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豹皇
一路往前走,整片天地卻已然漸漸地化作了另一番模樣。
黃沙,漫漫黃沙,映着天邊毒辣辣的似火驕陽,我心頭頓時覺着很有幾分無語,不知是又走入了哪位仁兄的夢境,竟是一片寸草不生滴水不見的大沙漠。
沙漠之中,最重要的,應當便是水了。
我垂了眸子望了一眼身旁的紅袍男人,又低頭望了望自己,果真是沒得半點水的,見此情形,我心中不免生出了些不安,心道我堂堂一個仙姑,自然是不消得喝什麽水的,然而,姬發斯人,區區一個凡人,若是時間一長沒水喝,只怕便是要嗝兒在這兒了。
思及此,我心底一涼,心道我同這姬發雖說非親非故,他還曾對本仙姑我動過殺機,然而,此情此景下,我二人好說歹說也算是有了共患難的情誼了,加之三百年前歷的那場浩劫,我對人的性命看得總是重了些,如今要本仙姑眼睜睜地看着這麽個大活人在我面前活活渴死,我亦是于心有那麽些許不忍的。
是以,我糾結了良久,還是決意對那姬發出于禮貌與客氣地說上一句,“唔,我說,姬發公子啊。”
“說。”姬發在我身旁眼也不擡地繼續朝前走,只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這處沙漠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也不知這做夢的人何時才夢得完,你我在這處地方也不知還要呆上多久,我見你手上也沒個水壺,我也沒個水桶,再這麽下去,一個凡人……唔,我是說公子你,指不定便要出事啊。”
“唔,”姬發仍是看也不看我,兀自朝前走着,又道,“你有什麽辦法?”
“唔,”我頓了步子,糾結了良久,仍是沒什麽勇氣将“神仙一滴血能抵得過一桶水”這番話說出來,支支吾吾了半晌,我回道,“你走慢點,免得汗出得太快。”
“……”姬發這回總算是頓了步子,他回過頭來,面具下的眸子沉得吓人,忽而唇畔一揚,手中的銅劍便以一陣神奇的速度舉到了我的脖子面前,笑道,“你這麽一說,倒确然是這麽回事,若是一會兒走得久了我渴了,我便劃了你的脖子喝你的血。”
“……”聞言,我印堂一陣黑,望着眼前這個舀劍指着我的男人,我覺着自己方才居然以為同他又共患難的情誼,真真是想太多了,我遂冷了臉沉了聲,“你若是覺着有需要,本仙姑便借你一滴血,我一個神仙,到底還是不能被你一個凡人小瞧了去,不過一滴血,我還是不那麽吝啬的,公子你這架勢,倒顯得失了風度。”
“哧……”姬發聞言,雙眸中閃過一絲赤|裸|裸的鄙夷,接着便溢出了一聲嗤笑,又道,“我活這麽大,還委實是沒見過被一個凡人要挾的神仙。”
“……”我一滞,很有幾分氣結,轉念間卻又覺得本仙姑堂堂一個神仙,終歸是不好和一個區區凡人計較的,是以,我深吸了一口氣,很心平很氣和地朝身旁那忒無知的小兒解釋道,“我只是修為盡失,我真的是神仙。”
“……”姬發眸中的鄙夷分毫不減,“……哦。”
“……”我更為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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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對着這堆沙子這般長的年歲了,你們兩個還是頭回走出魔魇的,唔,你們是石姬專程送進來養魂的?”
忽而,一道渾厚低沉的男子嗓音悠悠地從前方傳了過來,慵懶沙啞,帶着一絲莫名的威懾感,一時間,周遭滾燙的空氣有些凝滞。
我同姬發皆是一驚,然而,顯然,姬發斯人,是個見過那麽些世面的凡人,是以,幾乎只是一瞬,他便從震驚中回過了神,微微側過頭,手中的銅劍轉了方向,直直地指向了前方,話語中竟是夾雜了一絲興味一般,“豹……妖?”
聽了那厮道出的兩個字,我的脖子一寸寸地扭了扭,扭向了前方,于是乎,便自然而然地又被驚了一驚神。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黃沙上,懶懶地卧着一只碩大的閉着雙眼的豹子。
周身的花紋華麗而流暢,金色的皮毛在陽光下泛着點點光澤,竟是一頭漂亮得很的豹子,不消想,方才那番話,決計就是它說的了。
思及此,我有些無言,只覺得這做夢的人也忒雷了些,竟是夢見一只會說話的豹子,委實是教本仙姑有些許的理解不能。
“這回送來的還不錯,”那頭豹子的嘴巴動了動,眸子緩緩地張了開來,現出一雙湖藍色的眼眸,他動了動身子,前腿微屈,從地上站起了身子,竟是高大得不像話,“石姬養的魂養了幾百年了,一直沒見那人醒過來,你們是自己把元神交出來,還是要本王動手?”
“養魂?”我蹙眉,恍惚間便想起了石姬的那番話,那時她約莫是說了什麽養魂,只是……我有幾分想不明白,為何石姬手中會有水月花鏡呢。
“要我們交出元神?”姬發将手中的銅劍揚了揚,笑道,“也得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哦?”那頭豹子聞言,喉間溢出了一聲笑,“小子挺狂,說說,你是何人?本王手下,不殺無名小卒。”
“姬發。”
“姬發?”那頭豹子似乎是吃驚不小,“你是西伯侯姬昌的二兒子姬發?”
“……”我亦是吃驚不小,只轉了頭愣愣地望向姬發,着實有些沒想到這厮來頭原來是這麽的大。
“是又如何?”姬發一聲冷笑,随後便又揚了揚劍,問道,“你又是何方妖孽?”
“呵呵,”那頭豹子笑了笑,說着便化出了人形,“豹皇,申公豹。”
“……”我聞言猛地一嗆,被“豹皇”兒子雷了個結結實實,順道咳了幾聲。
“豹皇……”姬發仍是笑,仍是那副很欠揍的帶了絲譏諷的笑容,“沒聽過。”
一道白光閃過,黃沙之中的豹子已然沒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長身玉立的暗黃衣袍的男子,右邊臉頰紋着一朵妖冶的紅蓮,丹鳳眼狹長微挑,唇尾起菱微翹,整個人瞧上去很有幾分邪裏邪氣的俊美。
“你又是誰?”
申公豹的丹鳳眼微挑,望向姬發身旁的本仙姑,漫不經心地問道,語調透着幾絲隐隐約約的輕浮挑逗。
“荊和。”我雙眸中盈滿了戒備同警惕,冷冷望着他,回道。
申公豹雙眸中掠過一絲驚異,他唇尾一揚勾起抹淺笑,望着我饒有興味地問了句,“你這模樣,難道是當年那個祭了軒轅劍的軒轅荊和?你竟是沒死麽?”
聽了這番話,本仙姑表示,自己真的是很尴尬。
想來,我着實是不大曉得自己當初在九重天上的威名原是這麽盛的,沒成想,如今我到了凡界,竟是是個妖精都認識我麽?
真是不曉得這申公豹同石姬是什麽關系,兩人竟是連問出的話語都像差不了多少。
“……是啊是啊。”我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颔首。
“很好很好,”申公豹面上的笑容淺然,約莫是很滿意聽到這樣的答複,說道,“如此說來,你們二人倒都是身份極其尊貴的人,若是申某動起手來,一個不慎傷了你們,申某怕是要過意不去了。”
“那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姬發一聲冷哼,随後,我便只覺身旁一道疾風刮過,姬發其人便端着銅劍朝申公豹刺了過去,見此情形,我心頭生出了一絲嘆服——
想來,姬發其人,區區一個凡人尚且能有如此快的身手,委實是難得。
申公豹眼瞧着姬發朝他攻了過來,當即便旋了身子躲過姬發手中那一劍,擡起右手便是豹爪一般的形态,朝着姬發的背脊狠狠地抓了下去。
我的心幾近到了嗓子眼兒,也正是這千鈞一發之際,姬發眼風一瞄,當即便側身躲過了申公豹那致命一擊,與此同時,手中的銅劍也朝着申公豹的胸口刺了過去。
金色的沙粒被二人的打鬥帶了起來,飛飛揚揚地灑了漫天,灼熱的陽光送來滾燙的熱風,我額角泌出了細細的汗珠,而那纏鬥着的兩人更是揮汗如雨。
這情形,對姬發很不利。
申公豹是一只豹妖,而且,方才聽他自稱本王,還是豹族的皇者,想來,修為道法也不應該弱到哪兒去的。
而姬發,雖說劍招狠辣出手極快,那身手在凡人裏算得上一等一的好,然而,若是對上的不是個人,他便占不了多大的上風,況且,申公豹在這水月花鏡裏頭,一直便守在這處沙漠裏,自然對這兒的環境熟悉得很,姬發一個凡人……委實是太沒競争力了些。
正在本仙姑這廂擔憂着姬發那厮的安危的時候,我卻驀地望見申公豹那厮的眼風一掃,便掃到了貌似打醬油狀态的本仙姑,于是乎,他的爪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我襲了過來。
我大驚,腦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閃開,然而,本仙姑興許是睡了那麽幾百年将腦子睡得不大靈光了,是以,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本仙姑覺着,自己的腦子是沒用的——
我一個激動,立時便朝着姬發的方向閃了過去。
腳下黃沙漫漫,一個沒踩穩,我瞬間便>肆訟氯ィ在姬發某公子很有幾分古怪的眼神中,我撲着斯人倒了地,也正是此時,右肩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當那陣疼痛傳來時,我心頭生出了兩個念想——
其一:這不坑我麽,這也能救人,這也能白挨一道傷!
其二:這道傷,為什麽不偏不倚将将要傷在右肩上頭……
“唔……”我壓着一聲痛吟,視線有幾分模糊,接着便望見被本仙姑壓在身下的姬發雙眸中掠過一絲類似于不敢相信的奇異光澤,簡言之,便是很駭人。
“……”身後一陣響動,姬發雙眸一凜,便将我半攬着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出手中的銅劍指着申公豹,冷笑道,“無恥。”
“這女人倒是不笨……”申公豹擡起沾着我血跡的右爪,緩緩地放倒了鼻尖,嗅了嗅,笑道,“你們可曉得,對于妖族的人來說,神族的血,是天下最極致的美味。”
“美味……”我迷迷糊糊地聽見了這麽個詞兒,當即便下了個決定,連忙将右手往他的劍刃上一劃,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我忍了忍,接着便碰了碰姬發,擡起右腕子放到他眼前,附近他的耳畔,低聲道,“快喝。”
“……”姬發眸中閃過一絲異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仙血……”我陰着臉,冷聲道,“可比你們凡人的十全大補藥頂用。”
“為什麽救我?”他蒙着層陰霧的雙眸冷冷地望着我,沉聲問道。
“我……”腦子的昏沉有些厲害,我惡狠狠地瞪着他,強忍着右肩處鑽心的痛,端起了嗓子吼道,“要——活——命!”
聞言,姬發垂下了頭,薄唇便要往我手腕子上湊。
我一驚,連忙将手縮了回去,“……你作甚?”
“……”姬發雙眸一寒,“喝血。”
“……”我一時有幾分糾結,心道我一個嫁過人的婦道人家,如何也不能讓人輕薄了去才是……
“你猶豫什麽?”姬發的語調中夾雜了一絲怒意,雙眸陰沉似雪,冷聲道。
“不行,不行……”我縮着手腕垂下了頭,雙眸微動,“不可以……”
“砰——”
一道刀劍碰撞的金屬聲響起,我心頭大驚,待我擡起頭時,卻見姬發被申公豹整個兒地拖開了丈遠。
“哐當”一聲,申公豹冷笑着一揮手,姬發的面具便被生生打落,露出了一張清俊不凡的容顏。
“……”
若是真要有什麽形容詞能用以形容本仙姑此時此刻的表情,那只能是——擺忘川邊上能吓死一打小鬼兒。
“……”
若是真要有什麽形容詞能用以形容申公豹此時此刻的神态,那只能是——驚得驚天地,泣鬼神。
“你……”語言功能在瞬間喪失殆盡,我的舌頭打起了結。
唔,相較于我,反倒是申公豹淡然了許多,他蹙眉錯愕,有些慌亂地收起了右爪,竟是恭恭敬敬地一撩袍子抱了拳,端着嗓子沉聲道了句——
“刑天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