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巧合
“刑天上神。”
申公豹微低的嗓音輕飄飄地傳入了我的耳朵,一時間,本仙姑對眼前的場景,唔,确切地說是姬發那張鬼面具下的臉皮,很有那麽幾分接受不能。
想來,當初刑天同我父君一道司掌着三界的戰事,他在四海八荒裏的知名度定然是很有幾分高的,只是,九重天上的上神們,大多都有着那麽些不為人之的怪癖,譬如說,刑天的怪癖,便是出戰必蒙面。
傳說裏說,刑天的容貌奇醜,醜得驚天地泣鬼神,是以,他總是戴着面具蒙着面,這一點上,其實刑天同我那位頗不算東西的前夫君是有些相似的,據說蒼玄出戰也是要蒙面的,只是傳說裏對蒼玄出戰戴面具的解說,不知為何,便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說法——
蒼玄帝君生得一張三界裏俊俏得極致的臉,若出戰不蒙面,會使對手分心,是為勝之不武。
往時候,對于以上的兩種說法,本仙姑一直是覺得頗荒謬的,且不論那刑天長得不醜,很不醜,便單是蒼玄不蒙面要讓對手分心這說法,便委實是瞎掰得過了些——
東皇蒼玄那張臉生得俏歸俏,可決計不是諸如青耕之流的妖孽黨,而是端端的冷峻清寒,本仙姑就不信了,望着那張冷冰冰的死人臉,哪個還能浮想聯翩地發發癫夢分分心。
思及此,本仙姑往往感慨萬千之——
終究,是這四海八荒裏的少年們想得太多了。
而此時,我倒着實是有幾分欽佩起這申公豹了,照着四海八荒裏那種荒誕的傳說,加之刑天這輩子以真面目示人的幾率少之又少,他尚且能一眼便将這位上神認出來,實是難得,難得的很了。
腦中這麽一番胡思亂想間,我口中卻早已分毫不含糊地發了聲,端着一副恭敬得很的神情躬了躬身,抱着拳笑道,“……刑天上神,好久不見,您老倒是愈活愈年輕了啊。”
見此情形,姬發斯人似乎是比我還接受不能,他蹙了一雙劍眉,雙眸一凜,口中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刑天?那是何人?”
“……”聞言,我一嗆,不禁擡起眼狐疑地望了他幾眼,有些不明白這人是在裝瘋還是在賣傻。
“……”申公豹的雙眸亦是一冷,他蹙着眉将姬發從頭到腳又打望了一遭,約莫是有些驚疑,口中低聲道,“奇怪,為何不見紫氣……”
聽了這句話,我心頭亦是一驚,心道本仙姑方才被姬發那張臉震了,竟是連他周身沒得紫氣這茬事給忘了,莫非……他只是生得同刑天一模一樣?只是,這天底下又哪來的凡人能生得同一個神仙一樣,且那神仙還是個身份極其尊崇的上神……
“……”劃開了的腕子還在不住地冒着血,被申公豹劃傷的右肩亦是鑽心地疼着,我左手捂着傷口,盯着姬發,腦中卻驀地靈光一閃,遂連忙不着痕跡地撞了撞姬發,又沉了容色望向申公豹,厲聲道,“刑天上神在此,你這豹妖,真真是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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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發容色微變,眸子掃了我一眼,卻是未作聲了。
“呵呵,”申公豹一雙眸子淡淡地掠過我,又望了望姬發,喉間溢出一陣低笑,又道“他若真是刑天上神,那為何本王連一道紫氣也沒瞅見?”
“……”
“呵呵,荊和,你扯謊的本事不大好,不過一個生得同刑天像了些的凡人,竟也想騙過本王?”申公豹朝着我走近一步,語調輕蔑得很欠抽。
“說話。”姬發擡手拭去唇角的血跡,順道低低地朝我道了句。
“……”心頭一番思量卻仍是尋不見合适的說辭,我有些語塞,額頭立時便泌出了一層細汗。
也正是此時,一道清寒冷冽的男子嗓音卻在本仙姑盡是冷汗的背後響起了——
“姬發确然不是刑天,他只不過……是刑天在凡界的轉世。”
我心頭一驚,有些不敢置信。
申公豹的眸子淡淡地擡起,掠過幾近石化的本仙姑,望向了我的身後,忽而輕輕挑了挑眉,輕聲笑道,“你膽子倒不小,水月花鏡也敢來,呵呵,看來你做了那麽些年的活人,是活的不耐煩了想嘗嘗做死人的滋味了?姜太公。”
“……”我扭了扭脖子,面皮有些抽搐地望向了身後那位玉樹臨風的白衣青年,讷讷地道了句,“師父。”
“姜太公?”姬發亦是朝我身後望了望,見了姜尚,他的眉有些微蹙,口中喃道。
“你方才說,姬發是刑天的轉世?”申公豹一聲嗤笑,“可有何憑證?”
“憑證?”姜尚唇畔一揚,他緩步朝着我同姬發走了過來,眸子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
不知是否是本仙姑失血過多腦子有些不清醒花了眼,我依稀望見,姜尚某太公的顏色驀地一冷。
我有些怔忡,因為我這位師尊的這份兒眼神兒,同一個人,真真是如出一轍。
“姜某沒什麽憑證。”姜尚的清寒的眸子望向申公豹,笑得很風輕雲淡,面上的神情閑适得像個隐士,而本仙姑也是在此時篤定,方才,果真是我眼花。
“嗤……”申公豹又是一聲刺耳得緊的嗤笑。
“不過,”姜尚清俊的眉眼間缱绻着一股子溫雅和煦,然而,本仙姑卻莫名地覺着周遭似乎繞着一陣若隐若現的威壓,随後,又聽得姜尚溫文爾雅地朝申公豹說道,“姜某可要好心提醒豹皇大人,信也不好不信也罷,只是這刑天上神,可不是大人你得罪得起的。”
“……”申公豹聞言,臉色驟然微變,微微眯了雙眸死死地盯着姜尚,似乎是在掂量他這番話的斤兩。
“哼,刑天上神,為何會轉世到凡界?姜尚,你唬人唬到了本王頭上,委實是找錯人了。”申公豹又是一聲冷笑,朝姜尚道。
“姜某說過,”姜尚面上的笑意亦是漸漸地隐了下去,他雙眸清寒,不帶一絲溫度,涼涼地回望着申公豹,複又續道,“信不信,在你。”
“……”申公豹動了動唇,又動了動脖子,忽而仰天一陣嘶吼,只聽得一陣震天動地的豹吟過後,他又化回了那頭威風凜凜的壯碩豹子原身。
我一驚,腳下不由地朝後退了一步。
姜尚同姬發兩個,到底是比本仙姑有見地多了,他二人皆是不動如山,凜着眼冷冷地望着申公豹的原身。一時間,本仙姑覺着,自己身為一個仙姑,終究還是不能被兩個凡人給比了下去才是,是以,我清了清嗓子,又邁了腳上前了一步。
“……”姬發滿眼的不屑,白了我一眼。
“……”姜尚一臉的嫌棄,亦白了我一眼。
“……”我有些窘然,面上卻一派地大定,只淡淡望着那頭碩大的豹子。
“哼,姑且留你們性命,只是,”申公豹的唇張了張,雙眸冷然地望着我們三人,又道,“便是本王放了你們過去,你們也走不出這水月花鏡。”
申公豹的話音甫落,一陣狂風便驀地刮了起來,席卷着漫天的黃沙,直教人睜不開眼。
狂風過後,我放下了擋着眼的雙手,這才發現,申公豹連同那片漫漫黃沙早已沒了蹤影,周遭已是一派青幽靜谧的竹林深夜之景了。
“……”我擡起眼,望了望身旁滿臉陰沉的姬發,又望了望不遠處面無表情的姜尚,終究還是遲疑地開了口,問道,“師父,你也是被石姬捉進來的?”
“唔。”姜尚某太公淡淡應道,忽而,他的眸子垂了垂,似乎是睨了我的手腕子一眼,雙眸微掩,口中漠然道,“腕子怎地了?”
“……不小心,劃了。”我面上很淡定,說出的話亦是很鎮靜。
“……”姬發原本拍着绛紅袍子的動作一頓,雙眸擡起又白了我一眼,接着繼續拍沾在衣服上的黃沙。
“唔,是麽。”姜尚颔首,腳下一動便朝我走了過來,在我身前站定。
“……”我有些疑惑,有些莫名地望着他。
“……”他的眸子垂着,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見他忽地伸出了右手,緩緩地朝着我伸了過來。
“……”我一驚,一時間很有幾分呆愕,竟不知作何反應了。
“刺啦——”
一陣衣料撕裂的聲響傳來,我垂下眼簾,這才望見姜尚将本仙姑衣擺的布料撕了一小绺下來。
“你——”我抽了抽嘴角。
“你的血沒你想的那麽值錢,”姜尚面無表情地捉着我的袖子,将我的右手提了起來,接着便舀着那绺布條開始纏我的傷口,至始至終也沒碰着我的腕子分毫,包紮好了右手腕,他又神情淡漠道,“唔,憑你的本事還救不了人,別見着什麽都撲過去蘀人擋。”
說着,他的眸子淡淡擡起,不着痕跡地掃了姬發一眼。
“……”我擡眼望了望姜尚,只見月光淡雅,那人濃密的雙睫在頰上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陰影,混着竹影婆娑,竟是頗有幾分熟悉的勾人。
我驟然一驚,連忙收回了右手別過了臉,心頭很有幾分不明白那股子熟悉感是從何而來,莫名地便生出了幾絲慌亂。
“姜尚?”
忽地,姬發陰寒得渀若冬夜的聲音響起。
“……”姜尚微微側過頭,望向他。
“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姬發的眉宇微凝,問道,“我當真是那什麽刑天的轉世?”
“……”姜尚唇角微勾,“姬公子真是說笑了,那是姜某瞎掰的。”
“……”姬發聞言挑了挑眉,倚着一株竹子便坐了下來,閉目養起了神。
姜尚亦是坐了下來,他緩緩從懷裏掏出了一柄精致的匕首,修長的左手食指一劃,便竄起了一撮火苗,他面上一派的從容,将匕首放在火上燒了起來。
“把衣服脫了。”他的雙眸淡淡地望着那匕首,忽而道。
“……”我聞言大驚,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遂試探着問道,“你、你說什麽?”
“把衣服脫了。”
這一回,他的眸子擡起,望向了我,很淡定地重複道。
“……”
心底似乎是有什麽不可抑制地傾瀉流出,我雙眸驀地有些模糊,幾乎要看不清他的容顏。
腦中驀地便閃過了許多支離破碎的畫面。
記憶中,似乎有一場雪,有一個雪夜。
似乎是有一個人,用一張截然不同的容顏,對我說過一句一模一樣的話。
連話裏的口吻同語氣,都是驚人的一致。
我怔怔地望着姜尚,他雙眸沉寂深不見底,靜得像是一潭泉水一般望着我,我垂下眼眸,心頭漫開了一陣教我幾近窒息的熟悉感,很輕,卻該死的深刻。
望了望姜尚手中的匕首,我有些明白了,他是要為我療右肩的爪傷。
唇角泛起抹笑,我私以為,自己這笑,決計是嘲諷又苦澀的,這世間,究竟有多少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