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3)
,朝我道,“姑娘請吩咐。”
“告訴你們少君……”我一陣恍惚,腦中忽地便想起了當年蟠桃林中,西王母為我指第四樁親事時的種種,心頭不免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悲戚。
“這門親,我應了。”
我私以為,英招那顆急欲尋蒼玄帝君仇的心,定是很切的,因為就在本仙姑應下這門親事的下一刻,兩個侍女便送來了晚膳,連同那晚膳一道送來的,還有一個消息。
“姑娘,”其中一個女子朝我見了個禮,道,“少君今夜便會帶你返回青丘,三日後,便在青丘浦舉行大婚。”
聞言,我心頭一緊,卻仍是默不作聲地端起桌上的蓮子粥吃了一口。
“那兩個人,可放了?”我面無表情地問道。
“放了,”那個起先朝我見禮的女子道,“少君已命人将他二人送下山了。”
如今,姜尚同姬發應當是安全了,只是,便是七日之後姜尚得了窮奇的修為,我卻早已在青丘同英招成了婚。
心頭驀地便升起了悔婚的念頭,然而,我卻終究沒有這麽做。應下這門親事,本仙姑确然是為了救姜尚同姬發,然而,我何嘗不是在同英招一道賭呢?
雖然分明曉得,這個賭局本仙姑老子我必輸無疑,那又如何呢?
說我蠢鈍也罷,癡傻也罷,我卻還是想賭一把——
賭他蒼玄,真的會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 =
花花啊,評啊,你們在哪兒啊。。。。
~~~~(>_<)~~~~ 嗚嗚
75
75、婚前 ...
三日,于凡人而言尚且算個毛,更遑論對青丘這一群根正苗紅的神仙妖怪了。
是以,當本仙姑左手一杯水酒,右手一個話本,正為那書生同狐仙頗有那麽幾分感天動地的情愛故事唏噓不已時,房門“吱嘎”一聲便開了。
“姑娘,”領頭的是一個身着翠綠衣衫的俏姑娘,她恭恭敬敬地立在房門前,恭恭敬敬地垂着頭,複又說了句恭恭敬敬的話,“該梳妝了。”
領頭的小姑娘是英招編排來伺候本仙姑這些時日的飲食起居的,據這姑娘所言,她是叫做阿花。
當本仙姑初初聽了她這頂好的名字,又見她生得有些面熟時,心頭便有些好奇,只覺着阿花姑娘沒準兒和當初的阿菊有個什麽血親關系,是個姐妹什麽的。于是便甚委婉甚含蓄地問了問,接着方才從阿花口中得知,她們花妖一族的人,命大多不太硬,阿菊早在一百年前便因一次頗是離奇的意外魂歸了離恨天。
據說那日将好輪班到阿菊上街打醬油,她方才将将踏入青丘浦的醬油作坊,接着便遇上了個放浪形骸的妖孽,意欲對她調戲上一番,素來是個貞潔烈女的阿菊自然是不從的,于是乎,她一個失足間便落入了醬油池子,竟是生生地被醬油淹死了。
真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我見着阿花說得聲淚俱下泣不成聲,這方才又曉得,這阿花同阿菊也确然是有血親關系的,只是她并非阿菊的妹妹,而端端的是被醬油淹死的阿菊的閨女。
聞此,我不禁又是一陣唏噓,只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醬油亦能淹死人。
“……”我漫不經心地擡起腦殼朝她那廂一番望,只見這阿花小姑娘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姑娘,而那些個小姑娘手中卻都是捧着東西的,我望着那些個物什細細地琢磨了會兒,覺着那應該是嫁衣之類的東西。
我淡淡地瞧着那那件绛色的衫子,心頭湧上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一個女子的一生,若是照着正常的戲路子,便是只當穿一回嫁衣的。而在三百餘年前,當本仙姑還是個上仙的時候,便已為一個人穿過了一回嫁衣,想來,此番我軒轅荊和能穿第二回,也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求都求不來的。
思及此,覺着自己的人生,真真是益發圓滿了。
興許是見我半天沒反應,阿花心頭不免急了急,便開口喚我道,“姑娘?”
“……”我将手中的話本子同酒水杯子一道放在了桌上,接着便從榻上起了身,一面着鞋履一面淡然道,“阿花,今日是第幾日?”
“姑娘,”阿花恭恭敬敬地垂着臻首,回道,“正好是第三日。”
我含笑颔首,朝她們招手道,“過來為我梳妝。”
“諾。”
唔,殊不知,這三日時光,過得當真是這般快。
青丘九尾狐族,委實是個頗講究的神族,此般講究,由英招少君為本仙姑準備的嫁衣體現得淋漓盡致。
厮嫁衣的繁複程度着實是教本仙姑有些招架不住——裏裏外外,外衫外裙內衫內裙加起來,竟是足足有十七層之多。是以,當阿花同另兩個小姑娘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件明豔的嫁衣生生地堆在我身上之後,她三人連同着本仙姑,皆是累得幾近撲地。
然而,甚為古怪的是,這件嫁衣卻是甚為合我這身板兒,甚至連腳下的一雙繡履,都是意料之外的合适。
這三日之中,本仙姑非常清楚地記得,英招從未命人來為我量過體裁過衣。
我心生疑慮,對着銅鏡中的自己一番打量,只見這嫁衣色澤雖是極豔麗的,卻是隐隐地又透出了一股子陳舊之态,便像是在一處地方擱置了數千年一般。
這件衣裳穿在本仙姑身上,竟是合身地教人生出一種錯覺,便像是它原本就該穿在我身上一般。
這是為什麽……
眉宇不自覺地凝起,我的腦中疑雲滿布,接着便迷迷糊糊地被阿花攙扶着坐到鏡子前,只見她面上帶着一絲笑,端起妝臺上的一盒脂粉,便往我臉上抹了上去。
不得不說,阿花的一雙手,着實是一雙頗靈巧的手。
三百年的補魂,三百年的沉睡,我的容顏相較之前自然是憔悴了不只半點,如今阿花這番搗鼓下來,卻是教本仙姑瞧着很有幾分精氣神兒。
望着鏡中人,我不禁又憶起了當年我從九重天初嫁時的種種,這才恍覺,原來不知不覺中,那些年那些歲月,都已過去了那麽久了。
阿花滿面的笑容,她直直地望着我良久,半晌方才含着三分嘆息似的說道,“姑娘,你生得真美,少君能娶你,我們青丘上下,都是極歡喜的。”
“哦?”我淡淡應道,卻并不是真的想聽她的回答。
“少君是一個可憐人,聽老一輩的說,當年少君為了救一個女子,便将自己的情絲抽出去為她做了藥引,這場姻緣最終仍是沒個結果。這麽多年來,少君都是一個人,帝君同帝後時常不在青丘,數萬年前妲己帝姬又……”阿花微微一頓,雙眸中染了少許的濕意,又道,“無論如何,姑娘你能嫁與少君,便是我青丘族人的恩人。”
我聞言大驚——從前本仙姑只以為,英招的情絲是被人抽了的,未曾想,竟是這人自願将情絲拿出來,入了藥麽。
我心頭覺着驚異,便不着痕跡地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阿花的神情,然而不望則已,一望,卻教本仙姑着實驚得更甚,只見這女子面上雖含着笑意,眉宇間卻又帶着股莫名的悲涼,壓抑得那般深沉的,悲涼。
我望着阿花面上的笑,望着她眼中的悲,恍惚間便明白了一些事。
情之一字,或許只有不懂,才會不痛吧。
“姑娘,奴婢為你梳頭。”阿花笑了笑,說着便拿起了妝臺上的木梳,将我绾發的木條抽出,一頭烏墨一般的青絲便傾瀉而下,她手持木梳,自上而下地梳着,面上含着笑,眼中卻噙着淚光,一下一下地梳着。
方此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驀地由遠及近,随後便是阿花同一衆婢女跪地見禮的聲音,“少君。”
我的雙眸在一瞬間冷然,望着銅鏡,只見那個面容如玉的男子端端地立在我的身後,正嘴角含笑地望着鏡中的本仙姑。
“你們先退下吧。”英招薄唇微啓,淡淡道。
“可是……”阿花的聲音略微帶着一絲顫音,忐忑道,“奴婢還未替姑娘梳好頭。”
“本君來吧。”說罷,在我同阿花驚異的眼神中,英招其人,極其淡然地從她手中接過了木梳。
“……”我回頭,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然而,英招的眼中,卻仍舊是一片漠然,從未有過絲毫改變的漠然。
英招一手執着那柄木梳,一手握着我的一束長發,緩緩地梳着,我望着銅鏡中他恬淡的面容,有些莫名,不大明白此人如今這行徑是在作個甚。
“這件衣裳,可還合身?”驀地,他在我身後不冷不熱地開口,平淡至極地問了句。
“……”我微微颔首。
“……”他無聲地笑了笑,手上的動作仍是慢條斯理地進行着,又道,“這件衣裳,本就是為你備着的。”
“……”我心頭驚了驚,一時間卻不知該作何回應。
“在許久之前,這件衣裳,便為你備下了,”他唇角挂着一絲淡淡的笑,語氣平緩,“說來也可笑,事隔了這般長的年生,你才穿上它。”
“……”我心頭的莫名益甚,只覺這英招少君的記性真是不大好,他約莫是忘記了本仙姑是被他要挾來的一般,瞧他這姿态這形容,卻像是我們今日真的要成婚了似的。
“今早命人将這衣裳取出來時,本君還憂心着,這些年來,你若是胖了幾分,亦或是瘦了幾分,那這衣裳便不合身了。”英招面上的神情專注而淡漠,他放下手中的木梳,開始為我绾發。
我被這人古怪的行徑弄得有些糊塗,只得任着他高高地绾起我的發,雙手靈巧地游走在我的發間,盤起了一個髻,接着插上了一支釵。
我望着鏡中那精致的發髻,嗫嚅了半天,終于還是決定對這心靈手巧的狐貍贊上一贊,是以我唔了半晌,憋出了一句話,“英招少君,唔……你很會绾發。”
“是麽?”他勾了勾唇,又拾起了妝臺上的朱砂奁子,拿右手食指蘸了蘸,說道,“那是因為教本君绾發的人,技術很好。”
乍一望見這人手裏蘸着朱砂便朝我的額頭伸了過來,我心頭登時便有了絲不情願,然而,轉念間,我又覺着眼下這氣氛着實又忒和諧了些,我如何也不應當将其破壞了,是以本仙姑思量了一瞬,也就由着英招去了。
同記憶中的另一個人截然不同,英招的指尖,攜着許許的溫熱,不知是否是本仙姑的錯覺,我竟沒由來地覺着這人的動作,竟是透着一股子難言的溫柔,幾乎是溫柔得有些小心翼翼。
整個梳頭同點朱砂的過程,統共算起來,也不過是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卻教我覺着,仿若世事又已過了許多年。
待一切妥當後,他細細地垂着眸子望了我良久,雙眸中似乎比往時的漠然更多了些什麽,卻又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麽,就在本仙姑被這人瞧得益發不自在時,他收回了視線,旋過了身子,默默地朝房門外走去。
我回過頭,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就在他要踏出房門的前一刻,我終究還是叫住了他,“英招少君。”
他的身形一頓,卻并未回頭,只淡淡地問道,“何事?”
“當初,你用你的情絲……”我遲疑了半晌,最終将心一橫,還是問了出來,“究竟救的是何人?”
“你記起了什麽?”他仍是未回頭,卻反問我了一個問題。
“并沒有,”我吐出一口氣,又道,“只是聽人說的。”
背對着我,英招的喉間溢出了一陣輕笑,不知為何,這陣輕笑卻似乎是夾雜着幾分苦澀一般,教我聽着格外刺耳。
“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他的聲音驀地冷了下去,道完這句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門。
我愣愣地坐在銅鏡之前,心頭竟是漫上了一股沒由來的凄楚,苦得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好壓抑= =
我真的很喜歡英招這只狐貍啊啊啊啊啊= =
你們的評論和花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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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狼狽 ...
青丘的九尾狐族,乃是遠古遺族,亦是四海八荒裏極受尊崇的一族。是以,九尾狐族的少君大婚,自然也便是四海八荒裏頗大的一件大事。
婚宴之上,上至三十六天裏的那些個頂有頭臉的大神小神,下至凡界裏的某些來蹭酒水好肉的大妖小妖,賓客可謂是滿堂。
照着那一衆小婢女的說法,那豈止是滿堂,分明是很滿堂,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滿堂。
“姑娘,”阿花手上拿着一方寬大的繡着許多花兒的緞子,朝我道,“少君吩咐了,今日賓客衆多人多眼雜,要姑娘蓋上這紅蓋頭。”
我斜着眼望了望那方紅帕,微微颔首,心頭卻曉得,英招命人為我蓋個蓋頭,無非便是不想讓任何人認出我是何人。早便聽聞他前些時日廣發請柬,三界中能叫得上名號的人物幾乎是全請了來,只那請柬上寫着的,卻是他堂堂青丘少君要同應遙山的一只蟒精成婚。
不過,也幸得這厮平素裏的脾氣心性是三界中出了名兒的古怪,是以,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也并未引起什麽人的猜忌懷疑。
想來,這英招也還算對得住我,如今他不願讓衆人認出本仙姑便是多年前嫁與了魔族聯姻的軒轅荊和,也是顧全了我軒轅族僅有的一絲尊嚴。
一直守在房門外望着外先天色的小侍女忽地回頭,朝着阿花說道,“阿花姐姐,時辰差不多了。”
“嗯。”阿花颔首,說罷便俯□子,朝我恭恭敬敬地見了個禮,沉聲道,“姑娘,出去宴客吧。”
聞言,我最後望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緩緩将那方蓋頭蓋在了頭上,複又站起了身,阿花連忙上前來扶了我的左臂,攙着我朝那個燈火通明的大殿走去。
不知為何,我的右眼皮卻驀地一跳,心頭也随之升起了股子不祥的預感,總覺着,今夜,将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般。
從我居住的地方到宴客的大殿,其間隔着一段兒不小的距離。
待走近那所大殿,身上罩着一件比稱砣還沉上三分的嫁衣的本仙姑,已然是累得渾身是汗。
“姑娘,”阿花握着我的手,隔着紅蓋頭,她壓得極低的聲音輕飄飄地飄入了我的左耳, “我見你手心裏盡是汗水,可是很緊張?”
“……”我面皮扯了扯。
然而,隔着一塊紅布,阿花又并未修得個隔霧看花的術法,自然是望不見我的神情的,是以,她輕笑一陣,續道,“姑娘家頭回經歷這事,都是有些緊張的。”
聽了她的這番話,我心頭卻是生出了幾絲傷楚,只覺世事真真無常,我軒轅荊和此一生,穿過兩回嫁衣,嫁過兩回人,然而,何其諷刺,不管是哪一回,娶我的人皆是只想利用我,而并非是真心歡喜我,愛我。
思及此,我嘴角不覺地勾起了一絲苦笑,在阿花的指引下,提起左腳,邁過了大殿的門檻,走了進去。
“新嫁娘,入殿——”
随着阿花底氣十足的一聲高唱,大殿之中原本喧鬧的人聲在剎那之間沉寂了下去,而本仙姑嘴角挂着的那絲苦笑,因着那方頗有用的蓋頭,自然也沒有讓任何人瞧見。
說來真真是諷刺。
想當初,本仙姑還是個上仙時,曾正大光明地嫁入東皇家,卻因東皇先君那些個不成文的規矩而未能參宴,終究成了我成婚的一樁憾事。
而今,為我圓滿這樁憾事的人,卻不是我的夫君。
我低垂着頭,整個大殿靜得仿若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一般,在一片沉靜之中,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漸漸由遠及近。
一雙月牙色的短靴映入我的眼,随後便有一只溫熱的手,緩緩地執起了我的右手,我雙眸微動,那只手緩緩地收緊,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
本仙姑此時,心頭竟是對這英招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情,因他的手心,竟也同我一般,亦是濕的。
見狀,我不禁感嘆,只覺那新郎的衣飾,想必也是極厚實的,是以這英招少君的手心,才會浸出這般多的汗水,思及此,我不禁又生出了一層感嘆,只覺這青丘的九尾狐族,亦委實是忒講究了些。
“你知道麽?”
驀地,英招的聲音平靜地在我耳畔響起,極低,低得只有我能聽見,“我等今日,等了整整兩萬年,阿荊。不管你我此後緣法如何,你只答應我,此一生,都不要忘記今夜。”
心頭隐約覺得有幾分不對頭的地方,然而還未待我細想,英招低沉的嗓音便又在耳畔響起了,只是,這一回,他口中所說的話,卻并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今夜到場的衆賓客。
“今日,是我二人的大喜之日,諸位能賞英招一分薄面,遠赴青丘,着實令我青丘浦蓬荜生輝,”他微微一頓,又道,“今夜,還望諸位——不醉不歸。”
隔着一方薄薄的紅帕,我隐隐望見英招的另一只手中,端着一個盛滿了酒水的酒樽,道完這番話後,他将那酒樽湊近了唇邊,仰頭,一飲而盡。
“……”我定定地望着他,卻仍是沒法兒隔着一方紅蓋頭望清他面上的表情。
今日的英招,很有那麽幾分不對頭,古怪得厲害,我垂着眼,望向垂在衣擺下的被他握着的右手,只見他的手骨節分明,仿若是使了極大的氣力,卻并未握痛我的手。
心頭湧上了一絲異樣,我望着他,糾結了半晌,最終仍是沒将右手抽出來,至于理由,卻是連我自己也不曉得的。
其實,雖然這人多次冒犯過本仙姑,卻并未真正地傷害過我。
英招其人,着實是教人太看不透。
随後,英招便牽着本仙姑,直直地走向了大殿正前方的一方矮幾,他邁步從容而緩慢,從大殿門口到那方矮幾,不過幾十來步的距離,卻走了許久。
一路上,道賀道喜的聲音此起彼伏,不住地在耳旁響起,此時此刻,被英招牽着手,周遭盡是衆人的祝福,竟教本仙姑有些恍然。
終于,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英招拉着我在他身旁落了座,阿花亦跟了上來,跪坐在了我身後方。
“少君。”她低低地喚道。
“怎麽?”英招的聲音不冷不熱,教人聽不出絲毫的情緒,“帝君同帝後,還是不願回青丘麽?”
“……”阿花沒有答話,答案卻是顯而易見的。
“無妨,意料中的事,不用再派人去請了。”
“諾。”
阿花恭恭敬敬地跪着叩了一回頭,接着便一言不發地跪坐在我身旁,替我斟滿了一杯酒水。
“哈哈哈……老夫在此舉酒一杯,願少君同夫人,白首偕老。”
驀地,一道蒼老卻又中氣十足的朗笑在大殿之中響了起來,我心頭卻登時驚了一驚,眼眶在瞬時之間便濕了起來。
縱是沉睡在女娲族禁地中的三百年時光,使我的記性大不如從前,我仍是在剎那之間便聽出了這道聲兒的出處——空桓仙君。
未曾想,英招竟是這般有心,我強壓下那股流淚的沖動,深吸了幾口氣,正欲開口,卻被一旁的英招打斷——
“多謝空桓仙君。”
道完這番話,他便端起了我案上的酒樽,遞給了我,語氣冷漠淡然,“夫人,你今日嗓子不大好,道謝的話,為夫來說便是了。”
“……”聞言,我面上的容色一分分地冷了下去,只默不作聲地接過他遞來的酒樽,掀起了那方蓋頭的一角,将酒飲下。
早便聽聞,青丘醴澤的水釀出的酒,是世間最濃最醇最烈的,如今看來,倒真是名不虛傳,一杯酒水咽下,喉嚨便已是火辣辣的疼痛,腦子也有了一絲暈眩。
随後又不斷地有仙家妖怪來向我同英招敬酒,我也只是默默地飲着,直到第八杯酒下肚,我已然是很有幾分暈暈乎乎,卻仍是舉着酒樽,一杯一杯地朝着口裏灌着。
驀地,一只手摁住了我的酒樽,我迷迷糊糊地擡眼,說道,“放開。”
“……”他摁住我酒樽的手絲毫不動,只壓低了嗓子湊近我的耳畔,說道,“他沒有來,你便想醉死在這兒?”
“呵呵……”我聞言,竟是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一般,“我早便告訴過你,他不會來,你很失望吧……少君。”
“……”看不清英招面上的神情,我只聽到他壓着嗓子朝阿花說了一句話,語氣中隐隐地含着幾分怒意,“夫人醉了,扶她回屋。”
“諾。”阿花應聲,接着便攙着我的左臂,将我從坐榻上扶了起來,一步步地朝大殿門口走去。
“喲,這喜宴才剛開始,新娘子怎麽就走了……”
耳畔隐隐地傳來了一道風流妩媚的嗓音,我蹙了蹙眉,定了定步子,卻被阿花半扶半拖地帶出了殿門口。
奇怪——方才那陣聲兒,竟是很像一個人——青耕。
腦子沉得厲害,是以本仙姑并沒有多大的功夫去細想,只得由着阿花将我扶了出去。
走在花苑的小道上,我只覺青丘浦的夜風,還真真是冷得緊,經那冷風一吹,我的腦子也比方才清醒了幾分,只覺頭上的紅帕悶得我心頭發慌,便伸手将那蓋頭扯了下來,随手扔在了風中。
“夫人……”阿花一驚,連忙拾起了地上的紅布。
“莫要這般叫我——”我睜着迷蒙的醉眼望着她,只覺腳上像踩着棉花一般,軟得厲害,口裏幾乎是吼着說道,“本上仙,才不是你家夫人……”
“夫人,你醉了,随奴婢回房休息吧……”
“醉了?”我身形有些不穩,遂伸手扶上了一旁石柱,蹙着眉頭朝她搖了搖食指,笑道, “怎麽會呢?本上仙的酒量,那是頂好的,知道什麽叫千杯不醉麽?千杯不醉……說的就是本上仙這起子……”
“夫人,夜裏風涼,莫要着涼了——”說罷,阿花便上前來扶了我的手臂,使了力氣要将我捉着石柱的手掰開。
“放手——”我緊擰着眉頭一把将她揮開,身子緩緩地順着石柱子滑了下去,“連本上仙的丈夫都不管我,你管我作甚!”
“怎麽會呢?”阿花又上前來扶了我的手臂,朝我懇切道,“夫人,少君很關心你,奴婢從未見他待任何女子這樣好過……”
“不,”我捂着隐隐疼着的心口,視線在一瞬間變得模糊不清,我只覺有許多許多的水珠子在接連不斷地從眼睛裏漫了出來,口裏輕聲地呢喃道,“他沒有來,他沒有來……”
“夫人……”
心中那份兒隐隐的疼痛仿佛是絕了堤一般,鋪天蓋地地朝我襲來,我只覺痛得像是要立時死去一般。
“為什麽!”我大聲地嘶吼,水珠子更似斷了線一般地不住滾落,再順着面頰流淌下來,“蒼玄帝君!你竟真的這般絕情麽!”
“夫人,你怎麽了……”
想來,我這副如癫似狂的模樣定是将阿花吓了個不輕,她面上浮着一絲驚恐,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告訴我——”我猛地捉住她的雙肩,雙目赤紅地望着她,問道,“他為什麽沒有來?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來?”
“夫人,你在說什麽……”阿花掙紮着,“奴婢不明白。”
“為什麽,為什麽!”我瘋了一般搖晃着她的雙肩,幾乎是聲嘶力竭。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夫人你放手……”阿花亦是死命地掙紮了起來,她一個使力,将我掙了開。
因着阿花那使盡全力的拉拽,我腳下一個不穩便撲到了花苑中的水池旁,清可見底的池水,将好便映出了我的模樣。
滿面的淚痕,混着脂粉妝容,說不出的滑稽同可笑。
“我恨你——”我泣不成聲,不住地用雙手拍打着池水,将水中的倒影打散,無數的水花濺起,亦将我一身的嫁衣盡數打濕,高绾的發髻也松散開來,滿頭的青絲披散下來,“東皇蒼玄——我恨你……”
“我有時在想,你究竟能把自己搞得多狼狽。”
雙眸驀地圓睜,我聽見身後,遠遠地傳來了一道男子的聲線。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已經決定了
你們再霸王我。
就是B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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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苦盡 ...
“我有時在想,你究竟能把自己搞得多狼狽。”
……
幾乎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有瞬間的恍惚,只覺得自己當真是醉得厲害了,竟是連幻聽都出現了麽?。
“……”我仍是愣愣地垂着頭,趴在水池子旁,望着池中的自己,那般的狼狽不堪,滑稽可笑。
驀地,兩滴水珠順着兩旁的面頰滑下,在下颔處,彙成了一滴,接着便落入了池水中,濺開了一圈圈漣漪。
也正是此時,身後隐隐傳來了一聲嘆息,我身體一僵,又聽見了一陣沉緩的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自身後方傳來。
我側着耳屏着息,靜靜地聽着,生怕一個呼吸便會教自己發現,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
腳步聲消失了,鼻間隐隐地嗅見了一絲淡淡的龍涎香的氣味,我渾身僵硬,深吸了一口氣後,終于緩緩地,一寸寸地,轉過了頭,望向了身後方。
他便那樣靜靜地立在我眼前,一身華貴的紫氣缭繞,着了一件及地的玄色袍子,長發高高豎起,同許多年前,我初次見他時的模樣,沒有絲毫區別。
那張容顏,仍是那張容顏。
微微起菱的薄唇,高挺端直的鼻骨……我的目光一一滑過他的面容,最終,望進那雙清寒沉寂的雙眼,望見裏面映出一個披頭散發滿面狼藉的我。
“你……”我擡手,揉了揉眼,這才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着喚了一聲,“蒼玄帝君?”
“……”他的眸子仍是冷冽的,此時正定定地注視着我,将我從頭到腳地望了一遍,雙眸中隐隐地透着幾絲我瞧不明白的情緒,最終他緩緩地擡起了右手,朝着我的左頰伸了過來。
“……”淚不住地朝外流着,我仰着頭,亦是定定地望着他,一時間竟不曉得應當說些什麽。
然,就在他的指尖距我的左頰只有一寸距離時,卻生生地停住了,随後便放了下去,與此同時,他的眸子也自我身上移開,淡淡地注視着遠處的池水。
也正是他的這個舉動,将本仙姑的理智盡數地拉了回來。
三百年前,青丘桃花林的種種又一次在腦中重演了一遍,我望着他的眼神亦随之一點點地冷了下去,最終,那教我痛徹心扉地“從未”二字,終是将我心頭剩下的一簇火苗也熄滅,我別過頭,擡起嫁衣的袖子,揩了一把臉。
腳下動了動,我別過頭,朝着一旁邁了幾步,意欲同他拉開些距離,這才望見阿花正倒在一旁的花泥上,不禁一驚。
“你把她怎麽了?”我冷眼瞧着他,冷聲問道。
“你以為呢?”蒼玄垂着眼簾,淡淡地望着遠處,青丘的夜風緩緩地吹拂着,将他額前散落的幾絲發吹得略微淩亂,薄唇微啓,風輕雲淡地說道,“軒轅荊和,你不是一向,唔,都很清楚我東皇蒼玄是個什麽樣的人麽?”
我聞言大驚,連忙上前幾步,在阿花身前蹲下了身子,伸出右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這才放下心來。
身後傳來一陣輕笑,接着便是蒼玄帝君分外淡然的聲音,“你竟還真的覺着,我将她殺了?”
“還望帝君,莫要責怪荊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直起身子,望向他,唇畔微微一揚,複又笑道,“實在是因為,帝君之狠戾,着實是令荊和,領教怕了。”
“……”蒼玄的雙眸微動,卻仍是面上含着一絲淺笑,定定地望着我的雙眸,朝我說道, “既是如此,那孤就問問你,你為何會答應英招的這門婚事?”
“……”乍一望見他那雙仿若能看透人心的眼,我心頭便生起了一絲慌亂,連忙別過了頭,不去望他,口中答道,“為了救人。”
“救人?”蒼玄一聲冷笑,複又朝我走近了幾步,“殊不知,不過三百年時光,竟教你軒轅荊和,成了個胸懷蒼生大愛的神仙了?”
“為仙者,”我深吸一口氣,朝後退了幾步,這才端着嗓子,盡量平靜地回他道,“憐憫蒼生萬物,本就是應該。”
“……”他垂着一雙清寒徹骨的眸子望着我良久,忽地卻又笑了,仿若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笑震了震心神,只覺不安,似乎有什麽心事已被看透了一般。
半晌,蒼玄帝君方才止住了笑,他仍是垂着那雙教我覺着無比可怖的眸子望着我,緩緩開口,說道,“你究竟為的是什麽,你自己心頭,可比孤清楚。”
“……”甫一聽見他自稱為“孤”,我心頭便驀地一痛,便像是一道傷疤被再度生生地撕開了一般,三百年前的種種鋪天蓋地般地襲來,只教我心痛欲絕。
“你既已曉得,孤是個什麽樣的人,”蒼玄一雙清寒的眼定定地望着我,聲線驀地便寒厲了三分,“便再不該,對我有什麽念想。”
“……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