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鄰家哥哥
更新時間2012-11-28 14:02:52 字數:5037
墨月點點頭,覺得頭沉沉的,依勢靠在朱太太懷裏,輕輕閉上眼睛。就像媽媽又回到了身邊,擁着小小的她唱着歌,說着公交車上的故事,說着母女之間的小秘密。
不自覺已淚眼婆娑。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她感覺真的回到兒時,于是伸出手緊緊環住身邊溫暖的身體:“媽媽……”
朱伯母很高興,輕應了一聲,替她抹着淚,觸覺到燙手的溫度。“孩子,你臉怎麽這麽燙?墨月!墨月……”她慌忙起身,想扶起墨月。
“媽媽,別走……”墨月雙手環得更緊了,力氣大得讓朱伯母動彈不得。
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響,随着這動靜的是清朗男子的聲音。“媽,我回來了。”
“明明,你回來得正好,快過來。”朱伯母如釋重負,扶着墨月焦急的叫道。
“咱家來客人啦?”朱明看了一眼門口擺放的女式皮鞋,邊換鞋邊問。
“是墨月,墨月她……你快來!”朱伯母焦急的語不成句。
“墨月?!”朱明怔了一下,換鞋的速度加快,轉眼走到客廳。“媽,墨月來了?她怎麽了?”
“她剛才還好好的,突然發燒說糊話了,你是醫生,快給她看看吧。”
朱明探了探墨月的額頭,打橫抱起她送進房間。“媽,不要緊,只是低燒,幫我準備濕毛巾和冰塊。”
“哦,好。”朱伯母聽了朱明的囑咐,忙活開了。
床上的人兒,不斷喃喃自語。仔細辨認,依稀聽得出來是在叫着“奶奶”“尚雲”……
朱明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眉頭深深蹙起來,幫她解開長裙腰帶,和胸前第一粒扣子散熱,順了順她長長的頭發。“墨月,多年未見,你心心念念的還是他。當年他們家那樣對你,但凡有點骨氣,你都該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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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毛巾和冰塊來了。”朱伯母手腳麻利,把裹着冰塊的毛巾遞過去。
朱明接過毛巾:“我來吧。媽,墨月什麽時候來的?”
“這苦命孩子,今天下午就見着她一個人癡癡的站在老宅大門前,也不知道來了多久了。這麽多年了,只長個子不長肉,瘦成這樣,差點認不出來,直看得我心裏酸酸痛痛的。你說老天造什麽孽,偏讓一個孩子受這麽多苦。唉……”朱伯母抹着眼淚,坐在床尾。
“媽,別難過。墨月終于願意回來了,這代表她已經學着走出當年的陰影了。這是好事,應該替她高興。以後,我們可以照顧她了。”朱明說着話,疼惜的眼睛專注的凝望她泛着異樣緋紅的臉。
“話是這麽說,可墨月這孩子,當初一聲不響的離開,就證明她根本不願意我們插手她的事情,遇到困難也不會告訴我們。這麽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朱伯母嘆了口氣,突然想到什麽,直直看着朱明:“明明,你不是還有一個小時才下班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今天市裏衛生局的人例行年檢,今天手術都推後一天,我才能提前下班。”朱明說着,擡眼望着母親。“媽,可不可以收拾一間房給墨月,以後就讓她住家裏。還有,我想明天請假陪陪她。”
朱太太盯着自己兒子半晌,神色悅然,佯嗔道:“當然可以,你以為媽媽真老糊塗了連這個還要你提醒嗎?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回來了卻沒房沒家,能去哪兒?”
朱明燦然一笑:“對對對,我就是太高興了。”
朱太太也笑:“媽知道,明明,跟媽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墨月?”
朱明白皙的俊臉通紅一片,他強自鎮定的幹咳兩聲,心虛道:“媽,你想到哪去了,我跟墨月從小就要好,你不是不知道。”
“明明,跟媽還不老實。你自打美國回來,為了找她費盡了心思,你那抽屜裏,書裏面夾的都是她同一張照片,你以為媽不知道?男當婚女當嫁,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墨月這孩子我從小就看好,你若喜歡她,我不會反對……”
“媽——”朱明拖長了聲音制止,有些羞郝:“墨月在這兒呢,如果她醒來聽到多難為情啊。”
朱太太撲哧笑了:“你這小子,媽這是為了誰操心啊,真不識好歹!”
朱明無奈的眼神掃過來,朱太太趕緊又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墨月應該還沒吃飯,一會退燒醒來,肯定會餓,我去給她做點吃的。”
“好,幸苦媽媽了。”朱明松了一口氣。
墨月醒來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她睜着眼睛,東瞅西瞧,看到床旁矮幾上,放着兩本書和一架相框。相框裏一個二十出頭的陽光帥哥和小美女。帥哥神色腼腆,燦爛的笑容,淡淡地書儒氣質。帥哥旁邊的小美女則是人工粘貼了剪裁精致的半截照片,看得出來是用掃描打印出來然後修剪的照片。那不正是小時候的自己麽?
墨月看到這張照片,幾疑回到少年時代。
這個帥哥則是朱明。
她終于記起自己身在何方了。倏地坐起來,頭仍是昏昏沉沉的。
有人推門進來,正是相框裏的帥哥。朱明見到她醒了,話未出口先露笑:“墨月,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朱明哥。”看到真人,墨月突然感覺陌生和拘謹。“好久沒見。一見面就給你和家人添麻煩。”
十年不見,除了稍沉穩些,他倒是沒什麽大的變化。仍是高瘦白淨的樣子,文文弱弱,笑起來,有些羞澀,卻很燦爛。“是啊,足足十年了。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前幾天我還在猜想,你現在在哪個城市生活、工作。沒想到今天你已經在我面前了。”
“我的工作不固定,經常東奔西跑,你要找到我很難。讓你們這樣擔心,我真是過意不去。”墨月向來內斂,不喜歡過多透露自己的處境。微微一笑,把多年的颠沛流離歸納短短“東奔西跑”四個字。
朱明也感覺到她的疏遠客氣,知道十年的間隔早己讓彼此陌生了。也不再深入話題,只是輕聲道:“你該餓了吧?起床吃點東西。還有,媽媽在洗手間裏給你備好了毛巾牙刷之類的生活用品,我出去等你。”
“好。”
客廳裏,朱挺教授已經回來了,看到墨月,即驚又喜,激動得好久說不出話來。顯然是朱太太和朱明有意瞞着他,想給他一個驚喜。
好一陣噓寒問暖,墨月在這樣熱烈的關懷下,十年寒涼造着的心髒硬殼,漸漸暖化了。
“這次回來,不走了吧?”酒足飯飽已是夜深人靜,收拾妥當後,一家人圍在一起聊天。朱太太坐在墨月旁邊,突然試探着問。
墨月像是突然從美夢中又被拽到現實中,淡淡的笑容隐匿了,輕輕搖頭:“不,我這次就是回來看看,那邊工作還沒斷。”低下頭,心裏驚訝自己的說謊天賦。不然怎樣呢?跟大家說失業了,老宅抵押期限到了?
聽到墨月這樣說,朱明臉上現出一抹急色。“媽,昨天李阿姨來的時候,她不是提到學校裏要招美術教師,說你人脈廣,讓你幫着物色嗎?”
朱太太當然明白兒子的意思,默契接口道:“明明不說,我差點忘了這茬。墨月,你從小不是特愛塗塗畫畫嗎,我記得你在學校時美術作品還獲過獎,你的畫還選入少年宮畫展之堂呢?江源中學的李老師你是認識的,當時李老師還只是個美術老師,常常說到你就贊不絕口。如果你能接下這份工作,那她不知多高興呢。”
“那個……我暫時……”墨月對朱太太的熱情幫助有些招架不住,咬住嘴唇,似在考慮。回江源……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十年前的約定猶在耳邊,她怎麽能忘?
朱挺教授見墨月面有難色,解圍道:“這事得給墨月時間,哪有剛一回來,就逼着她換工作的。不過墨月,你朱阿姨對你一向熱心,再說這次機會也确實難得。在江源學校做美術老師,一來不會荒廢特長,二來以後離得近,大家在一起也有個照應。三來我們可以想辦法幫你弄進職位編制,這樣就有一份長遠穩定的工作了。李老師那邊讓你朱伯母去打理,這事你慢慢考慮,不着急。”
見朱挺教授說到這一步了,墨月也不好再說什麽。輕輕點頭。
“對,天色也不早了,墨月,你今晚什麽都不要想,好好休息,明天讓明明帶你出去走走。”朱太太見墨月點頭應允了,眉開眼笑的道。
朱明會意,笑着點頭:“好。”
第二天清早,墨月在朱家夫婦盈滿笑意的目送中跟着朱明出了門。朱明開着一輛銀色皇冠,墨月打量了下,覺得這車倒是與朱明的氣質挺配。幹淨、斯文。
墨月跟着他到了醫院,把她安置在他獨立辦公室裏:“墨月,你在這裏坐會兒,我去請個假,交接一下工作,幾分鐘就好。”
“沒關系,你去吧,不用管我。”墨月輕輕點點頭。
等朱明走後,她百無聊耐地環顧這間辦公室。室內光線很好,窗明幾淨,陽光充盈。視線落到朱明的辦公桌上。辦公桌物件非常整齊,右邊除了一些醫學書藉,就是工作文件病人資料之類,分類擺放,有規有矩。左邊是一臺液晶電腦,旁邊擺着一架相框。照片上陽光明媚,夏季特有的青郁草坪在陽光下,愈發青蔥。草坪上站着兩個少年和一個少女,少女巧笑倩兮站在二者中間。兩邊少年均比她高出一個頭,左邊的少年俊眉朗目,眉宇微鎖,有一種不符年紀的沉着,嘴角的微笑淡漠到似有似無。右邊的少年眉清目秀,渾身散發書生的斯文氣質,表情帶着微笑。
墨月怔怔凝望着相片,手指觸覺到玻璃上一片冰涼,這才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把相框拿在手上了。輕輕撫摸左邊少年的臉,指尖只有框鏡的冷硬。看着三個熟愁的面孔,思緒不由自主飄進照片裏青澀歲月。
照片是她在初中畢業那天拍的。
每一屆學生畢業,學校都會請專業攝影師來學校拍攝畢業照,拍完畢業合照後,就是自由拍攝時間。同學都聚集在校園各地,留戀着熟悉的記憶,尋着美麗的背景用來拍照。
那天,早她一年升入高中的古尚雲和朱明來學校接她。空空落落地教室裏,古尚雲幫她整理着課桌裏零零散散的東西,她偶爾打打下手,挑出一些不必帶走的物件。朱明則站在旁邊,坐立不安的樣子。室外離別前地歡笑相聚與口哨聲不時傳進教室。那花一樣的年紀,雖然有淡淡離愁,卻并沒有領會離別真滋味。因此,該笑的時候笑,不該笑的時候還是沒心沒肺地笑。
像是被室外的熱鬧感染了,朱明終于坐不住了:“墨月,你怎麽不去拍照啊?”
“昨天就拍過了。”墨月調皮一笑,昨天幾個要好的同學約好,在學校後山坡上,拍了許多照片。
“今天不拍了嗎?”朱明有些失望。“我今天還想着跟你合個影呢?”
古尚雲靜靜看了朱明一眼,沒有說話。
墨月沉吟一下,說:“對耶!在一起長這麽大,好像還從沒合過影,要不,去拍一張?”
“那好,讓你哥哥在這裏幫你收拾,我陪你去拍照。”朱明立時陽光燦爛起來。
“那怎麽行?”墨月轉頭扯住古尚雲的衣角道:“尚雲哥,你也去吧。就這點東西,一會再來收拾。”
“好啊。”向來不愛摻和熱鬧的尚雲,竟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讓墨月好一陣驚喜。
她顧不上留意朱明晴轉多雲的臉色,樂呵呵的一手拉一個,沖出教室。于是,三人在校園草坪裏站成一排,有人歡喜有人憂。攝影師在鏡頭裏盯了他們三人良久,始終不摁快門。最後,皺着眉頭從鏡頭後探出頭來說:“你們三個還真是一個表情組合,‘喜怒哀’都湊齊了。倆男生都給我笑起來,茄子!”
閃光燈亮了,攝像師一聲“OK”後,一左一右站在墨月身邊的兩男生,像是兩塊負極磁石相斥,瞬間離得遠遠的。各做各事,各走各路。
墨月至今仍不明白,從不惹事生非、争執臉紅的兩個學業拔尖、人品優秀的男生,怎麽就是融洽不起來。但盡管如此,想着這些逝去的美好歲月,墨月心中仍是蕩起一陣陣漣漪。
這成了他們三人唯一的一張合照。
手機很不識時務地在這時響起,安靜的空間裏充斥着這突兀的鈴聲音樂。
這是一個陌生號碼。
墨月放下相框,遲疑一下,按了接聽鍵。“你好!”
“你好,是墨月小姐嗎?我姓張,江源土地管理局的。”對方是一個沉穩的男人。
“什麽事,請說。”墨月心髒一陣緊縮。
對方公事化的語氣,無任何情緒波動:“你簽押的房産十年期限還有三天時間,政府為了落實開發規劃,擴增城郊經濟效益,将會把到期的房産土地進行拍賣。如果你在三天內沒能按合約規定還上抵押款項,想要收回房産,就只能參與拍賣會以高價競拍。謹此通知,再見!”
陽光熱烈地照進醫院,金色的光穿過樹影,再透過窗外的玻璃,印在辦公室裏,空氣懸浮着一束束光芒,讓室內變得撲朔迷離。
朱明回來時,看到站在窗前那抹朝陽照射下的剪影,讓他半天移不動步子。他一動不動站在不遠處注視着她纖瘦的背影,墨月在聽電話裏說着什麽,沒注意到門口的他。接着挂了電話緩緩蹲在地上。陽光從她頭頂射過來,落在地上,長發随意綁在腦後,随着她隐忍的哭泣,而微微晃動。
發生什麽事了?他心裏衍生深深的疼痛和憐惜,不知道此時該上前安撫,還是像十年前一樣,遠遠看着她,感受她的悲傷。看着她傷心難過,他心裏比她還難過。他對她的這份感情并沒有随着時間消逝,不過是被埋藏在深處。一旦了有希望,它就像破土而出的種子,滋意成長,兀自盛放。
十年前,她的身邊總有另一個身影,那個身影占滿了她的時間、她的生活。阻隔在他與她之間,讓她看不到身後癡癡關注她的目光。那個人的身影也阻隔着他的腳步,始終無法鼓足勇氣把她的注意力搶回來。現在,她就在眼前,那個身影在十年前離開了。她的身旁空出的位置,是老天故意騰留給自己的嗎?
他突然有了莫名勇氣,腳步下意識的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你怎麽了?”朱明停在離她一米左右的地方,雙眉含着憂傷。
“朱明哥。”她回頭看着他,眉宇間稍微斂露的愁結。眼睛很清轍,漾着水光,卻也戒備——任何時候都害怕有人探思的戒備。“我沒事,只是眼睛裏突然進了沙塵。”
“發生什麽事了!”他突然有些煩躁,在寂靜的辦公室裏,聲音很清朗。他不喜歡這份疏離,這份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