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窮奇
若是一個同你相處不過三五天的男子舀着把匕首,冷冷清清地望着你,再端着一副無比施舍的表情朝你道上一句“把衣服脫了”,你會有什麽反應?
唔,我私以為,即便那是個生得頗人模狗樣的男子,那反應也斷然不會是甚好反應的,因為,素來自诩頗具大衆代表性的本仙姑的反應,便是面無表情地朝着姜尚某太公走了過去,甚嚴肅甚端莊地擡起了右腿——踹了他一腳。
本仙姑覺着,自己那時做出斯般反應時,定是沒舀腦子想事的。
因為在我的腳不偏不倚将将挨着姜尚那厮白淨得渀若不沾纖塵的袍子時,我心頭便油然而生了一股子強烈的悔意,然而,本仙姑,到底是個有身份的仙姑,雖說也只是曾經有身份,然而,在那般的情态下,我作為一個曾經在四海八荒裏頂有臉面的老姑子,是如何也不能臨陣将腳縮回去的。
是以,我思索了一瞬,又有了接下來的另一個反應。
而在今後的數萬年中,我都覺着自己那一瞬的思索連同那接下來的反應,都只生生地證明了一件事——
軒轅荊和,原來你真真是個不可小觑的。
伸出的右腿臨陣轉了個方向,我原是想着,這一轉一轉的,我方能笑個風輕雲淡地朝姜尚道一句,“哦呀,師父,這你就不曉得了,轉轉胳膊轉轉腿,到底是能延年益笀的。”
然而,事情的結局卻讓本仙姑覺着很尴尬,我到底是高看了自己,亦或是,我高看了自己那條細細長長的腿。
因為,本仙姑那條腿,那方向是轉了,那事情卻并沒有順着我心中預想的美好方向發展,那一轉之間,我一個重心不穩,直直地摔了下去,将将是一屁股坐在了姜尚某太公的端端盤坐着的腿上。
一時間,竹林之中有風聲過耳,有蟬鳴陣陣,有落葉簌簌,還有……唔,一聲輕不可聞的微嗆聲,也正是此時,本仙姑又有些佩服自己了,心道我臀下墊着姜尚的腿,竟也是能初步斷上一斷,那約莫是姬發的聲兒,我委實也是個厲害的角兒。
此情此景,饒我是個臉皮頗有幾分厚實的神仙,我也是理應覺着窘的,是以,本仙姑萬分正經地窘上了一窘,接着方才掙紮着轉過頭,望向被我以一種泰山壓境之勢“坐倒”的師尊大人。
姜尚其人,他面上的表情很随意,很淡然,他涼涼地瞅着我,一言未發。
本仙姑呢,我面上的表情甚猙獰,甚驚悚,我直直地望着他,幾聲幹笑。
“呵,呵呵……”我幹笑,幹笑,仍是幹笑,終究還是幹笑,直到那笑聲幹得我自己都禁不住一個冷戰時,我方才硬着頭皮續道,“師父,我……”
未待本仙姑的話說完,姜尚卻已是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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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仙姑可還能站起來麽?”他眸色清寒,淡淡地睨着我,沉聲道。
“唔……”我面上挂着絲異常尴尬的笑坨子,很正兒巴經地颔了颔首,又道,“能的,能的,哈,哈哈。”
“唔,”姜尚淡淡應了聲,紋絲不動地睨着我,又道了句,“其實,仙姑你也并不是特別的沉,只是,你姑且還是有那麽些許的沉。”
“……一般沉,一般一般。”我心頭頗無語,面上卻仍是很配合斯人地嘿嘿一笑,忙不疊地手腳并用着從他腿上爬了起來。
“你背上的傷,我方才瞧了一瞧,倒也不至于要了你性命……”姜尚面無表情地撩了撩袍子,神情很淡漠,亦很嚴肅。
聽了他的話,本仙姑心頭的這塊巨石總算是微微地落了地,然而,還未待本仙姑安安心心地将哽在喉嚨口的那口口水咽下肚,姜尚那厮頗清寒耐聽的聲兒卻又萬分應景地傳入了我的耳朵。
“至多……”言及此,他微頓,微微蹙了眉,半晌方才又緩緩續道,“至多,也就要你半條命。”
“咳咳……”
我被那口口水生生嗆了個半死,眼淚都咳了出來,着實是很有幾分不大理解一個人說話時怎麽能修煉到這樣一個“急轉一百八十度轉得那般坦蕩自然”的一個境界。
“夠了,”驀地,一直冷眼瞧着戲的姬發緩緩開了口,不知何時,這人已從那株竹子下站了起來,他緩步踱到了我同姜尚的跟前,雙眸中一派的凜然,薄唇微抿,又道,“你們可覺出了一些不對頭的地方麽?”
他話音甫落,我正欲搭上一句腔說上一句“未曾”,腳下的大地卻是果真有了些異動。
微微地發顫,雖說極是輕微,卻是實打實地在發顫。
我心頭登時生出了一股子不祥的預感,而反觀姜尚,我覺着,他倒是淡然了許多。在如此這般的情景下,他尚且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理順他那白得纖塵不染的袍子,我覺着,姜尚斯人,他到底是個快七十的,到底是在凡界裏頂長笀的,唔,到底是個活得頗有那麽幾分不耐煩了。
“這大地抖得厲害,卻不知究竟是怎麽了。”我直接無視姜尚那厮的反應,而是端着一副再嚴肅不過的神情直直地望向姬發,又道,“這情形,莫非……”腦中驀然竄出了一個念頭,我心頭有瞬時的冰涼,微微一頓,又道,“是地崩?”
姬發聽了我的話,面上的神情沒什麽太大變化,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了句,“應該不是,你們聽,除卻這腳底下的響動,其實還有另一些古怪的聲響。”
“……”
“……”
姬發話音甫落,我同姜尚某太公異常難得地做出了相同的反應,皆是屏息凝了神,然而,當我同我那位師尊大人屏息凝神稍稍聽清了姬發口中那“古怪響動”後,我私以為,我同姜尚太公這輩子,也斷是不會有這麽奇葩的舉動了——
我二人互相一望,相視一眼,接着便是一同變了變臉色,口中竟是異口同聲地道出了兩個字——
“窮奇!”
接着,這奇葩舉動的奇葩二字,便體現得淋漓盡致了,因為,在我同姜尚一同低聲道出了窮奇後,姜尚某太公,興許出于一個修道之人的本性,他淡淡然然地朝着那古怪聲響傳來的方向邁了幾步,微微合上了雙眸,似乎是在細細聽那獸嘯。
而反觀本仙姑呢,我覺着自己興許是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地神奇緣由,我的舉動很直接,很迅速,直直地便轉過了身子朝着那古怪聲響傳來的方向的相反方向跑了過去。
然而,本仙姑這貌似頗有幾分奇葩的舉動,在實施過後的一瞬間,便被某仁兄很适時地制止了。
後領一緊,我的手腳在半空中稀裏嘩啦地掄了幾圈兒,終于還是萬分無有臉面地回過了頭,望向面色有些微發黑的姬發某公子。
“跑什麽?”他面色很不善,冷冷睨着我,雙眸中的眼神自然是華麗麗赤|裸|裸地鄙夷同不屑,又續道,“你一個仙姑,卻是連兩個凡夫俗子都比不過麽?”
聽了這番話,本仙姑表示,自己委實尴尬,我很想摸着這厮的頭,端起一副上仙的慈悲心腸,語重心長地朝他道一句,“少年,仙姑也是要活命的啊,你以為仙姑就是聖母麽,你以為仙姑就是白蓮花麽?不要傻了,那可是窮奇啊少年。”
然而,此時此刻的本仙姑,到底不是個上仙,到底也是沒法兒端起一副菩薩心腸的,是以,我很無語地白了姬發一眼,冷聲道,“姬發公子,我确然是不大清楚你們凡界裏是怎麽教三界史的……”
“唔,”方此時,一直在邊上不發一言地冷眼瞧戲的姜尚某太公,端起一副喝茶閑聊的語氣搭了句腔,“凡界裏不教三界史。”
“……”我語塞,驟然覺得有些無言,遂扶了扶額,掙紮糾結了半晌,終于還是平複了一下心情,心道“你是個仙姑,一個仙姑要有仙姑的素質和教養,凡界的教育制度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是以,我斟酌了那麽半晌字句,終究還是遲疑着開了口,“我是說……唔,姬發公子啊,你可曉得窮奇?”
“窮奇……”姬發的眸色陰霧迷蒙,冷冷睨了我一眼,又道,“上古兇獸嘛。”
“對啊!”我頓時聊感欣慰,遂笑眯眯了一雙眼,和藹道,“上古兇獸啊,那麽,我們遇到這種兇獸時,該作甚呢?”
姬發的眸色仍是一片冷然,然而,半晌過後,這厮卻并未道出那句本仙姑期望已久的“遁走”,而是雙眸一凜将手中的青銅劍微揚,薄唇微揚,勾起一抹噬血的弧度,笑道,“自然是将之斬于劍下。”
“……”這是瞬間石化的抽着嘴角的本仙姑。
“……”這厮仍舊端着一副風輕雲淡賞花看戲的礀态的姜尚。
我表示,自己着實尴尬,自己同姬發某公子,委實是沒得什麽共同語言可言。
也正是此時,大地的顫動卻倏忽間停了下來,那久久不絕的獸嘯也驟然一停。
“……”我心頭登時升起了一股子極大的懼意,周遭裏連一絲風聲也聽不見,方才那些竹影婆娑簾影動的聲響也盡皆消散了去,四下裏竟是一片說不出的詭異。
“為何忽然靜下來了?”我蹙眉,朝姜尚望去。
“……”姜尚雙臂環着胸,面上的表情端是一派地從容大定,他擡眸,望了望我的身後方,努了努嘴,平靜道,“回頭看看。”
“……”
背脊處驀地一涼,似乎是有一道陰風吹來似的,我心頭一陣大鼓,有些膽怯,卻仍是硬着頭皮回過了頭,望向了身後——
只見,據我身後約莫數丈之外的地方,端端地立着一個龐然大物。
它狀貌似極了威風凜凜的老虎,卻生了一雙垂天之雲一般的雙翼,尾骨處綴着一條狐貍尾巴似的長尾,雙目一片猩紅,正朝我幽幽地張着血盆大口,就本仙姑這麽些年來的經驗看來,窮奇的那口牙,定然是極好的。
而方才我覺着的那股子陰風,便是它口中噴出的氣。
“……窮奇?”我驚得立時退了三步,聲線亦是止不住地抖。
“唔,”姜尚微微一笑,颔首道,“徒兒還不錯,識得窮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