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匈奴
匈奴人來的那夜,寶兒爹忙着在牆角摞柴火,邊忙邊聽容笑在屋裏給寶兒講故事,講的亂七八糟,什麽九尾狐,什麽仁者村,什麽教書先生名叫咔咔西。寶兒爹聽得昏頭漲腦,難得寶兒聽得連鼻涕都忘了抽。
夜色尚好,寶兒爹擡頭看看月亮,覺得這日子也不錯。
火勢是從村西頭老村長家開始蔓延的。
趙媒婆的哀嚎響徹夜空。
開頭,寶兒爹以為趙媒婆又跟人扯頭發撒潑了,後來聽聽不對,披着衣裳出來一瞧,老村長家房頂的火苗子都舔上了月牙兒。
村裏腦瓜兒最夠用的趙半仙恰在這時大吼一聲:“匈奴人來啦!”
寶兒爹一個跟頭磕在門檻上,連滾帶爬地回了屋,抱起寶兒就往外跑。跑了兩步,才想起來,拍拍另一扇門,聲音抖得聽不出個數:“容姑娘,快、快逃!”
屋裏沒人應聲,寶兒爹急得火燒火燎,寶兒被外面的哭號聲吓得喘不過氣。
冷不防有人在背後拍拍寶兒爹的肩頭,回頭一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夥站在身後。
寶兒爹當時尿了褲子,心想,這匈奴人來得真快,我命休矣。
那人見勢不好,撩撩亂七八糟的長發,露出一張抹了鍋灰的臉:“別怕,是我,容笑。”
寶兒他後媽一手拎着砍柴刀,一手拎着褲子濕漉漉的寶兒爹,出了院門,拽過拴在門口的肥馬,一把将寶兒父子推上了馬背。刀尖一劃,馬屁股多了條血口子,小公馬忍不得這委屈,甩開蹄子就往村外跑。
颠簸的馬背上,寶兒爹抱着寶兒和馬缰繩,忍不住回頭,正看見一隊匈奴人騎着快馬遠遠地向這邊沖過來。
寶兒在懷裏撇撇嘴哭着喊娘。
寶兒爹想起那年寶兒的親娘剛剛生完寶兒,沒來得及上馬,一刀就被匈奴人從背後給劈成了兩半,半拉腦袋跟葫蘆瓢似的在地上滾了兩滾就再也不動了。
寶兒爹又想起那年就是自己抱着寶兒騎着馬逃出了村,回來時,寶兒已經沒了親娘。
今晚,寶兒是不是又要沒了後娘?
咬咬牙,寶兒爹勒住缰繩,硬生生勒轉馬頭,沖向家門口。
容笑聽見寶兒爹的聲音,難以置信地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個沒留神,匈奴人的
流矢已經到了她身前,眼瞅着要把她活生生釘在馬廄上。
寶兒爹松開寶兒,一個飛躍就擋在了箭前。
寶兒從馬上滾了下來,哭着爬過來看他爹,他用平時擦鼻涕的髒袖子給爹擦嘴邊的血沫子。
容笑抱住寶兒爹的身子,顫着聲問,你怎麽不走?
寶兒聽見他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容姑娘,我是真心要、要娶你……”
寶兒抹着眼淚,靠緊他後媽的身體,那身體僵得跟他爹的一樣。
爹不喘氣了,後媽的眼睛直了。
寶兒哭着喊:“爹,娘!”
匈奴人過來了。
長長的繩索裏套着的是村裏一百多口人,就好像套住的是牛,是羊,是牲口。
匈奴人揮舞着長長的鞭子不停抽打,趙媒婆被打得直翻白眼,趙半仙被抽得頭破血流,大着肚子的趙嬸裙子被血浸透了。
看着全村老少被粗糙的繩子勒住脖頸直吐舌頭走得跌跌撞撞,匈奴人騎着高頭大馬哈哈大笑。
遠遠的火光裏,有具身體被長槍挑上了樹梢,三绺長髯被夜風吹得像灰白的火焰。一筒竹簡從屍體的右手滑落,掉進了熊熊烈火。
秦皇沒能燒掉的村規,被匈奴人燒掉了。
容笑捏捏手裏的砍柴刀。
寶兒又叫了聲:“娘!”
豁了口的刀栽進了沙裏,只有一角刀尖,映着烈火和月色,閃着幽幽的寒光。
匈奴人的套索甩了過來,多了一大一小兩個俘虜。
空氣裏彌漫着濃郁的糊焦味,俘虜們流着眼淚,最後看一眼村口,被異域人牽進了沙漠。
那夜之後,玉門關趙家村,連活人帶活狗:
無。
☆、004偏坐金鞍調白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