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拉鈎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江景遲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遍,手術室的門終于緩緩打開,醫生朝着江景遲點點頭,走到他面前告知他手術很成功,黎裏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
醫生的嘴巴在眼前一張一合,江景遲渙散的注意力沒有辦法捕捉到完整的話語,他只能竭力集中精神,“脫離生命危險”“監護室觀察”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裏,他才真實地感受到自己與世界重連了。
黎裏沒事了。江景遲用他那價值近六位數的西裝袖子擦了一把臉,“謝謝你醫生,太謝謝你了。”
“這是我們應該的”醫生擺擺手,“只是我們很奇怪,患者的傷口的惡化程度應該已經超過12小時,并且在傷後沒有得到任何正向處理,可以推斷患者應該是自主選擇的放任自流。不過還好在手術中患者的求生意志突然變強,這也是手術成功的重要因素。”
黎裏被推進重症監護室因為燙傷的特殊性質,需要保證患者環境的無菌性,在徹底脫離危險期之前,家屬不能進入ICU。
江景遲隔着透明玻璃門注視着,黎裏依然面如金紙,厚重的呼吸面罩覆住他的口鼻,每喘一口氣都會泛起白霧,各種檢測身體數據的管線貼在黎裏的身體上,病房裏時不時的發出異常的滴滴聲,醫生和護士便會焦急地進進出出。
江景遲就這樣看着黎裏。
平日裏永遠生氣勃勃的青年那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胸腔微弱地起伏着,很小很小的一只,甚至占據不了整張床四分之一的位置,他的生命就這樣懸系在圍滿四周的儀器上,如此脆弱。
江景遲還有很多事要做,為他提前離開老宅的行為導致的後果周旋,質問收拾那個與黎裏變成這樣脫不了幹系的女人,借新年的機會敲打或者拉攏董事會成員以及他原本的計劃,去祭拜他早亡的親生母親。
只是現下,他什麽也不想做,他只想在這扇玻璃門後頭守着黎裏,讓黎裏一睜眼就能看到他。
新年的鐘聲敲響,重症監護室外依然有人哭泣,窗外人群的歡呼卻已飄進醫院的高樓,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江景遲不覺得吵鬧,他只是看着病床上的黎裏,虔誠的祈禱着,“快醒來吧,黎裏。你看,新的一年開始了,我想和你一起度過這一年,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你說。”
或許在新年許下的願望真的會被實現。
江景遲守着黎裏,一夜沒有合眼。次日清晨,他打電話給張嫂,拜托她提前回來照顧黎裏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江景遲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一夜未眠所産生的錯覺,亦或者是自己因狂想而産生的幻覺,他覺得是黎裏在喊他。
可隔着扇玻璃門,他只能看到黎裏依然保持着和昨晚一樣的姿勢躺在那裏,沒有任何變化。
江景遲失落地将臉埋在手心,不知道為什麽,他強烈地感覺黎裏在呼喚他,難道自己是在夢中。只是為何就連夢都不能給他一個美夢。
他靜靜地在外頭等待,醫生已經在給黎裏做早晨的例行檢查。
江景遲突然聽到病房裏傳來細碎的聲音,醫生怎麽會自言自語,他猛地擡頭去看——黎裏已經醒了!正茫然無措地睜着眼睛。
有護士走出來告知他病人已經蘇醒,情況很好,如果他要進去探望,需要穿上和她們身上一樣的無菌防護服。
真的是老板嗎?護士從昨晚就看着這個自稱病人老板的男人壓抑悲傷。她在急救科工作已久,多少經年相伴的夫妻也不過和男人一般表現,只是上下屬,如何會有這樣濃烈的感情。
兩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明顯遮遮掩掩的關系表達,無端令人嘆息。
江景遲啞着嗓子謝過護士,跟着對方走,走到特定區域換無菌服,走到重症監護室室裏頭看着黎裏,他終于不必隔着窗遙望。
江景遲站着,經過護士的提醒才知道坐下來,然後他看到黎裏轉過頭對他笑,眼睛一下又酸澀起來。
黎裏在醫生檢查前就已經醒來,他征愣了很久,終于能夠聚焦自己的視線。
映入眼簾的白色天花板,伴随呼吸進入鼻腔的消毒水氣味,血管裏緩緩灌注的冰涼液體,我好像是在醫院,黎裏這樣想。
我生病了嗎?誰送我來的?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江景遲的母親“不慎”将滾燙的咖啡倒在他的手上,劇烈的疼痛入侵他的四肢百骸,他掙紮着起身,去給對方做了一杯新的咖啡,後來,後來江景遲的母親離開了嗎?他太疼了,當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他放空自己,醫生用各種檢查他的身體,宣告他徹底脫離危險,然後他就看見江景遲傻傻地站在自己面前,狀态并不很好。
作為江氏集團的掌舵人,對方從來衣裝得體。但是眼前的江景遲眼底透出深深的疲憊,嘴唇幹裂,西裝皺巴巴的,頭發也有些淩亂,和往日淩厲的精英模樣判若兩人。
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樣?黎裏想,難道對方真是一天都不能沒有自己,連衣服都不會打理了。
他看見江景遲在護士的提醒下坐到自己床邊,恍恍惚惚地明白過來,應該就是江景遲送自己進的醫院,醫藥費大概率也是對方墊付的。
黎裏感覺身上很疼,但他現在好像也不能起身做什麽,于是讨好地朝江景遲笑了笑,對方的眼睛卻紅了。
“江總”,黎裏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細不可聞,他努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江總,你怎麽像是要哭了。”他也不知道聊點啥,關心關心老板總不會錯。
“黎裏,你感覺怎麽樣?還疼嗎?有沒有哪裏難受?口渴嗎?你現在還不能喝水,我先用濕棉簽給你潤潤嘴唇。”老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了一連串,更是自顧自地用涼涼的面前沾上了他的嘴唇。
不得不說,黎裏确實有些渴,他感覺自己能喝掉一條河,現在他江景遲說不能喝水,濕棉簽确實救他于危急之中。
只是,他看着江景遲起皮開裂的嘴唇,覺得對方可能比自己更需要喝水。
“謝謝江總,我還有點疼,不過還好”,江景遲的問題太過密集,黎裏沒能全部捕捉,只能緩慢地開口回應,“您也喝點水吧,您的嘴唇很幹。”
“我不渴,你還好就好”,江景遲問完一串問題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急切對于緩和黎裏的痛苦毫無作用,而清醒的黎裏根本不會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痛苦。
江景遲沒再開口,黎裏自覺應當承擔起緩和氣氛的任務,“江總,您不回去吃年夜飯嗎?”況且他也并不想耽誤江景遲和家人的團聚。
只見江景遲聽到他的問話後,眼底浮現出哀傷的神色。
“抱歉江總,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江景遲看着黎裏,他已經如此虛弱,卻還在小心翼翼地為根本不存在的錯誤道歉,他忍不住開口:“沒有說錯什麽,黎裏,你不必總是道歉。”然後他勾住黎裏的手指,像是在從中汲取力量,聲音很低,“黎裏,今天已經是初一了。”
“初一?!”黎裏聲音沒有很尖銳,上揚的語調卻依然明白地展示出他的震驚。
“大年初一?你昨天……”黎裏話還沒有說完,江景遲卻不欲他再為這種小事耗費心力。
“昨天是除夕,昨天是我度過的最壞的一個新年,也是最好的一個新年。我在手術室外面簽了整整六張病危通知書,在隔離病房外面看着連呼吸都困難的你,包括現在,黎裏,你看不到自己有多麽虛弱,我真的怕”,江景遲暫停下來,頓了頓繼續說,“我怕你再也醒不過來。我知道你的疑惑,那個家根本不是家,找你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早已經不在了。我不知道她和你說了什麽,但是請你不要相信,江家的情況很複雜。”
江景遲說的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是艱澀地從喉頭裏擠出來,“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完美,能給你也只有你并不需要很多的錢,其實讓你遠離我才是最好的選擇,有時候我自己都不能對你說真話,但是我已經不想放開你。”
黎裏聽着江景遲一字一句地說,有些話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義,但是他并不遲鈍,他的老板好像已經不純粹是他的老板,他好像有了大膽的勇氣,“江總,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真的嗎?”
就是你已經不想放開我的手,黎裏默默在心裏補上了後半句,他等待着江景遲的回應,江景遲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真的,是真的,我能夠向你保證這句話一定是真的。”江景遲一連說了三遍,更緊地握住了黎裏的手指,就像小孩子常常會做的那樣——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作者有話說: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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