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将計就計
慕仙宜最終還是留在了幽宮內。
房間狹小,并沒有床鋪,他只能坐在椅子上,用身子倚靠着牆。冬夜寒冷,他雙手抱臂,身子蜷縮在一起。不遠處的地面上,月光照亮了一灘刺目的鮮血,甚是駭人。可慕仙宜卻好似沒看見,面色安詳地合目休憩。
已然是三更時分。
慕仙宜又從夢寐中驚醒過來——白日裏的駭人場景再次入夢,攪亂了他的好眠。
他正眯着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窗戶發呆,忽地竟又聽到屋頂上有輕微的聲響,緊接着,是門鎖被斬下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往後一仰,便見門輕輕被推開,三個黑衣人魚貫而入,他還未來得及躲避,其中一個黑衣人就上前捂住了他的口鼻,那布巾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他一聞,就覺得頭暈目眩,意識倏地就飄遠了……
黑衣人将他套在麻袋裏,扛在肩上出了門,第四個黑衣人拖了另一個麻袋進來,将麻袋裏的東西好像倒死豬一樣倒出來,緊接着,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葫蘆,在房屋四周倒了一遍,随後走到門前,掏出一個火折子,往後一丢,騰的,屋裏火苗猛然竄起,不一時就熊熊燃燒起來。
夜深,院子裏空無一人,火越燃越旺,時不時還能聽見木頭爆裂的聲音,将院子裏都映紅了。
好一會兒,才見一個小內監睡眼惺忪地裹着外袍出門,見到這場景,吓得瞌睡都醒了,慌不疊大叫道:
“走水了,走水了,幽宮走水了……”
“啪——”
慕仙宜被猛然凍醒了。
他睜開眼睛,只見面前站着幾個人——那是許久未見面的盛近安和沁水公主慕蕙華。盛近安穿着黑底銀絲繡雲氣紋的錦衣,向來俊美得邪氣的臉上貫穿了一條一指長的疤痕,一雙邪氣的黑眸正緊緊盯着自己,仿佛野獸盯着已然按在腳下的食物,嗜血而輕蔑。
慕蕙華一如以往他印象中的模樣,喜歡穿華麗無比的衣服,發髻上裝飾了密密的金色花钿和步搖,美豔的面容上一雙細長的鳳目,豔紅的唇正斜斜勾起,一副似笑非笑地嘲諷模樣。
見他醒了,二人都露出冷冷的笑來。
慕仙宜一動,卻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被長長的鐵鏈鎖住了,自己就如同一只狗一般被鏈在了地牢牆角。他是被人用冷水潑醒的,此刻身上又冷又潮,不禁打了個冷戰。
“不用掙紮了,你落在我手裏,還想如何?”盛近安開口,面上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慕蕙華附和笑道:“三妹,你向來是父皇最寵愛的,連我這個嫡出的公主都比不上你,如今你被父皇所厭棄,成為階下囚,這滋味……如何?”
慕仙宜凍得渾身發抖,只覺身體僵硬,可臉上卻露出毫無畏懼的笑容,黑眸甚至仍是光彩熠熠:“大姐,你膽大妄為,将死囚掉包出天牢,若是讓父皇知道了,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多少。”他分明是凍得牙齒打顫,說話語氣雖铿锵,但分明是不流暢的。緊接着,他又看向盛近安,唇角的笑容滿是嘲諷:
“盛近安,你有什麽好得意的?即便你出來了,可你永遠都是一只過街老鼠,一輩子都要隐姓埋名,活在陰暗的地下……還有,”他看了看慕蕙華,輕蔑的意味更濃,“你以前分明是不屑我大姐的,可如今,為了活下去,居然肯委身與她,當一個男寵,哈哈哈哈,盛近安,你真是可悲的可憐蟲啊!”
盛近安最是心高氣傲,一聽到他這番話,整個臉色都變了,難看得要命,一旁的慕蕙華見他反應如此之大,怕他真的被慕仙宜說得不願與自己好了,連忙出聲對着慕仙宜斥道:
“慕仙宜!你這賤人,事到如今死到臨頭,還敢在此牙尖嘴利地挑撥我與近安的關系!來人——”
“慢!”盛近安面色陰沉地開口,雙目如毒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慕仙宜,“慕仙宜,你不必得意,等我折磨死了你,我會把淩雪棠、你母妃,一個一個都弄死的!”
“呵。”慕仙宜聽了,面上非但沒有一絲懼色,反而還帶着不屑的笑意,他凍得面色蒼白,烏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邊,可那一雙粲然的黑眸卻使他整張臉都極是動人,他望着盛近安,說,“盛近安,我現在明白了,你用了什麽詭計——你買通了容碧,偷龍轉鳳,将寧湘蕪對韓钰的心意千方百計地告訴了韓钰,然後偷取了韓钰的腰帶和玉佩,又在韓钰和寧湘蕪之間當了個中間人,将他二人的信私自盜取模仿,約了寧湘蕪在她的宮中相見,又通過慕蕙華,順利出入後宮,殺了寧湘蕪,栽贓給韓钰,再叫容碧來找我……我見了韓钰的東西,自然會直接承認殺人之事,即便不承認,那殺人兇手亦是韓钰,與你無關,對不對?”
盛近安得意地笑了一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如今你也承認了,即便他們去查,只會找到韓钰筆跡的書信,也不會找我的頭上來。”
慕仙宜聞言,只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你笑什麽?”慕蕙華不由氣怒交加,她最看不慣慕仙宜這種模樣,平常最受父皇歡迎一副撒嬌作癡的輕狂模樣倒也罷了,在地牢中,像條狗一樣被他們囚禁着,居然還能笑出來,讓她感覺自己好像仍是不如她似的!“慕仙宜,你少得意,你囚禁在此,絕不會有人來救你,你那心愛的驸馬,也指望不上了!”
慕仙宜卻笑意盈盈,緩緩看向她,曼聲反問:“為何指望不上呢?”
盛近安和慕蕙華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忽聽外面傳來下人略帶驚慌的聲音:
“公主,不好了,京兆府尹李敬會同大理寺卿高惠庵找上門來了,說懷疑我們窩藏了朝廷欽犯……”
盛近安一下明白過來了,一雙眸子幾乎是要用目光活吞了慕仙宜:“你設計詐我?”
“誰叫你膽大妄為,非要将我擄來,像別的人那樣,直接在幽宮中殺了我,不就結了?”慕仙宜唇畔的笑意愈濃,忽而又遺憾地說,“哦,也不對呢,在幽宮,也有驸馬保護我呢,你怕是也找不到機會下手的。”
方才他與淩雪棠說好了,在他身上放上夜光粉,等他被人擄走,淩雪棠就帶人立刻追蹤上去,勢必要人贓俱獲。
說着,他越是得意,一張小臉上露出慕蕙華和盛近安從未見過的陰鸷:“我早就派人監視了你,慕蕙華,你頻繁地往郊區來,我便知道,這郊區的山莊藏着人……在寧湘蕪的寝宮,我幾乎立刻就确定,那便是你們的圈套,我早就料到,陷害我不是你的目的,把我擄走偷天換日才是你的目的,只是早晚而已,可我沒料到,你如此性急,父皇一下令查,你們就将我擄來了,唉,距離事發才大半日,就要洗清我的冤屈了,你們真令我失望。”
“慕仙宜!”盛近安大叫一聲,幾欲吐血,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料到慕仙宜竟然早就料到了一切。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面露兇光,雙眸在周圍火光的映襯下,仿佛一只西北野外的惡狼一般嗜血與陰狠,“即便我死,我也要殺了你!”
“近安!莫要沖動行事!”慕蕙華一把拉住他,焦急地說,“你現在身份不同往日,你先走,否則被人搜到就糟了!”
慕蕙華對慕仙宜的恨意并沒有盛近安那麽深,她更怕的是盛近安被人發現重新抓回天牢。
盛近安卻一把甩開她,惡狠狠又不耐煩地朝她吼道:“你給我滾開!我早就受夠你這個老女人了!要不是為了報仇,你以為我會與你虛以委蛇?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殺了慕仙宜!”
慕蕙華被一把推倒在地,美豔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盛近安。
盛近安手持匕首,沖上前去,明晃晃的匕首高高揚起,對着慕仙宜的心口便要重重落下去!
“砰!”地牢的門被踹開了。
盛近安一側頭,便見淩雪棠帶人匆匆而來,他不為所動,仍是繼續将手上的動作完成:
“去死吧慕仙宜!”
“咻——”
一支箭帶着淩厲疾風,迅速沒入盛近安的肩膀。
慕仙宜仰着頭,見盛近安一怔,随即滿臉扭曲地摔向一邊,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松了口氣,側頭望向淩雪棠——
他面色冷峻,正緩緩将手裏的弓放下。
是了,他家驸馬永遠是最可靠的。
淩雪棠見慕仙宜被鐵鏈鎖在地上,渾身濕透,像只在野外淋了雨無助的小獸一般瑟瑟發抖,他眉頭一蹙,立刻脫下上身外衣,走過去披在慕仙宜身上,一邊命令道:
“來人,将這兩個人犯帶走!”
“是!”
慕仙宜凍得雙眸都聚不了焦,可是他努力仰起頭,看着淩雪棠俊美的側臉,還是欣慰又愛戀的笑了,有氣無力地說:“驸馬真厲害。”
淩雪棠彎下腰來替他解鐵鏈:“少說話。”
“心疼我了?”慕仙宜低低說着,語氣中帶着得意和笑意。
“閉嘴。”
“你分明……”說到一半,卻是沒了聲音,淩雪棠只覺懷中一重,他一愣,随即卻并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眉頭蹙得越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