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
車隊走了一天,總算是到了春山圍場。
圍場的東南邊有春山行宮,皇帝和王公大臣們就住進行宮裏。行宮分為上行宮和下行宮,皇帝和王爺們住在上行宮,重臣們就住在下行宮,院落和院落之間都離得很近。行宮不比皇宮,自然簡陋些,但是比起住帳篷營地,卻是又好上許多。
當晚,皇帝就舉行了宴會,為了提振士氣,以便明日第一日射獵順利。
章武帝身着玄色帝王常服坐在上首,兩邊斜下分坐着他的兩個寵妃——蘇氏蘭貴人,寧氏瑛婕妤,這兩個寵妃年紀都還很小,蘭貴人二十一歲,瑛婕妤才十九歲,蘭貴人生得嬌美端莊,氣質如蘭,又善解人意,因此很得章武帝的喜歡,還笑稱她是宮中的一朵“解語花”。
瑛婕妤就更了不得,她叫寧湘蕪,是韓钰母親那邊的表姐,因生長在将門,嬌美之中帶着英氣,從小就會騎馬射箭,不但如此,跳舞亦是十分擅長,她跳的不是平常女孩子的柔美舞蹈,而是那種合着鼓點的戰前舞,章武帝見慣了柔媚的女子,對她這般的喜歡得不得了,故而入宮才三年就已經成了婕妤,如今秋獵,也跟着章武帝一同出來。
如今兩人分列兩旁,氣質、穿戴截然不同,倒也十分和諧。
別的王公大臣們分列兩旁,慕仙宜就和淩雪棠一道坐在裕王和慕景盛身後。
殿內燈火通明,裝飾雖不如皇宮那般奢華,但在精心布置之後,亦是金碧輝煌,富麗堂皇。舞女正在殿中翩翩起舞,章武帝時不時被臣子敬酒,殿內笑聲陣陣,暖意融融,一派賓主盡歡的模樣。
慕仙宜着實沒有心情宴飲,一來,淩雪棠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如同一塊不可溶化的冰塊一般,令他也不自在又意興闌珊。
二來,也是因為剛剛在進殿的時候,他看到了蔣光熙。
當時蔣光熙穿着華麗的秋衣,然而先前那潇灑不羁、又帶着些許不正經的人已經變得內斂了許多,似乎不再像從前那麽外向了,俊美、清朗的臉上瘦了好些,幾乎都不像以前那個光彩照人、清新俊逸的小侯爺了。
他看到慕仙宜,臉上湧現出一種複雜的情緒,但畢竟,還是對他笑了一笑。
慕仙宜并不覺得那笑了笑讓自己釋懷,反而覺得更內疚了。
一方面也因為自己的男子身份感到更忐忑不安了——江含微送來的韓非子《說難》一篇中,講了彌子瑕和衛靈公的故事,這故事正是“分桃”這一典故的來源,“分桃”與“斷袖”并舉,常代指喜歡男子的男子,江含微本人是個京都城有名的斷袖,他送《說難》,就是想告訴慕仙宜,自己知道了他的男子身份,更是知道了他是個斷袖!
他不知道江含微是否來者不善,若是真的來者不善,自己就危險了!
不僅是自己父皇那邊,更是驸馬淩雪棠這邊,淩雪棠若是知道了自己是個男子,會如何?一定會恨死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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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覺得眼前這絲竹聲和觥斛交錯之聲惹人心煩,甚至都心虛、害怕和身旁的淩雪棠接觸。
在喝了兩杯悶酒之後,他終于忍不住了,一言不發地起身,也不管身後的淩雪棠如何,往外走出去了。
行宮的夜比皇宮還要寂靜。
游廊裏連宮人都很少看見,只有風吹動高懸的燈籠,晃動着光影。四周偶爾響起鳴蟲聲,不但沒有令夜晚熱鬧,反而越發顯得四周幽靜了。遠處大殿內的絲竹聲和說笑聲飄飄渺渺的,好像隔在了雲端。
鸾鏡跟在他身後,不由道:“公主,夜晚風寒露重,不如回去吧?”
慕仙宜在游廊中心停了腳步,看向廊外的池塘,那裏有許多的錦鯉,映着十八的月色,清晰可見。他嘆了口氣,道:“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這紛擾的思緒就好像在月光下湧動起伏的錦鯉一般,雜亂不安,四處冒頭。
站了一會兒,他有些累了,就在一旁坐下了,倚着欄杆看不遠處的假山。
有腳步聲漸行漸近。
他轉過頭去,卻不是想看見的人,是蔣光熙。
月光下,蔣光熙臉上的微笑格外柔和,一雙黑眸仿佛盛滿了月光,瑩瑩生輝。
“公主心情不好嗎?”他問道。
慕仙宜苦笑了一下,似是默認了。又看向鸾鏡,朝她揚了揚臉,她會意地往前走了幾步,既是避開,也是為兩人看着四周。
蔣光熙便又走近了兩步,問道:“我聽聞公主與驸馬不合,淩雪棠惹你傷心了嗎?”
慕仙宜搖了搖頭,笑容有點勉強:“自然不是,與驸馬無關。”
蔣光熙一時也沉默了,像是對他對淩雪棠的維護有些無話可說。好半響,才道:“公主……當真不考慮我嗎?”
慕仙宜吃了一驚,驚訝地望着他——自己不都已經告訴他自己男兒身的秘密了嗎?怎麽,還說這樣的話?
蔣光熙自然看懂了他的疑問,也苦笑了一下:“仙宜,你有所不知,我大約是真的喜歡你……自從你告訴我你……”他頓了頓,大概是怕隔牆有耳,并未将這個秘密宣之于口,“我便開始想象你的另一個模樣,我發現,我竟然也能接受……你說,我是不是無可救藥了?”
慕仙宜越發吃驚,蔣光熙……竟然能接受自己是男兒身?
這真是他萬萬料不到的事。
蔣光熙看着他吃驚的臉,接着說道:“所以我在奢望,如果淩雪棠無法接受……你是不是可以考慮我?我的家世背景不比他差,品貌長相……也不算太差,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你若是願意,我可以一輩子為你守着這個秘密,護你周全,與你做一世的恩愛夫妻。”
慕仙宜驚詫得不由得站了起來,怔然望着他——竟有人癡戀自己到這般地步,不在乎自己是男是女,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嫁過人,只求自己留在他身邊。
這癡情,簡直比今夜的月色還要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