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牢
陰暗,潮濕,寒冷。
我張了張口,咬了一口已然冷得硬邦邦的饅頭,目光順着這處四方小屋一番掃視,頗為簡潔地總結了出了這麽三個詞兒。
望着自己此時身處的這處小屋,我心中亦不免感嘆——
殊不知,堂堂神族天池城的天牢,竟也是這般寒碜的。
那日青丘桃花林中,我氣極暈倒,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被押入了神族天牢裏頭。
而據那看牢的牢頭說,本上仙被關進來的緣由委實是大得有些驚人——
軒轅家勾結魔界東皇一族盜去軒轅神劍,意圖謀反,大逆不道。
那時初初從那牢頭口中聽了這番說法時,我面上的表情是很淡定的,只覺如這般荒唐的說辭,不理也罷。
然而,令我萬分沒想到的是,這個在我聽來荒唐得很可笑的罪名,卻在其後,為我軒轅一門帶來了幾近滅頂的浩劫。
我口裏嚼着饅頭,吸了吸鼻子,仰頭望着那方透着點點微光的小窗,腦中嗡嗡着一片有些理不清思緒。
我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端起地上的小碗,喝了一口水,鼻尖卻隐隐約約地嗅見了一絲淡雅至極的青蓮花香。
神族青蓮,大抵都有那麽幾分醒神醒腦的好功效,是以,那花香甫一鑽入本上仙的鼻子,我那興許不堪那般極度的打擊而罷工了整整七天的腦子才總算是緩緩轉了起來。
我聞着那花香,這才想起,神族這處戾氣極重的天牢,同重華宮是毗鄰的。
重華宮,是一座仙宮,一座據說清靜得堪比梵天佛寺的仙宮,一座三十六天裏唯一一座敢建在天牢邊上的集“牛”與“拽”于一身的仙宮。
重華宮之所以有這麽些了不得的頭銜,以及在仙宮裏有這般了不得的地位,其實,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重華宮裏住着一位相當了不得的主人——
唔,素喜青蓮的刑天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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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以為,刑天斯人,他身為一尊守護着神界安寧的司戰上神,他将住處建在天牢附近,謹防着劫牢以及鎮守着這牢裏的犯了重罪的神仙,委實是不為過。
然而,針對這麽一尊上神分外歡喜來這天牢裏探監一事,本上仙表示,我委實是不理解,很不理解,相當的不理解。
身後一陣細微的響動,我動也不動地望着那方小窗,萬分不耐地說了句話,“你将我捉來此地關了七日,總歸不過是為了那麽一個問題,我最後再告訴你一遍——”
“……”
“軒轅劍失竊,和本上仙尚且半點幹系都沒有,更遑論同我軒轅一族了。”
道這句話時,我是扯着嗓門吼着說的,是以,我這廂的話一經吼完,四下裏竟是一片死樣的寂靜,刑天默不作聲地站在我身後,忽而腳步一動,踩着地上的幹草發出一陣窸窣微響。
他一身的素白袍子,衣擺處繡着幾朵蓮花紋路,雙眸沉寂地望着方才扯着嗓門嚎完了話的本上仙,分外淡定地道,“今日,我可并不是為審問你軒轅荊和而來。”
“……”我眸子動了動。
“你在天牢裏一呆便是七日,外頭的事情不大清楚,亦是無可厚非。”他淡然地望着我,眸子裏俨然一派長者尊者的神情。
興許是因了那日的刺激,我覺着自己的膽子亦是益發地大了起來,是以望着這麽一尊三十六裏的戰神刑天,我滿臉的不耐拂了拂手,道出的話語更是未帶上分毫的敬意。
“上神便直接說重點吧,何必同我一個階下囚浪費口舌繞那麽多彎子。”
“重點麽……唔,”刑天聞言颔首,他略微思索,開口道,“那你就同我一道去南天門,殺了東皇蒼玄。”
“……”我被刑天這番話驚得瞬時呆立,有幾分反應不過來,半晌才恍覺他口中原是道出了那個名字,那個我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聽見的名字,“……什麽意思?”
“魔族十萬大軍集結南天門,瞧那陣仗,估摸着立時便要打起來了。你姑姑西王母同天帝說了,若要他們相信你軒轅族并未同東皇家勾結,叛離神族,你便去親手殺了東皇蒼玄,方可還你一族清白。”
聽了他的話,我低低地笑出了聲,“勾結?叛離?這般的鬼話竟是也有人信?竟有人信?”
“……”
我愈說愈覺可笑,面上的笑容也綻得更甚,“刑天上神,你同我父君共事了數萬年,說我軒轅家勾結東皇龍族要覆滅神族,你也信?”
“我不信,”刑天面容淡然地望着我,又道,“可天帝信,王母信,九重天上的衆人,都信。”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笑得越發的誇張,直笑得眼中都已噙上了淚,“我父君為神族安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天帝竟是相信他會叛離麽!”
“神劍失竊,你父君時至今日也不曾露面。”刑天面容冷漠地打斷我的話,接着道,“加之當初你兩家的婚約,你為蚩尤接觸了封印,更何況……”
“……”
他的眸光微微掩下,緩聲道,“現今魔族大軍裏頭,可有你那好姐姐旱魃,和那位魔将蚩尤。”
“……”我雙眸微動,只覺心頭一片冰涼,便像是跌入了冰海一般。
呵,呵呵,原來……
腹部忽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我抱着肚子蹲下了身,放聲大笑,眼中那圈兒笑出的淚亦是頃刻間便落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兩家的婚約……
軒轅劍失竊……
一同尋劍……
旱魃……
清素中旱毒……
為蚩尤解封印……
這一切的一切,看似那般不經意,那般順理成章,竟真的只是一個局。
殊不知,東皇家竟是從數萬年前的那個婚約開始,便設下了這個圈套,從最初便算計上了軒轅一族。
天衣無縫得足以讓任何人相信,那些我同蒼玄帝君一起相處過的點點滴滴,就是真的。
就好像,都是真的……
腹部的劇痛愈發的厲害,我慘白的面容上密布着細汗,笑着笑着便哇了一聲嗆出了一口血。
此情此景,委實是比本上仙看過的任何一出戲段子,都狗血了不知百倍。
腹痛如絞,我雙膝一軟便跪在了地上,右手死死地捂着腹部,左手艱難地擡起拭去了唇角的血跡,面上挑起抹譏诮的笑容,沉聲緩緩道,“上神,這是什麽意思?”
“……”刑天面上的容色不變,只緩緩蹲下了身子,道,“你無須驚慌,寒噬蠱初入你體內,難免會有些反應,依着天帝的意思,只要蒼玄一死,他便蘀你将蠱取出。”
“呵呵……”我仍是笑,面上淚漬斑斑,卻還是笑,“未曾想啊,天帝王母竟那般看得起我荊和,就憑我,如何能殺得了尊神蒼玄。”
“唔,憑你自然是殺不了蒼玄。”刑天沉吟頃刻,終是緩緩開了口,又道,“可若是你手中有軒轅劍,便能成事。”
腹部的劇痛得幾近要将我的命奪去一般,然而,聽了他的話,我卻是笑得更為大聲,“哈哈,上神真是會說笑,軒轅劍如今在蒼玄的親妹子手裏,我……我又如何能有?”
“若是他妹子将劍送還了呢?”
我聞言,面上的笑容一僵,驟驚道,“你說什麽?”
刑天面上仍是一片淡然,他微微擡起右手,接着,一道金光閃現,在我驚異的目光中,一柄青銅古劍便緩緩地在他手中隐隐地現了出來。
“……”我被眼前的景象一驚,心中一急,便又吐出了一口血水。
刑天單手端着軒轅劍,細長的雙眸淡淡地望向我,忽而笑道,“荊和,有些事,便是這四海八荒裏的其他人不曉得,你莫非也不曉得麽?”
“……”
“軒轅劍,只有在軒轅家的人手中,才是真正的軒轅劍。”刑天微微一笑,緩緩将手中的劍遞将到了我眼前,又嘆道,“荊和,軒轅一族如今在四海八荒裏的地位,是你父君耗盡半生心血争來的,如今這時候,你應當曉得,自己該怎麽做。”
“……”
我唇角勾起抹苦笑,捂着腹部緩緩擡起了沾着血跡的左手,握住了刑天手中的那把劍。
軒轅劍,只有在軒轅家的人手中,才是真正的軒轅劍。
所以,天帝王母讓我去殺東皇蒼玄,不是要我表明什麽勞什子忠心,更不是為了還軒轅家一個清白,只是因為,如今的神族裏頭,我是唯一的軒轅族人。
軒轅劍只有在我手中,才能有它毀天滅地的能力。
“有勞上神了,”我手中握着那把沉重得很的軒轅劍,微微笑道,“我答應你,一刻鐘後,我會舀着軒轅劍到南天門。而此刻,便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可好?”
刑天聞言颔首,望着我似是嘆了口氣,接着便捏了個訣沒了影兒。
我渾身的氣力都沒了一般,只得動了動身子,仰面躺倒在了一旁的幹草垛上,手中緊握着那把軒轅劍。
我望着那道透過小窗映入的光,心頭的滋味是沒法兒道出的凄涼。
時至今日,還能有什麽是看不透的呢?
無論是對于生養我的神族,還是利用我的魔族,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不是因為我荊和是那個特別的,而是因為,我不偏不倚将将好,正是那個在他們手邊的。
如今想來,那日青丘桃林,我問蒼玄帝君的最後一個問題,真真是可笑——
在他眼中,荊和只是将好出現在他的局裏的一個人,他不過是順理成章地順手舀來用,便是換了任何人,也都會是一樣的用法。
呵呵,不過是順手而已。
呵呵,便只是順手而已。
順手娶我進了門,順手渡了我修為,順手救了我性命,順手蘀我暖了衣。
順手演了一場太過逼真的戲,真到我至今都有種錯覺,他心裏頭,真的是有我的。
“聽人說,同一句謊話說久了,自己都會相信是真的。”
我握着神劍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方微光,低低地呢喃出了一句話,就像是真的有人在聽我說話一般,說得格外認真。
雙眼漸漸幹涸,我只覺眼角一癢,滑落了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沒入了我頭下枕着的草垛,消失無痕。
“蒼玄君,你會麽?”
我聲若蚊蚋地問出了這句話,然而,四下無聲相應,因為從始至終,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而已,僅此而已。
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