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黎裏
江景遲一路加速,恨不能立刻飛到黎裏身邊。按照那個女人一貫的行事作風,肯定趾高氣揚地說了一氣惡毒的話,黎裏應該在難過吧,雖然他總是表現出沒心沒肺的樣子。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更疊,路上江景遲一連給黎裏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接通,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心裏愈發煩躁不安。
黎裏也會生氣嗎?那個從來乖巧地稱呼他江總,總是傻傻地笑眯眯地彎着眼睛的黎裏也會生氣嗎?還是出了什麽別的事情。
江景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怎麽在意黎裏,明明,明明對方只是他的下屬,一個不入流的替代品。
思緒煩亂之間已經到達目的地,江景遲在庭院的高門前猛地剎車,他不想再浪費時間将車停進車庫裏。
三步并作兩步穿過花園,入目的客廳一片狼藉,玻璃杯的碎渣散落滿地,地面上依稀可見咖啡液體幹涸的殘留,還有血跡!
江景遲的心猛地一揪,是黎裏的血嗎?那個女人到底對他的人做了什麽?!
“黎裏,黎裏,你在嗎?”從客廳到卧房很有一段距離,江景遲大聲呼喚着黎裏的名字,并沒有人回答。經過廚房的時候,江景遲快速的側目看了一眼,沒有人,大踏步跨進卧室。
“呼——”江景遲不自覺喘了一大口氣。柔軟的發頂露出被窩外,黎裏正好好地睡在被窩裏。
回過神來,江景遲不由得感到心悸,原本他不打算現在就吵醒黎裏,但他迫切地想和黎裏說說話。
江景遲半真半假地埋怨道,“黎裏,還想不想要這個月工資了,老板來了你都不迎接。”
他的聲音不小,黎裏平日裏也并不會睡得很沉,沒道理不醒,難道是故意不理自己,他越想越生氣,闊步走到床邊,一把掀開了黎裏的被子,“好啊黎裏,你……”
江景遲的話哽在了嗓子裏。
他看見眼前的黎裏全身通紅,正在蜷縮着微微顫抖,一眼望去,手腕的牙印深可見骨。那只他每日必讓張嫂提醒黎裏擦藥的手,已經看不清先前有所好轉的傷口,一片血肉模糊。
“黎裏!你怎麽了!黎裏!”江景遲的心仿佛被人捏在手裏狠狠地攥了一把,他從沒有見過黎裏這樣毫無生氣的樣子。
除去高熱導致的臉色通紅,黎裏的嘴唇毫無血色,他緊閉着眼,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意識。
江景遲顫抖着手,黎裏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他一把将黎裏從床上抱起,懷中的人發出了微不可聞的呻吟聲——“疼”。
江景遲這才發現除去手腕和手的傷口,黎裏的腿部也已是傷痕累累。
聽着黎裏痛苦而急促的喘息,江景遲心如刀絞,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黎裏的傷口,柔聲哄着,“沒事的,黎裏,沒事的,我們去醫院,我們馬上去醫院,很快就不疼了,會好的,會好的。”
江景遲擦去黎裏無意識留下的眼淚,讓黎裏靠在副駕駛位上。
家裏沒有人,情況緊急,江景遲只能自己開車。
被安全帶綁在駕駛位上的黎裏眉頭緊皺,他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喊疼,只是實在難以忍耐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急促喘息。
江景遲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頭一次被一個人牽動心緒。幾乎是黎裏每每難耐的喘息一次,他的心髒就好像停跳了一回。
車速已經在保持平穩的前提下開到最快。
路上江景遲打電話給醫院說明情況,院方已經提前做好救助準備。車子剛在醫院前停穩,醫護人員就上千将黎裏轉移到擔架上送進急救室。
“病人深二度燙傷,傷口潰爛,伴随感染并發症,肺炎,高熱,呼吸困難,已經陷入昏迷。疑似出現休克并發症急性腎功能不全等,需要立即手術,家屬趕快簽字。”
江景遲拿着那張手術風險知情單,聽着醫生口中不間斷的吐字,他聽不清那些都是怎樣嚴重的病症,只是恍惚。薄薄的單子在此刻似有千斤重,壓得江景遲幾乎站不住。
“病人家屬呢?快簽字”,護士走到江景遲面前催促,“你是病人家屬嗎?”
“我”,江景遲聲音一滞,他突然很茫然,和黎裏是什麽關系呢,是愛人,是情人,還是連融入彼此身體的肉體關系都沒有的陌生人,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界定自己和黎裏的關系,只是很小聲的說,“我是他的老板,可以簽嗎?”
“可以。情況緊急%2C沒有家屬%2C單位人可以代簽。”護士立刻回答了江景遲,語氣中卻暴露出不解,老板怎麽會抱着遍體鱗傷的員工到醫院,甚至面蒼白得色和患者不相上下。
江景遲幾乎是顫抖着簽下自己的名字,距離黎裏被送進醫院到确定手術不過短短十幾分鐘,他卻仿佛度過了很多年,後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汗水浸透,在黎裏被推進手術室的最後一刻,他握住醫生的手,徒勞地請求醫生一定要盡力,請求他救救黎裏。
這是他從前最不屑的無用行為。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江景遲頹然地靠在牆上,全身都是灰敗的氣息,他已經徹底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只覺得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秒都是很多年。
手術室的大門突然打開,江景遲立時醒過神,他急切地想上前詢問黎裏的狀況,然而他還沒開口,對方就将一張紙塞到他手裏,語速極其快,“快簽字吧。”
病危通知書,那張紙的開頭是這樣幾個字。
轟的一聲,江景遲腦子裏傳來陣陣嗡鳴,他的手已經不屬于自己,只是機械性地簽下寫了二十多年的大名,而他寫下的這輕飄飄的三個字居然就可以讓黎裏承受未知的關于死亡的風險。
護士很快離開,他的手還保持着簽字的動作,遲遲沒有移開,像個傻子。
他只是掃了一眼那張單子,單子上的字卻和烙鐵一樣牢牢地讓他痛苦地釘死在了腦子裏——黎裏先生現在我院治療,診斷為重度燙傷、急性休克,雖然積極救治但目前病情趨于惡化,随時可能危及生命,特下達病危通知。盡管如此,我們仍會采取有效措施積極救治……
已經危及生命了嗎?黎裏真的,會死嗎?為什麽是自己替他簽的字?極短的時間內,紛繁複雜的思緒充斥着江景遲的大腦。
混亂中,他只抓住了兩件事情。
為什麽只能由自己這個老板來簽字,他得聯系黎裏的家人。
然而他倏得反應過來,黎裏是個孤兒,這是他找上黎裏時就知道的事情,他當時甚至認為這是方便掌控黎裏的好事。
他怎麽會這樣認為呢?黎裏現在正孤零零地躺在裏面,如果,如果,江景遲平生第一次哽咽。如果黎裏真的死了,還有誰會記住他呢?自己會記住嗎?如果自己忘記了該怎麽辦?那黎裏是不是就什麽也沒留下,關于他的所有所以全都風流雲散。
黎裏的記憶會停留在哪裏呢?也許他會想起自己,自己會是什麽樣子呢?高高在上,冷嘲熱諷,不,黎裏一定會把他想的很好。他的黎裏,他的黎裏從來都溫柔善良,自己會是刀子嘴豆腐心發工資很大方的老板,除此之外呢?如果一切到此為止,黎裏生命中最後關于自己的時光,是心照不宣的回避。
他從來都這樣懦弱,他從來拎不清楚,江景遲從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他只是需要時間想清楚,他只是還沒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麽,結局卻這樣慘烈。
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黎裏孤單一個人在手術室裏掙紮。
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他留不住遙遠清冷的明月,也得不到努力為自己發光的小小螢火蟲。
也許下一刻,下一刻,醫生就會從手術室出來,宣告黎裏的死亡。
死亡。
江景遲不敢想象這樣的字眼。
病危通知書下了一張又一張,江景遲簽着麻木地自己的名字,他甚至試圖狠心的将黎裏在自己心裏劃去。
就當他死了吧,自己還能找到下一個,不過是替身罷了,自己能找到黎裏,就能找到更好的。
可這個念頭一跳進江景遲的大腦,他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甚至讓附近哀痛的家屬停止了一瞬的悲泣。
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江景遲!你還能,還能再找一個嗎?還會有下一個嗎?
他終于支撐不了自己的身體,緩緩從牆上滑落。
他穿着得體昂貴的衣裝,早晨精心打理過的發型還沒有完全散亂,此刻卻像個流浪漢一樣癱軟在地。
他甚至已經無力去用手臂遮住自己的通紅的眼睛。
竭力維持的冷靜消失殆盡之後,江景遲的眼淚終于避無可避地落了下來,砸在地上,沒有聲音。
不會有下一個了。
沒有人會是黎裏,沒有人能代替黎裏,再不會有下一個黎裏了。
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對黎裏說,他違反協約了,自己其實已經有點喜歡他了。
【作者有話說:請大家放寬心,小木是親媽,絕對的親媽!黎裏同志肯定會好到不能再好,活蹦亂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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