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燭淚
被霍去病用言語一損,容笑一張老臉更燙,別的不好說,一左一右烤熟兩個雞翅膀基本沒什麽難度,額頭上撩起頭發,還可以順便煎個蛋,省柴又環保。
霍去病環保意識比較弱,沒想到這一層,卻好奇另外一件事,是故低頭背手,眯着眼睛盯住她紅豔豔的面頰,不緊不慢地逼近這只人形煎鍋。
容笑坐在地上,如感芒刺在背,卻故作鎮定,抱住雙膝,放長呼吸。
少年輕柔的氣息突然拂上左耳耳廓,容笑渾身一顫,驚覺全身血脈裏都仿佛有螞蟻在爬,忍不住退縮驚慌:“你、你湊過來幹什麽?”本該是指責的聲音,偏偏變得綿軟無力,似夜半月色溶溶,更如池邊柳絮淡淡。
霍去病不理會對方的色厲內荏,伸出右臂,用食指和中指瞄準她散落鬓邊的亂發,夾起、掠開,再将拇指指肚準确無誤地摁上她左邊的顴骨,認真地蹭了又蹭。
容笑忍無可忍,将臉轉了過來,鼻尖恰巧頂上少年的鼻尖。
猝不及防的,兩雙幽深似潭的黑眸對住彼此,眼睜睜瞧着有倒影旋在深潭中,一寸寸,一分分,越陷越深。
木案上,燭淚洶湧,一滴接一滴滑落,一道道凝在燭身,仿佛愈合多年的傷口。
傷處已複,疤痕難消。
帳內,空氣被燭火灼燙得搖擺不定,兩個人的側面剪影镌刻在篷壁,一高一矮,一站一坐,一俯視一仰頭,長長的眼睫一抖不抖,四目相投。
他和她的呼吸早已凝住。
原來,投在對方眼眸中的兩個小小倒影,是自己。
目光下行,掠過對方的嘴唇,昨夜的一幕倏然撞上心頭,那時他們臉對着臉,唇貼着唇……
“啪!”
一朵燭花意外爆開,驚散不合時宜的聯想,兩個人“唰”地扭臉轉身,不約而同用手指捂住自己的嘴唇,心底多了幾分難言的慌亂。
尴尬沉默中,一個擡頭盯着帳篷頂上的紋路學習針法,一個低頭用手指扣着木案研究油漆。
過了良久,擡頭的那個撓撓後腦勺,解釋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臉上的傷如何好得這樣快,不是想,唔,不是想……”措辭許久,無以為繼。
低頭的那個繼續摸油漆,甕聲接話:“嗯,明白。”
擡頭的那個松了一口氣:“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昨夜的那個……唔,昨夜那事,忘了吧。”
低頭的那個動作變得有些兇悍,木案差點被手指插穿,聲音好像是被擠出來的:“本、來、已、經、忘、了!”
擡頭的那個整整衣衫,顧左右而言他:“是去練武場集合的時辰了,我先行一步,你、你也快些吧。”說畢,翻出铠甲,快速披挂,大走到帳邊,一撩簾,身形便融入了外面的春光裏。
等他腳步聲遠,容笑坐在地上蹬腿亂踹,恨不得踹出個無形的洞來,一把将霍去病給塞進去活埋。
抓抓早已淩亂不堪的頭發,跳起身,披上铠甲,容笑吹滅燭火,撩簾退步出帳。
懊喪感仍然濃郁積壓在心頭,忍不住狠狠跺了下腳,不想一腳跺到個無辜路人。
心底一驚,她忙低頭,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對方痛得哇哇大叫,聽見道歉卻仍不依不饒、破口大罵:“走路不看路,瞎了眼的……咦?你,你不就是那個臭小子!”
這聲音着實耳熟,好奇擡頭看清來人,容笑驚訝地張大眼睛,“啊”的一聲向空地連退兩步。
铠甲十分沉重,平衡沒控制好,她一個踉跄:“你是……”
名字明明就在嘴邊。
對了,眼睛一亮,他是那個……胖胖的衛生巾。
“你是淮南國的蘇非!”
胖子蘇非身形龐大,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小山,結結實實擋住了所有陽光、所有視線。他扭扭腳腕,越扭越痛,忍不住厲聲發牢騷:“不是我是誰!每次見你這臭小子,蘇某人都倒黴透頂!”
被籠在他制造的陰影中,容笑在心裏捂嘴偷樂——這就叫報應,誰讓你當初剛見面就踩了我一腳來的!
“你怎麽來了這裏?”容笑竭力克制住笑意,正色發問:“你家太子呢?”
“想不到你倒是對本太子一直念念不忘!”
不等答話,胖子蘇非只感身後有大力襲來,将自己一把推到一邊,踉跄兩步,勉力站住,忍不住回頭,委屈癟嘴告狀:“太子,他踩……”
“容笑,想不到你也在這期門營內,本太子與你二人當真是巧遇啊巧遇!哈哈!”
明媚的陽光裏,一個胖子哀傷地捂着腳,看着他家風流
倜傥的主人左手展開緋色袍袖,右手輕撫腰間燦燦金劍,故作潇灑地對着個臭小子朗笑。
那笑,呸呸,真假!報仇便一劍咔嚓,何必入營賣笑?
胖子撇嘴腹诽,瘦子李尚看他形貌過于猥瑣,生怕他任性鬧事,連忙一把将他扯到身後,适時提醒,聲音尖細:“太子,時辰不早,該去練武場了。”
太子劉遷威嚴點頭,揮揮手,故作禮賢下士之态:“容笑,難得重逢,我便賜你與本太子并肩同行!”說罷,目光灼灼地盯着容笑,一臉期待。
容笑眨眨眼,這是神馬意思?
“大膽!還不快些跪下謝恩!”胖子掙脫瘦子的束縛,磨牙教導,一副恨不得生啖了她的模樣。
容笑被他吼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又退兩步,不想一腳踩到自己略顯肥大的下裳後擺,立時向後跌倒!
劉遷忙伸手拉她,不想她倒勢兇猛,兩人的手指在空中交錯而過……
風聲起,身後奔來一人,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接住。
堅定的雙手握緊她肩頭,讓人覺得安心無比,站穩回頭,果然是李敢。
李敢對她笑笑,聲音柔和爽朗:“怕你不知時辰,過來提醒你去練武場集合。這甲胄沉重,初穿不習慣,待你适應兩日,便好了。”
仿佛才看見劉遷等三人,他松開容笑肩膀,側步抱拳躬身道:“聽仆射大人說,陛下知淮南太子騎術出衆,昨夜特請太子入期門,賜教衆郎員。敢才得知消息,迎接來遲,還望太子恕罪!”
蘇非本就忌恨李敢那日射箭偷襲雷被,掃了淮南的面子,此時見他大模大樣居然不施跪拜之禮,心下更是來氣,不由冷笑幾聲:“要說迎接太子,恐怕你李敢區區一個郎員還不夠資格!”
劉遷一擺手止住蘇非,語氣和緩,頗顯身為太子的氣度:“現下大家都在期門軍共事,那便不必分什麽尊卑高低了,只按軍禮相見即可!本太子聽說,你李敢剛被擢升為期門宿衛,負責教習新員箭術,也是喜事一樁。今夜若無事,便來本太子帳中小酌一杯如何?”
不等李敢答話,他扭臉看向容笑:“容笑,你也來吧!”
容笑和李敢對視一眼,面色都有幾分驚疑不定,剛躬□,要婉拒,太子“唰”一甩緋紅袍袖,步履招搖地走了。
一胖一瘦兩個手下,快步跟了上去。胖子臨
走前,還留下一聲響而又響的“哼”,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表達他內心對容李二人深深的鄙視。
容李二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清這位太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卻也不好再追上去拒絕。
遙遙的,那三人背影越變越淡,容笑“啊”的一聲醒悟過來。
李敢被她吓一跳:“容兄弟,你怎麽了?”
容笑指着瘦子李尚的背影,哆嗦着唇,半天說不出話,李敢笑着拍拍她的頭:“別着急,慢慢說!”
被他這一拍,容笑緩過氣來:“昨天我随你入營,曾瞧見有人躲在樹後偷窺,跟你說句話的工夫,那人就不見了,當時還以為是我眼花,方才看見李尚的背影,我才認出來,那人便是……”
“便是李尚?”
容笑用力點頭。
李敢背着手沉吟了一會兒:“這麽說來,淮南太子一行大有可能是為你而入營。”
兩人意見不謀而合,容笑心裏“咯噔”一聲,被壓上塊石頭。她沒想到奇葩那麽記仇,不過踩他一腳,居然不顧太子身份,一路追蹤到軍營來打擊報複。想必漢武帝看中他騎術是假,他自己請求入營才是真的。
瞧出她的心事,李敢又用右手握緊她肩頭,目光堅定:“容兄弟,你且別慌,凡事有我!而且……”他眨眨右眼,“太學裏的五經博士舉薦弟子司馬遷前來期門駐營教習兵法四行。”
容笑大喜:“你是說司馬兄現下也到了營中?那他上次在李府為何不告訴我?”
李敢松開手,轉身前行:“禦命昨日才下,他自己都未料到,如何能提前告知?”
跟上他的腳步,容笑面色由陰轉晴:“如此一來,我便不再是孤掌難鳴了!那太子若是氣量狹小,想報複于我,我也有朋友相助!”
“話雖如此,你我今後行事還是要分外小心,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那霍去病的話,回去後,我又思量一番,發覺他講得甚有道理。”一扭臉,李敢認真囑咐:“容兄弟,你與他同帳,今後萬萬不可再與他口角。事先未對你解釋詳細,是我思慮不周。因你不知他家世,才敢對他拳腳相加。其實,我早該告訴你,那霍去病身份矜貴異常,他乃是……”
“李宿衛,仆射大人到處在找你,你快随我來!”
張仆射的貼身侍從奔過來,截斷了李敢未說完的話,李敢
見他一臉焦急,不敢怠慢,只好對容笑無奈一笑,跟随而去。
容笑聽話聽了一半,只覺丈二摸不到頭腦,霍去病身份矜貴?當今天子姓劉,皇後姓衛,一路行來,也沒聽說哪個大臣姓霍,就算他家富貴,又能富貴到哪裏去?
看看天光大亮,衆郎員都入了練武場,振振甲胄,容笑大踏步向人群奔去。
☆、018偏坐金鞍調白羽:亥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