冷靜,賭一把。”淩溯避開漫進裏間的綠色液體,“先上個廁所。”
宋淮民:“啊?”
“記得反鎖。”淩溯拉開其中一間廁所隔間的門,把宋淮民塞進去,自己閃身進了另一間。
那團怪物似乎正在尋找着什麽,整個盥洗室都被它吞進去,外間的燈管已經徹底熄滅,只剩下了廁所頂棚那幾盞明滅不定的昏暗感應燈。
透過隔間的門縫已經可以看見蠕動着的觸手,宋淮民一顆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點一點把門闩挪進插孔。
另一邊,淩溯甚至在很投入地上廁所,旁邊的隔間裏不斷傳來沖水聲。
出乎宋淮民意料的,隔着一扇薄薄的廁所門,聽見裏面發出的動靜,那團怪物竟然真的沒有立刻進行下一步行動,反倒暫時守在了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敲了兩下另一邊的隔板:“老宋,有煙嗎?”
“……”宋淮民壓低聲音:“莊疊!你怎麽也在這……你怎麽也跟淩溯學着亂叫?!”
莊疊蹲在另一邊,老老實實改口:“副隊長。”
宋淮民重重嘆了口氣,把攢了一肚子的問題壓下去。
他是退休後被上面派來配合任務的,抓犯人在行,對這種時候的諸多情況卻都沒有應對經驗。
淩溯有心理學專業背景,熟悉各類靈異恐怖怪談。莊疊雖說看起來有些危險,整個人也來路不明,但現在也絕不是質疑對方的時候。
宋淮民是個老煙槍,弄出香煙和打火機都不難。他有些年沒和人一起躲在廁所抽煙了,摸出一盒煙,和打火機放在一起,動作有些生疏地從隔板下面遞過去:“夠嗎?”
莊疊雙手接過來:“嗯嗯。”
宋淮民腦仁生疼,按着太陽穴,放輕動作湊回門板的小縫上。
不知為什麽,那團怪物沒有立刻就闖進來,但也沒有就此離開,依然逡巡在外間的盥洗室。
……
火機咔噠響了一聲。
隔了幾秒,莊疊打開了自己所在隔間的門。
宋淮民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就敢出去,連忙提起十二分精神關注着外面的動靜,準備随時撞門出去救人,定睛細看時卻忽然愣住。
因為角度的原因,宋淮民只能通過鏡子查看莊疊的情形。
昏暗的燈光下,鏡子裏的莊疊看起來年齡比現在小一些,校服下的身形瘦弱單薄,皮膚有些蒼白,半長的碎發遮着眼睛。
那幾乎不像是莊疊了,更像是某個被無端惡意逼得無路可逃的學生,在一場噩夢裏被絕望逐漸吞噬。
一瞬間,宋淮民腦海中忽然閃過了自己經手過的幾起案子。
莊疊倚在七號隔間的門口。
他的姿勢很放松,甚至有些悠閑。蒼白的手指間夾着支煙,微偏着頭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團怪物。
“說了裏面有人。”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見,耳朵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