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
匈奴人的營帳離趙家村不遠,若是大宛來的汗血寶馬,不消三個時辰便能跑個來回。
趙家村的人,也流汗,也流血,所以匈奴人覺得他們的腳程也須敵得過寶馬,方不負這“汗血”二字。
趙嬸自幼沒練過神行太保的功夫,懷孕以後更是被家裏的漢子捧在手心,就差立個牌位供起來,這下可拖了大家的後腿。天光早已大亮,她扶住肚子一步三搖,還沒晃出十裏地,衆人等她等得心焦。
匈奴的首領為人和善,見她搖得如此辛苦,便指點個匈奴漢子跑到隊尾提攜一下。
那漢子十分能幹,一條長鞭像長了眼睛,呼哨一下将趙嬸臃腫的身子裹了個嚴實,遠遠看去,趙嬸就是個端午節被捆好等着下鍋的肉粽子。
漢子嘴裏呼號着村裏人聽不懂的語言,騎着快馬,拽着人肉粽子,繞着村人,跑了幾圈。
馬鼻子裏噴出兩團白汽,趙嬸的鼻子裏沒了氣。
全村人的行進速度立竿見影。
容笑臉上頂着鍋底灰,胳膊夾着涕淚交加的寶兒,低頭跟上村人的腳步,始終走在隊伍中間,不前,也不後。
匈奴人的栖息地設置得挺合理,地勢不高也不低,既背風,又防澇。二十多個大帳篷白晃晃的,襯着藍天碧草,怎麽瞧怎麽賞心悅目。
夜色兜頭而至的時候,容笑抱着寶兒,跟村裏的牛羊狗一樣,被大肚子首領分給了位高權重的本部貴族。
趙媒婆跟她不是冤家不聚頭,好死不死地分到了一處,估計是想到了那幾只羽化成仙的母雞,臉色不免就變得比夜色還黑。
這家的主人是個滿臉絡腮胡的莽漢,養了五個身材壯實能生養的老婆,以及數十個正值青春期與叛逆期的手下。
有兩個手下是親兄弟,至今單身,見了同樣單身的女子不免就要留心。
瞧見趙媒婆的表情,他們推斷這個細皮嫩肉的女奴是對新家不滿意,熱情好客的兄弟倆一合計,摟着趙女奴進了側帳,為其寬衣,坦誠相見,誓要在第一時間促進友誼賓主盡歡。
老村長的獨生女兒做了一輩子的媒,自己卻一直都是個黃花老閨女,臉皮兒薄,一個男人尚且消受不起,何況一下子來倆,少不得推拒客氣一番,哪曉得對方竟不懂得何為憐香惜玉,推推搡搡中,做弟弟的錯手将彎刀刀鋒推上了媒婆生得比白天鵝還要柔嫩婉轉的細脖子。
帳篷外月黑風急,門簾子被吹得卷了邊。
容笑和寶兒跪在烏
漆麻黑的草地上跪得腿都麻了,一扭臉就瞧見了媒婆瞪大的眼珠子,聽她嗓子裏格格作響,好像絮叨的是兩個字:快逃。
寶兒哭得要抽了,一時錯手出了人命的小夥子被哭得不勝其煩,系好褲帶走了出來,掄着彎刀,砍向寶兒。
容笑一急,跳起來一腳踹了過去。
那人沒想到容笑這麽不仗義,沒事兒的時候跪着裝孫子,出了事兒說踹就踹,連聲招呼都不打,呆怔中被狠狠踢中命根子,丢了彎刀,捂着傷處,嗷嗷打滾。
他哥心疼兄弟,搶出帳篷,吹個響哨,人群呼啦啦就圍了過來。
營帳附近篝火的光,照得亮容笑的蓬頭垢面,照不亮容笑的心急如焚。
抱着五歲的寶兒,容笑哀婉地想,自己還不如死在龍卷風裏,如今再死,卻是對不住昨夜剛咽氣的寶兒的爹。
撫養她長大的姨媽容麗也好,哄得她鬼迷心竅的霍平疆霍大少也罷,都不曾像寶兒的爹那樣,把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
若是護不住寶兒,即便到了九泉,她也實在沒臉去見寶兒一家。
容笑忙着胡思亂想,附近的火光卻突然亮得詭異,首領的帳篷在熊熊烈火中頹廢坍塌,熟悉的焦糊味傳了過來。
這一幕像極了昨夜的趙家村。
幾個匈奴女人登時花容失色,嘴裏叽裏呱啦喊個不停。男人們顧不上容笑和寶兒,手持威猛兵器,齊齊沖一個方向奔了過去。
待衆人散開,一匹駿馬出人意料地從側面殺出,奔到容笑身邊時,馬上那黑衣少年俯低身子伸長胳膊,一把将容笑撈上了馬。
容笑抱着寶兒坐在少年身前,後背抵着少年質地上佳的漢家衣衫,只覺他心髒跳得铿锵有力不慌不忙。
容笑心想,這招聲東擊西,玩得真叫漂亮。
匈奴女人們并不好相與,男人們不在,她們也會彎弓搭箭。
容笑被少年用左臂牢牢地禁锢在懷裏,翻飛的馬蹄聲、亂箭齊至的呼嘯聲,聲聲入耳。
她急急一回頭,正瞧見那黑衣少年也忙着回身,其右臂于瞬息間抽出一把短匕,手勢靈巧,動作敏捷,劈哩啪啦便将一幹長箭撥得失了準頭。
匈奴的女人們沮喪大叫,少年朗聲大笑,駿馬疾馳依舊。
火光漸遠,月色幽淡,東西看不分明。
容笑睜大了眼睛,只瞧出那匕首的外鞘上隐隐約約透出玲珑的浮雕,卻瞧不清身後少年的面容。
過了玉門關已是拂曉。
日光一分濃似一分,眼見着便要射透濕濕的濃霧。
少年右手勒住缰繩,摟着容笑纖腰的左臂微緊,困得迷迷糊糊的一大一小,便被他猝不及防地扔到了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上。
容笑的屁股一路上被颠得又痛又癢,大腿內側火辣辣的似乎蹭破了皮,兩條腿一時并不攏,一個沒站穩便拽着寶兒摔了個大馬趴。
想爬起來,胳膊卻顫抖着吃不上半分力氣。饒是寶兒不沉,一路摟着他,也讓餓了一天一夜的容笑吃夠了苦頭。
容笑比寶兒不知道沉了多少倍,一路上她在馬背上左搖右晃搖搖欲墜,也不知那少年的胳膊此時是不是更加酸痛難當。
設身處地一想,容笑心裏的火氣便就此偃旗息鼓。
這少年雖是傲慢無禮,好歹也算俠肝義膽,救了自己和寶兒的命,大家萍水相逢無親無故,能做到這步,已是仁至義盡。
她擡頭看向恩人的臉,那黑衣少年卻穩穩當當坐在高頭駿馬之上,昂着頭,對她睬都不睬。
似乎知道容笑和寶兒在仰視他,那少年随手伸進袖內,掏出一個金燦燦的物什,“啪”地一聲擲在石板上,接着雙腿便是一夾胯~下駿馬。
馬兒在清冽的空氣中奮力嘶鳴,黝黑的長鬃左右扶搖,兩條前足虬然躍起,踏上藍天。
少年似乎整個人粘在了馬上,任憑駿馬将他的身體托至半空,黑色袍袖在空中飛舞,如蒼鷹盤旋。
容笑呆坐在地上,只聽馬蹄幾個清脆的起落,瞬間連人帶馬跑得背影恍惚。
晨霧深處,只有那少年用來束發的金冠,映着晨曦,一躍一躍,光耀灼人。
☆、005偏坐金鞍調白羽:餅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