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僞君子
揚州到漠北, 要一個月的路程,越往漠北就越冷,習慣江南氣候的溫思月着實不适應。未到冬日就穿得厚重, 整日抱着小毯子不撒手,就這樣手腳還是冰冷,身上沒多少熱乎氣。
她一直躲在馬車裏,若無必要,絕不下馬車。一是怕冷, 二是避開秦術,她怕見面尴尬, 而且她對秦術那日說的話存疑, 真怕他忍不住又那樣。不過據她觀察, 秦術好似真沒那個心思。
他又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态度,狹長的眼尾下垂,微微紅着,看人時半眯着眼,平靜無波, 說話拖着尾音, 有些無力,似乎又藏着心事。
一人坐在一旁,趙勉也親近不了,更別說旁人了。
大概是真的懂她的話, 在反思吧。
溫思月瞥他一眼, 迅速斂起眸光,又往毯子裏縮了縮。要說跟着秦術的好處,大概就是條件好,一路有人護着, 不必擔憂有人不軌,睡覺時,也能安安穩穩的。
這樣的安全感,她還是很喜歡的。
春花也是如此,臉上的笑容多了些,就是見她怕冷,擔心她身體不适。
暮色濃郁,荒郊野嶺,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篝火噼裏啪啦在跳躍,偶爾伴有輕微的嚼咽聲。
這樣靜谧的黑夜,溫思月此刻是不怕的,她裹緊身上的衣裳,喝了一口熱湯暖暖身子,一口喝完,舔舔唇角,意猶未盡,接着多喝了一些。
目光不經意一瞥,看見秦術搭下的眼,光線灰暗,他的神情不明,卷密的長睫微動,猛一擡眼,對上她的視線。
冷淡疏離,和以往的溫和炙熱不同。
溫思月眨巴兩下,亮晶晶的眸子閃了閃,有些心虛的別開臉。
她放下碗,碰碰春花的胳膊,道:“春花陪我去那邊一下。”
“哦,好。”
春花剛起身,就看見一側的秦術跟着起來,淡淡道:“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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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思月和春花對視一眼,連忙擺手,“不必,我自己就可。”
讓他跟着去,很不妥當,萬一他聽見什麽,不是很尴尬。她可不想。
可秦術充耳不聞,依舊走近她,“夜晚恐有猛獸出沒,你确定一人去?”
她摸摸脖頸,感覺背後一涼,話說這麽說,可一路走來這麽久,沒遇見什麽猛獸,可愛的小兔子倒是看見不少。
溫思月不信,可看着漆黑的樹叢,還是有點怕的,她思忖幾息,于是點頭道:“好吧。”
她走近樹林,扒開煩人的樹枝,找了一處稍微空曠些的地方,“你轉過去,走遠些,不準偷看。”
“偷看?”秦術面無表情的念着兩個字,尋思裏頭的意味,忽而悶笑兩聲,沉悶的氣息綿長,“我是那種人。”
溫思月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她想,應該不是那種人。
他若想要,都是直接明示,哪會偷偷摸摸。
溫思月看了一圈,慢慢蹲下身,她很警惕,一刻沒放松,看到秦術背着身時,她放心了。
她整理好裙擺,慢悠悠走過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曾說,洩密之人在漠北,可有眉目了?”
“嗯。”秦術輕應了聲,不知為何,此刻與她相處竟小心翼翼了。
“此事,你知道越少越好,總之,我不會放過那人。”
他側身,感受兩人隔開的距離,心知還在防備他,秦術嘆息一聲,頗為無奈。
兩人回去時很安靜,只有三兩個守夜,其他人都睡了。溫思月坐在一旁,拿了一塊餅吃,方才就喝了湯,沒吃飽,這會又餓了。
雖然這餅幹澀,配着湯喝,倒不錯。
“嗯,吃這個。”
一塊牛肉幹,瞧着色澤不錯,定是好吃的。可是秦術給的,她不要。
“我不吃。”她盯着自己的餅,搖頭拒絕。
“真不吃?”
溫思月咬了一口餅,依舊搖頭,“不了,還是餅好吃。”
秦術咬牙忍耐,讪讪的收回手,然後又賭氣般的咬了一口牛肉幹,一聲不吭的吃完了。
她慢騰騰地咬着,餘光是不是一撇,喉嚨不停吐咽,突然覺得這餅索然無味,難以下咽,罷了罷了,不吃了,餓着吧。
溫思月拿着餅回了馬車內,獨留秦術一人在原地。
一路上,她和秦術和平相處,偶爾言語幾句,也是無關痛癢的事,就這樣,一直到了漠北。
因為秦術先前派了人來,所以他們一到,就有人迎接,連府邸都是收拾好的,去了便能好好歇着。
溫思月站在陌生的府邸前,怔愣了片刻,秦術喊了聲才緩過神來。
她真的來漠北了,和秦術。
一切都是陌生的,氣候也不适應,她只盼着,能将兇手繩之於法,她也好盡快離開。
這裏比不上盛京,府邸小,院子少,只能和秦術一個院子,她不挑,選了個與他距離遠些的房間。
只是讓溫思月詫異的是,謝寶珺也來了,她以為兩人此生都不會再見,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了。
兩人互看不順眼,見面招呼也沒打,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春花朝她的背影哼了聲,“真是到哪都能見到她?将軍怎麽帶她來了。”
“總不能讓她一人留在盛京,秦術肯定會帶上她的。”
溫思月環顧一圈,驚訝幾息,這個房間跟她在盛京住的,竟然毫無區別,難道是秦術準備的?
随即,她搖頭失笑,秦術哪有這個閑心,大概是巧合罷了。
“別說了,收拾一下再歇會,一路也累了。”
春花點頭,片刻的功夫收拾好,又是廚房和後院熟悉了一下,等她回來,溫思月已經躺在榻上睡着了。
她蓋好錦衾,轉身将門關上,一轉身看見秦術踱步而來,“她呢?”
迫于他攝人的目光,春花微微緊張,回他:“睡了?”
秦術望着門,有些失落,“嗯。”
春花盯着他離開,深呼一下,終于舒暢了。
來這兒的前幾日,溫思月随處走了走,城牆那邊也去看了眼,果然是廣闊無垠,奔放自在,與盛京截然不同。
雖然喜歡,可她還是不适應,每次外出待不了片刻就想回去。
溫思月抿着幹澀的唇,眼睛在院子看了圈,沒看見秦術,聽說他這幾日很忙,忙着見那些将軍,還聽說今日去了城內最大的酒樓喝酒,怕是要很晚才回來。
她有事找他,可一直見不到人,也找不到時機。
溫思月回了房,随即吩咐春花将炭火點上,她實在受不了寒氣。
“春花,等會出去時留一盞燭火。”
“知道了姑娘。”
她窩在榻上,看着春花出去,随後躺下。
睡得迷迷糊糊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雜亂無章,沉穩有力,有絲急切,接着推開了門。
溫思月睜開一條縫,看見了高大的身影朝她走來,她迅速轉身,驚慌害怕。
“秦術。”
颀長的身形坐在榻邊,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他的雙眸醉熏,蘊着一層霧,迷離又帶着一些紅。
顯然,他已經醉了。
溫思月頭次見他醉意熏熏的模樣,不免手足無措,她眉心攏起,緊張道:“秦術,你想做什麽?”
他說過不在逼迫她的,難道要失言?
溫思月去推他,反而激起他的強硬,他按住她的手,放在軟塌上,“幾日不見,怎的沒來找我?”
她注視迷糊的眼,也不知他有沒有意識,“你清醒嗎?清醒了就回去。”
“呵,你放心,我說過不會動你,決不食言。”
喝醉了還能記得這話,看來還有意識。
溫思月甩開手,側過臉沒看他,正想着如何讓他回去,便感覺肩膀一重,秦術醉倒了。
她身子一僵,完全不敢動,不知他是真醉,還是裝得。
“醒醒,秦術。”她晃晃他的肩膀,不見他有動作。
只感受到他均勻的氣息,灼熱夾着酒氣,不停纏繞在頸側,有些癢癢的感覺,她縮了一下,用力推開。
咚的一聲,秦術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真醉了。
溫思月詫異,穿好繡鞋下來,不停拍他的肩膀,“別睡,快起來,回房去。”
地上的秦術依舊沒動靜,睡得很熟,兩坨酒醉的紅暈在臉頰,平添幾分暧昧。
溫思月無奈,只好開門去找人來。她運氣好,出門就看見趙勉在找秦術。
于是她走過去,說道:“趙勉,那個,你把秦術送回去。”
趙勉不解,朝她的房門看了眼,恍然大悟,他就說嘛,找了一圈沒看見,肯定是去溫顧姑娘了,真被猜對了。
“是是,這就去。”
趙勉趕忙去了她房中,将秦術背出去,走前不忘對對溫思月道謝:“多謝溫姑娘,你早些歇息。”
她點頭示意,吐了一口氣,舒服了。方才吓到了,她還以為秦術又…
是她多想了,這才他倒是信守承諾。
溫思月回了房中,鼻尖一吸盡是酒味,她有點不适,把窗推開了些,也好透透氣,屋內酒味散了,她才關門休息。
秦術醉成那樣,應該是不會再來了,她能安心了。
來了漠北以後,溫思月早起總是口幹舌燥,若是不喝水潤喉,說話都啞着。遂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她合着眼,憑着記憶穿好繡鞋,去了桌邊倒水給自己,一杯涼水下肚,胃裏冰冰涼涼的,可喉嚨舒服了。
溫思月擦擦唇角,回身走向床榻,不知怎的,被絆了一腳,差點摔倒。
還好穩住了。
她睜開眼,倦意沒了大半,低頭一瞥,霎時尖叫出聲。
“啊…”
意識到聲音太大,她趕緊捂着唇,怕人知道。
她低頭盯着地上的人,納悶他是怎麽進來的,竟然一點聲音沒有。而她也不知道。
溫思月蹲下身,探探他的鼻息,還有氣,躺地上一晚,她真怕凍死了。
“秦術,秦術。”
大晚上跑她房間地上睡,他是怎麽想的?
她看看打開的窗,知道他怎麽進來的了,又是爬窗進來的,喝醉了也不忘之前幹過的事,記憶真好。
溫思月氣得踢了一腳,又踢了一腳,之前受得起也消了些,“秦術,醒醒。”
晃了片刻也沒反應,只好換個方法了,她倒了杯涼水,朝他臉上一潑。冰涼的茶水,順着臉頰下滑,流進了脖頸,滲透了衣裳。
秦術擰眉,緩緩轉醒,入眼便看見了溫思月撅春的模樣,他扶着腦袋晃晃,道:“夢中倒是乖巧。”
說的什麽話,還沒清醒。
溫思月咬唇,大膽的擰了一下他的胳膊,輕微的刺痛讓他徹底清醒了,“僞君子。”她罵了一句。
秦術坐起,看了一圈,随即皺眉,懊惱自己怎麽跑這來了。
他注視她微紅的臉頰,打趣道:“說什麽?若是僞君子此刻我該在榻上,而不是地上。”
溫思月眼睫微動,沒說話,只是讓他趕緊走,別讓人瞧見。
“不會有人看見。”
兩人心知,看不看見沒差別,他們的關系旁人都知曉了,只是不說破而已。
秦術緩了緩,整整衣裳才離開。他順手帶上門,拐過游廊時,驟然看見了謝寶珺。
一臉悲傷的望着他,眼圈紅紅,快要哭了,“表哥,你還去找她。”
“閉嘴,別忘了你答應的事,若不然,你就回去。”
謝寶珺慌亂,就怕他說這個,可她不甘心,“她都不願意,表哥又何必。”
“不該管的別管。”
秦術冷淡疏離,沒了往日的溫和,謝寶珺慣壞了,不嚴厲些,只怕要出事。
他瞅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走了。
謝寶珺咬牙,眼底藏不住的恨意,恨不得撕碎某樣東西的感覺,有些滲人。
早膳過後,秦術又過來了,不過這次是正事。他帶了一個人來,說是當她的護衛。
“這是錢英,讓他跟着你,也好安心。”
秦術擡手,門外的錢英就進來了,長相端正,是軍中的小将,據說武藝非凡,能以一敵十,不知真假。
溫思月不想大材小用,于是道:“不必,當護衛可惜了,還是回軍中去。”
“你要不是三番兩次遇上事,我也不會如此。”秦術直言,幾次遇險,都是那種登徒子,他實在不放心,身邊還是跟個人好。
“可是…”別人會說她閑話。
溫思月不是矯情的人,她不跑走,也沒什麽危險。她側眼看向秦術,他是不是找人來監視她的?
“我每日就在院中走走,要不了護衛。”
秦術捏着茶盞淺笑,眉骨下壓,顯得那抹笑有些假。
“只是求個心安,城內人來人往,很是雜亂,你要是悶了,出門就帶上他。”
他抿口茶,一雙眼看透了她,“我要去大營,晚些時候再過來。”
她低着眼沒說話,等他走了便擡頭盯他的背影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