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違約
黎裏在重症監護室裏又住了兩天。并發症基本緩解,生命體征也穩定下來後,被轉入普通病房。
江景遲終于不必隔着一層布料去握黎裏的手,原來皮膚相貼的溫度這麽令人安心。
在重症監護室時,黎裏無法進食,只能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出來之後,張嫂立刻就帶着炖了好幾個小時易于克化的烏雞山藥粥趕到病房。
“小黎啊,你怎麽這樣了呢”,張嫂看着黎裏手上斑駁的傷痕忍不住用手抹了抹眼淚,“都怪張姨不好,我要是在家看着你就好了,這得多疼啊。唉,到底是怎麽搞成這樣的?”
黎裏躺在病床上,看着張嫂一邊為自己盛粥,一邊自責的開口,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沒事的張嫂,這事一點都不怪您,您千萬別自責,都是我自己不小心”,黎裏趕忙開口安慰張嫂,“您瞧,過不了幾天我就活蹦亂跳了。”說着他還用健康的手臂做了個健身的姿勢,卻不小心牽動傷勢,疼得他低聲“嘶”了一聲。
“張嫂,我來吧。”一直在旁邊不語的江景遲接過張嫂手裏的粥吹了吹,喂了黎裏一口。
“先吃點東西吧,你這幾天瘦了很多。”
“哇塞,張嫂,您手藝太好啦!”黎裏只淺嘗了一口,就綻開笑容,有些誇張地贊賞。
“就你嘴貧,喜歡就多喝點”,張嫂被黎裏這麽一打岔,方才的悲傷散去不少,開口說要離開,“家裏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江先生說今天他照顧你。”
江景遲靜靜地喂完了黎裏一小碗粥,第一次進食暫時還不能吃太多。
黎裏這幾天一直被江景遲貼心的照顧着,仿佛貍貓和太子調換了身份,江景遲又不太說話,他多少有些尴尬。
碗裏的粥已經見了底,江景遲順手把碗放在床頭櫃,終于開了口:“黎裏,剛剛張嫂在你沒有說,我知道你不是自己不小心,那個女人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江景遲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這幾天他一直不知道怎麽和黎裏開口。黎裏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但是做事向來很細心,不可能會讓自己被燙傷得這麽嚴重,更不會在燙傷之後不去就醫,黎裏可金貴着他那條命,一定是那個女人做了什麽。
這幾天無邊的愧疚一直壓在江景遲的心上,他知道黎裏一定是被自己牽連的。
那個女人向來變着法子地對付他。
剛回到江家的時候,那個女人擋着江父的面還會好好扮演一個名義上的好母親形象,後來,她發現江父也根本不把這個便宜兒子放在心上,便愈發肆無忌憚。
總也曬不幹的衣服,永遠冷掉的早餐,杯水車薪的生活費,擋着老師同學的面表演對不孝子的恨鐵不成鋼……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被這些軟刀子傷害,江景遲在邁進江家大門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自己只是工具,他早已準備好了厚厚的盔甲,只保留着心底的那一抹笑容。
等江景遲稍微長大一些,他便自己賺取生活費,也很少住在江家,他幹脆搬了出去。江父覺得他丢了自己的臉面,但也無可奈何,原本他也不在乎江景遲住在哪裏,只要對方活着,外界知道江家有這麽個兒子就足夠了。只是他的正牌妻子并不這麽想,在她眼裏,江景遲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的挑釁,江景遲好過一天,她就厭惡難忍,至于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的丈夫江明山,她選擇性無視。
動不了江景遲,就動他身邊的人,動所有他在乎的以及可能在乎的東西。這一次恐怕又是誰給那個女人傳遞消息,她便趁着自己和董事會周旋,趁着家裏沒有人的時候去傷害黎裏。
黎裏從江景遲喂第一口粥時就不自覺輕輕勾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他張了張嘴,好像有些難以啓齒:“她說自己是您的母親,她說江家需要一個會生繼承人的女人。”
黎裏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很艱澀:“她說您就要訂婚了……我給她遞咖啡的時候,她可能沒有端穩,都倒在了我的身上,我當時覺得不太嚴重,就沒去醫院處理。”
其實理智告訴黎裏,江景遲訂婚和他有什麽關系呢?他只是個暖床的,甚至到現在為止,他連床都沒有成功幫對方暖過,白吃白喝白拿錢,協議已結束他就收拾東西走人,還能有比這更好的差事嗎?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又有什麽資格去幹涉江景遲的人身大事?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的大腦一如既往冷靜自持,心髒卻無法像旁觀則者一樣客觀地分析利弊得失。江景遲是個太好太好的老板,好到他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越界。
他還記得自己睜開眼看見江景遲時的雀躍,身上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麽,那天江景遲對他說已經不想放開他。太開心,他真的太開心了,以至于選擇性屏蔽江景遲訂婚的消息,選擇性遺忘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內心百感交集的落寞。現在江景遲的疑問又讓他想起當時心情。
怎麽可能不太嚴重呢?他見到黎裏時對方已經失去意識,如果不嚴重,他是替誰簽的那許多張病危通知書,現在仍然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的人又是誰?
他既想憤怒地質問黎裏,怎麽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是心裏又泛起疼痛,他太清楚黎裏說這種話是為什麽,聽到訂婚那裏他就已經明白一切。
對方總是這樣懂事,什麽覺得不太嚴重,什麽不小心倒在身上,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為難,或者不相信自己有讓他為難的資格罷了。
江景遲太清楚黎裏的心理,他把自己看成身份難堪的小情兒,擺在低入塵埃的位置,這樣的他自然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插手老板的婚姻大事,甚至沒有資格說幾嘴老板厭惡的家人,在他眼裏,那畢竟是家人,而他黎裏只是個局外人,局外人就要有這樣的認知。
江景遲心疼又難堪,是啊,難堪的應該是他才對,而不是黎裏。是他和黎裏簽訂每一條都和買賣商品無異的協議之後,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黎裏付出的超出協議範圍的感情,沒有作出回應,沒有給對方一點在意的信號。
“她不是不小心,她是故意的,她從來都想毀掉我在意的東西”,江景遲悶悶地說,“對不起,黎裏。”
黎裏已經做好所有準備,等着江景遲的抱歉,等着江景遲說完,對不起,黎裏,我真的要訂婚了,但是我不想放開你。然後他再自虐一般将對方在他心上占據的那點地方剜去,告訴他打工也是有職業道德的,不會鸠占鵲巢地當第三者,他已經準備好開口,搬出這間昂貴的單人間病房,把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歸還對方。
“對不起,黎裏”,黎裏看着江景遲的嘴巴一張一合,“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沒有訂婚,不會讓你更難堪了。”
然而江景遲的話不在黎裏的預判之內。
“那她是騙我的嗎?”黎裏仍然猶猶豫豫地發問。
“是的,是騙你的,她才是那個沒有資格插手我的人,不是你,黎裏,你可以吃醋,可以撒嬌,可以告訴你的所有委屈,我确實忘不了那個人,但是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你,不是旁人。”江景遲直接戳破了黎裏的所有的顧慮,他的心裏永遠有一片地方留給他的月亮,只是黎裏飄泊經年,單薄潦倒,卻仍願意他給很多溫暖,他想他應該邀請黎裏住進來。
好像聽懂,又好像沒有聽懂,江景遲的聲音好像不僅只在他耳邊響起,更傳進他的胸腔,影響了他的心髒正常運行的軌跡。
大腦高速運轉,最終将這段話處理為漫無邊際的快樂,只是這些快樂來得突然,讓黎裏感到猶如置身夢境般的虛幻。
“那我們的協議呢?這樣是不是就違反協議了?”黎裏像是猛然間發現自己家財萬貫的乞讨者,一下有了依仗,卻又惶恐萬分。
“随你心意,協議可以保留到自行結束,每個月工資照常發給你,違約方是我,我會作出賠償,當然也可以更改條款或者作廢。”當初拟訂協議時有多防備,現在就有多随意,江景遲确定自己在意黎裏,自然就願意寵着對方,協議而已,他把選擇權雙手奉上。
“那就先這樣吧,不用更改作廢,也不算你違約”,黎裏回握住江景遲的手,協議內容他并不在意,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更多的錢財也只是銀行卡上的數字,“那以後我還叫你江總嗎?”
眼前人小心翼翼試探着得寸進尺,江景遲無奈一笑:“雖然小黎同學大人大量原諒了我的違約,但我還是覺得自我懲罰,就罰我身份降到和小黎同學平級,以後你可以稱呼我的全名。”
剛開始見面,江景遲就讓他稱呼學長,稱呼景遲,他從來規規矩矩地稱呼江總,因為他清楚那樣的稱呼只不過是江總的心血來潮,沒有意義,他太清楚界限在哪裏。
“好嘞,江景遲。”黎裏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
不是江總的心血來潮,是江景遲的心之所向。
【作者有話說:黎裏:那不就違約了嗎?(驚恐JPG)
江景遲:不不不,是我先違約,是我執意要搞對象,老婆你千萬別多想!(怒踩協議ing)
江景遲:以及說來你可能不信,以前我也不是心血來潮,那大概是一見鐘情吧。(寂寞點煙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