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存在的公寓(二)
似乎是受到這場意外插曲的影響,公寓的異變也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暫時中止。
樓梯和房間的位置不再變動,走廊也恢複寂靜,只在集中注意力去聽的時候,還能聽見黑暗的最深處隐約傳出缥缈的抽泣聲。
莊疊稍微松了口氣。
新手模拟局和實際操作果然相差很大。莊疊只是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一眼,就眼睜睜看着宛如實質的濃稠黑暗從陰影裏流淌出來,拉成細絲的黑氣纏住了他的腳踝。
如果不是提前有所準備,徹骨的陰寒氣息險些就把莊疊全身的血液凍成了冰碴。
幸好,在這種危急時刻,勇敢可靠的同事們及時找到了他。
“你們看見了嗎?”
莊疊拎着電鋸快步走向兩人,他的膽量向來不大,平時從不敢看任何恐怖片,直到這時候心跳還有些快:“那東西好吓人。”
宋淮民:“……”
“看見了。”淩溯很理解,雙手扶住莊疊的肩膀,認真鼓勵,“第一次是容易被吓到,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宋淮民腦仁生疼,用力按了按太陽穴,看着莊疊那把電鋸閃着寒光的齒刃上飄飄忽忽挂着的兩縷黑影:“你們兩個……”
“那是盥洗室第七隔間的‘影子’,它會和你們見那團怪物輪流出來捕獵,我之前也被吓得不輕。”
淩溯沒有過多逗留,把莊疊領進房間,打開頂燈:“公寓會在每次REM期發生異變,它們會在走廊裏游蕩……老宋,最好先進來。”
宋淮民打了個激靈,立刻閉嚴了嘴,快步閃身跟進房間。
白熾燈的光芒灑下來,稍微驅散了這場夢境裏仿佛無處不在的陰森寒意。
莊疊注意到,這間卧室的布局和他醒來的那一間完全一致。
Advertisement
整張床都是樸素的九十年代風格,鐵架單人床,白色床單,藍色條紋被罩。床上用品的使用時間看起來不算很短,整體被洗得有些褪色泛黃,有不少地方都已經磨毛崩線。
貓頭挂鐘發出規律的秒針走動聲,顯示的時間是三點四十七分。
牆上畫着不少塗鴉,看不出什麽規律和含義,更像是小孩子用蠟筆随手亂塗的,另一面牆上整整齊齊地貼着幾排泛黃的獎狀,上面的字跡像是被水洇開了,已經模糊不清。
牆角立着高大的棗紅色老式衣櫃,衣櫃門虛掩着,在燈光裏投下一小片黑黢黢的陰影。
房間裏看起來至少還算正常,宋淮民忍不住長呼出了一口氣。他已經被吓出好幾身冷汗,兩條腿依然發麻,本能地遠離了牆壁上有些詭異的貓頭鬧鐘,走到床邊坐下:“這是什麽人的夢?”
“不清楚。”淩溯反鎖住卧室的門,“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公寓裏還沒有任何人被找到。”
宋淮民有些詫異:“一個都沒有?”
淩溯點了點頭,他正低頭看着腕間的手表,又走到貓頭挂鐘前,來回比對着兩者時間。
根據儀器探測結果,這場夢裏被困住的腦電波訊號強度至少是六到七人的量。其中一名已經明确身份的迷失者是在校的高中生,女性,十六歲,到現在為止已經昏睡了兩天。
像這種和家人住在一起,迷失在夢中的時長也相對較短的情況其實還好——雖說昏睡會對身體造成一定的影響,但畢竟有人照顧,也有能力進行及時的醫療監護,只要盡快被專業人員從夢中引領出來,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最危險的類型,其實是那些獨居、沒有每天固定聯絡的親人朋友,又沒有工作,不會因為遲到或者曠工被人發現異樣的人。
這些人一旦迷失在夢裏,除非他們能靠自己清醒,否則就可能在現實中導致極為嚴重的後果。
找不到人,也就意味着無法采用相對簡單的方法,直接引導墜入夢中的迷失者離開夢境,回到自己的現實中。
“唯一的辦法,就是調查清楚這幢公寓,徹底破解這場噩夢了。”
淩溯招了招手:“小莊,你來看這個。”
宋淮民作為副隊長,已經習慣了輔助和配合淩溯,剛扶着床沿站到一半:“……你這就換搭檔了嗎?!”
“我也不想。”淩溯有點歉疚地看着前任搭檔,“可是他長得好看。”
宋淮民:“……”
莊疊抓了抓小卷毛,整理好衣領,走到淩溯正在研究的貓頭挂鐘前。
淩溯把戴着腕表的手擡到挂鐘前。
展現在莊疊眼前的情形有些奇異,兩塊表各走各的,不光時間不一樣,就連秒針的走動速度也并不完全一致。
“夢境的時間流速和現實經常會不同。”
淩溯給他解釋:“很多時候,我們以為那是個很漫長的夢,睡醒才發現不過短短幾十分鐘。有時夢裏覺得不過是一小會兒,現實卻已經過去很久了。”
最常見的例子,就是我們每天早上告訴自己再睡十分鐘,眼睛一閉一睜就消失了一個小時。
“這場夢和現實的時間流速比大概是1.5:1,差得不太多,問題不大。”淩溯提醒他,“要格外警惕那些和現實時間流速差距懸殊的夢,越是這種夢,越容易徹底迷失在裏面。”
莊疊點了點頭,他有點羨慕淩溯那塊蒸汽朋克風格的炫酷機械表:“這是正式員工的裝備嗎?”
淩溯張口就答應:“是,員工福利很豐厚,入職就送全套裝備大禮包,管飯包住定期體檢五險一金……”
“行了,別聽他胡扯。”宋淮民實在聽不下去,強行打斷,“睡眠艙會持續不斷地提醒我們現實裏的時間,集中精神就能具現出來。”
在夢裏造物原本就不是什麽難事,與其說是造物,不如說是從記憶裏搜集某件物品的全部細節。對一樣東西越熟悉、印象越清晰,具現得也就越真實。
現在幾人是搭檔,宋淮民盡力壓制着多年老刑警的職業本能,不去注意莊疊手裏那臺電鋸:“有這個時間,不如先調查一下這間卧室,你們兩個有什麽發現?”
夢的主人身份雖然還不清楚,但這間卧室卻并不是無跡可尋,既然是由記憶和潛意識共同生成的夢境,就應當能找到些線索。
淩溯有些遺憾,輕嘆了口氣,把一直特意展示出來的手表收進袖口:“夢者的心理狀态很不穩定,長期處在嚴重的壓抑和焦慮裏,從夢中的怪物和這座公寓的樓梯、房間分布的頻繁變動就能看出來。但相對立的,卧室表現出了矛盾的有序和條理,甚至是某種強迫的整潔。”
“這種強烈的對立甚至撕扯感,還體現在很多細節裏,比如整齊的獎狀和淩亂的塗鴉,整潔的床鋪和随便掩上的衣櫃……還有裏面這堆亂扔的衣服。”
淩溯一邊說,一邊走到衣櫃前,拉開衣櫃門:“老宋,你們看見的那個肉團怪物具體是什麽樣?”
宋淮民看見他居然就這麽打開了衣櫃,背後瞬間又是一激靈:“莊疊也看見了,你問我幹什麽?”
“小莊害怕。”淩溯探頭往裏面看了一圈,關上衣櫃門,轉回身,“你們被追的時間更長,應該看得更清楚,而且……”
淩溯:“小莊呢?”
宋淮民回過神,在房間裏四下看了一圈,愕然瞪大了眼睛。
門還結結實實地反鎖着,宋淮民剛搜查到離門口不遠的位置,可以确定沒有任何人離開過。
莊疊一直蹲在牆角,上一秒還在研究自己具現出來的小天才智能手表,下一秒就憑空消失在了卧室裏。
……
似有若無的哭聲像是在一瞬間變得歇斯底裏,又逐漸變成了聽不出內容的破碎吼叫,挾着怨念的冷風沿門縫滲進屋內。
像是有什麽人正抓着蠟筆在牆上瘋狂塗寫,原本就扭曲的塗鴉變得更無法辨認,混亂的顏色轉眼爬滿牆面,也蓋住了那些認不出字跡的整齊獎狀。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四點整的報時結束,貓頭張開血紅色的大嘴,生鏽的機械布谷鳥滾落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機械鳥破碎的腹部生長出一團血肉,迅速包裹住了那一團鏽蝕大半的冰冷鐵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