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身在局中中
淩雪棠擡腿進屋,就見慕仙宜砸了茶盞,正坐在榻上,冷着臉,一臉賭氣的模樣。他默然走上前去,問道:
“怎麽了?和哪個下人置氣呢?”
慕仙宜看也不看他,負氣道:“沒有置氣!”
淩雪棠便不說話了,徑直走到他面前,将地上摔碎的茶盞碎片拾起來,低着頭說:“那便是與我置氣了。”
慕仙宜越發氣惱:“誰叫你與那賤婢說話!”
淩雪棠聽了,擡頭看他,見慕仙宜不敢與他眼神相觸,與他對視一眼又飛快地轉開臉,便道:“我不過與銀屏說幾句話,怎麽也叫你不高興?”
“你忘記寶函怎麽死的了嗎?”慕仙宜似乎有些怨恨地看着他,提起寶函,又紅了眼睛,“她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最有可能下手栽贓寶函了,你還與她說話,她就是狐媚子!”
“公主!”淩雪棠半蹲着,頭微仰,一雙黑眸有些銳利地望着慕仙宜,“凡事講求證據,沒有證據的事,怎可胡亂猜疑?更何況,我不過是與她說幾句話,你便說她是狐媚子,你叫她如何自處?”
“我管她如何自處?”慕仙宜眼裏已經有了淚意,嬌俏的臉上滿是委屈和忿忿不平,“她一個下賤的奴婢,我是公主,我管她做什麽?當初要不是我救她,她早就被賣進窯子裏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和那些人演戲,就是為了混入咱們府裏!”
淩雪棠豁然起身,臉上陰沉沉的,好像夏日雨前的天空:“再下賤的奴婢也是人,公主是金枝玉葉不錯,其他人就不是人了麽?難不成在公主眼中,我和淩氏一族都是不必管死活的麽?”
慕仙宜見他突然态度如此強硬,有些害怕,卻又不甘落他下風,不自覺提高聲音道:“你們和那個下賤的奴婢怎麽一樣?”
“怎麽不一樣?”淩雪棠望着他,黑眸中帶着失望和冷漠,“我等大臣,對于皇家而言,與家奴又有何不同?否則當初公主嫁與我,為何不問我的意見?”
慕仙宜愣住了,沒想到他時至今日還會提這件事,酸澀的眼眶便再也含不住淚,簌簌地掉下淚珠來:“原來你……還在意此事……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淩雪棠只是直直看他:“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慕仙宜大聲哭起來,好不可憐,似乎要把自己內心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宣洩出來,他拿着帕子擦眼淚,可眼淚好像怎麽也擦不完,“你為了一個賤婢,竟與我說這等話,我要去告訴父皇,告你個大不敬嗚嗚嗚……”
淩雪棠正想說些什麽,鸾鏡聽見了二人在屋裏争吵的聲音,已然趕了進來,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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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驸馬,二位都少說幾句吧!”
“才不是我,是他,是他欺負我……”慕仙宜哭着,一只小手直拍一旁的幾案,像個小孩子一般着急無助又委屈,“我要去告訴父皇,他欺負我!”
淩雪棠張了張嘴,沒說話,最後沉聲道:“公主自己想清楚罷!”
說着,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慕仙宜見他竟然不來哄自己,而是當着侍婢的面,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地出去了,愈發委屈,哭得越厲害了。
鸾鏡見狀,趕忙起身上前,勸慰道:“公主,驸馬也是要臉子的人,您拿公主身份壓他,還說要去告訴陛下,他自然也沒臉……您為了一個奴婢,何必與驸馬鬧到如此地步呢!”
慕仙宜卻氣惱道:“哪裏是我為了一個賤婢與他置氣,分明是他說出了心裏話,他心裏根本就沒我,沒有那賤婢,換做了別人也是一樣的!”
鸾鏡自然是向着自家主子的,覺得驸馬提成親的事也的确有些不應該,因此一時間倒也無話可說了。
慕仙宜得了理,便越發覺得自己沒錯,淩雪棠是百般錯,嚯地站起身來賭氣道:“你叫人去安排,我這會兒就要進宮去告訴父皇,我要父皇好好訓斥他一番,叫他知道,我若是真的驕縱任性,會是什麽模樣!”
這下鸾鏡急了,忙跪下拉住他:“公主,您消消氣罷!這事在這裏,那是小夫妻吵架兒拌嘴兒,可若鬧到了陛下那裏,那便是阖宮皆知的大事啊!到時候鎮國公府和驸馬沒臉,您自個兒也沒臉啊!更何況宸妃娘娘那兒免不得又要擔心,您何苦來呢!”
慕仙宜聽了,怔了怔,想着也有理,不自覺又坐下了,哽咽道:“冤家,真是冤家,上輩子欠他的冤家!”
……
慕仙宜最終也沒進宮,然而他夫妻二人吵架兒的事還是漏了風聲,不僅鎮國公夫人來問,連宸妃也派了嬷嬷來問,慕仙宜為着鎮國公府和淩雪棠的臉面,始終只說是鬧着玩兒,不曾說真話。
這兩晚上淩雪棠連一步也未曾邁進主卧,尋常晚上,他雖不在這睡下,但畢竟會來陪慕仙宜坐上一會兒,兩人一人看書一人練字,偶爾下棋、以茶賭書,總歸是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可如今慕仙宜獨坐孤燈下,又兼西風泠泠,吹動珠簾,越添幾分寂寞凄涼。
“公主,天涼,披件衣裳吧。”鸾鏡拿着一件半舊大紅羽紗的鬥篷給他蓋上,見他托着香腮落寞地出神,忍不住又勸他,“公主,明日便是秋獵了,你與驸馬還是如此,回頭叫陛下和別的娘娘瞧了,又該問你了。”
又說:“這事兒本也不大,你與驸馬說一句話,驸馬自然知道你是與他求和的意思,也就下了臺了。如今你犟着只做沒他這個人,又是何苦呢!總歸後半輩子還得與他做夫妻的。”
慕仙宜本來失神的眼裏有了神采,映着跳躍的燭火和瑩瑩的珠簾,顯現出激憤的情緒來:“你不必勸我,我還惱他呢!他不來與我說話,我又何必腆着臉跟他說話?我辛辛苦苦為他瞞着衆人,他倒好,處處給我臉子看,偏他是驸馬矜貴?我還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呢!”
鸾鏡聽了,不覺嘆了口氣,道:“公主還提這個,當真是不想與驸馬和好了!”
慕仙宜愈是惱了,舉目一望,見房內空曠寥落,唯窗上樹影斑駁搖晃、四周秋蟲唧唧而已,此時又聽遠遠傳來孤雁長長的一聲鳴叫,不免又覺悲涼,亦嘆道:“唉,此時總算明白,什麽叫,‘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真是多情不似無情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