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別提那個野種”
秦術沒走兩步, 就看見溫宛如氣沖沖地從前廳出來,他頓住腳步,目光疑惑的朝裏看看。過了片刻, 才擡腳進去。
衛左卿有氣無力的坐在凳子上,雙眼下搭,沉下的眼睫擋住眼底的情緒,一時讓人看不透他。
秦術靜默一會,然後啓唇笑道:“衛丞相。”
“哦。”衛左卿恍然回神, 褶皺的額頭此刻又多了兩條褶子,他強顏歡笑, 起身回禮:“小将軍, 打擾了。”
不知怎的, 衛左卿竟心中慌亂,瞥見秦術似笑非笑的眼,慌亂更甚,也不知方才的話他聽見沒有?
“本是來找秦将軍,不想他外出了。”
秦術擡手, 請他坐下, “家父有事外出,好些日子才回來,丞相可是有事?”
他的神色平靜,應該是沒聽見他說的話。衛左卿放心了, 神情恢複如常, 昂起的下颚又是一副在上的姿态,既然沒聽見,那就是沒有把柄在他手上。
如此便好。
衛左卿摸摸胡須,準備起身告辭, “無事,不過是路過,便進來看看。”
“哦,這樣。”秦術應了聲,眼底劃過精明,他說的話,秦術一句也不信。
“告辭。”
“丞相慢走,管家,送客。”
衛左卿幹笑着,轉過身就變了臉,笑意全無,一臉沉重的出了門。他背着手,目光不經意一瞥,瞧見角落的身影,霎時皺了眉,想到了旁的事,他又看一眼,已沒了身影。
聽聞秦萬海要娶的夫人還帶了一個孩子來,不會是剛才那位姑娘?
衛左卿在心裏想想,那個孩子多大?好像是十七,這麽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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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眸微睜,眼中閃着激動的光,衛左卿又驚又喜,飛快的出了秦府。
秦術立在門口,擰着眸子看了半響才收回目光,他側頭朝溫思月的方向看,已不見她,想來是走了。
既然客人走了,他也沒必要留在這,于是喝了一盞茶,就回去了。
而此時的溫思月去了溫宛如那,也不知怎的了,總感覺溫宛如離開時,是生氣的,她想,定然是那個丞相說了難聽的話。
她要去看看母親。
院子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溫思月進去時沒看見一個人,她喊了聲:“母親。”
溫宛如沒出來,出來的是王嬷嬷,她神情嚴肅,動作小心,“姑娘別喊。”
“母親呢?方才瞧着不大高興。”
王嬷嬷點頭,神色牽強,“姑娘看見了,不是什麽大事,別擔心,夫人正歇息呢,還是不要打擾了。”
溫思月望了眼門口,面露擔憂,“真的沒事?丞相說了什麽?莫不是又因為我?”
“不是。”王嬷嬷搖頭,這事可比小輩之間的事嚴重多了,可不能說。
她哀嘆一聲,滿臉為難,“姑娘回去吧,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溫思月哦了聲,眼睛依舊盯着房門看,她垂下眼,不太想走。近日衛丞相來過幾次,都是因為她的事,沒直接找她,但肯定讓讓秦萬海和溫宛如為難了。
她捏緊手帕,颔首回王嬷嬷:“好吧,改日再來。”
溫思月回了院子,想着明日再去,可等她明日再去時,依舊沒見到溫宛如人,她不免更擔憂了。
“春花,你有沒有覺得母親近日不大對勁?整個人病恹恹的,沒什麽精神,眼下連我都不見,是不是病了?”
春花斂眸想想,圓潤的下巴都繃在一起,有些凝重,“好像是不太對勁,是不是将軍走了,太過思念?”
“怎會?”溫思月立即反駁,在她看來溫宛如不是那樣的人,怎會因為思念生病。
不可能的。
“大概是有什麽事吧?”
溫思月走到半路,又頓住腳步,折返回去,“回去瞧瞧。”
走了兩步,她抿抿唇,說道:“罷了,母親定是心煩,咱們去了,更得鬧心,還是讓她靜靜。”
春花颔首,覺得她說的有理,“也是,等夫人心情好了咱們再去。”
兩人放棄,又慢悠悠的回去。
溫思月走後不久,溫宛如收到了一封密信,她打開看了,當場氣紅了臉,怒氣沖天。
“他還敢送信來,當真是可惡。”
王嬷嬷接過信看了眼,彎腰嘆氣,她瞅瞅溫宛如的臉色,搭下眼,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
“嬷嬷可是有話說?”
溫宛如捂着胸口,難受了一陣,瞧見王嬷嬷眸光亂轉的神情,便問問她。
畢竟是跟了她那麽多年的人,當年的事是知曉的,旁人信不過,可王嬷嬷是可信的。
“說吧,不妨事,已經走到這一步,要瞞也瞞不了多久。”
衛左卿能送來信,說明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竟然他要見,夫人去見一面也無妨,夫人的親事在跟前,斷不能出什麽岔子,若是現在不處理,難道要等将軍回來再處理?”
“老奴直言,趁着旁人不知道,将軍不在府,趕緊料理了,免得日後被人知曉,留給把柄。”
王嬷嬷一番話,句句肺腑之言,都是為溫宛如打算。
細細想來,說的頗為有理。
溫宛如面無表情,低眼斟酌良久,将其中的利害關系理清,而後才點頭,“說的不錯,将軍雖知道那事,可不能讓他知道是誰,他們同朝為官,不能讓他給将軍使絆子。”
“眼下是個好機會,定要在将軍回來前,跟他說清楚了。”
王嬷嬷贊同,她便是這麽想的,“萬一他找上姑娘,更麻煩。”
溫宛如一僵,差點把這事給忘記了,若是被那丫頭知道身世,只怕要難過一場了。
她心裏慌亂,急忙抓着王嬷嬷的手臂,急切道:“對對,說的對,要是找上月月更麻煩。”
“我去見他,當年的事也該有個了解。”
溫宛如想的很明白,大人的事,就不要牽扯到孩子了。
“我陪夫人去。”王嬷嬷目光堅定,不管如何,她都現在溫宛如這邊。
她将衛左卿送來的信又看了一遍,把上面的日期,地方,牢牢記在心裏。
那日,溫宛如帶着王嬷嬷去了約好的茶樓,怕溫思月起疑,愣是等着她來請安後才出去。
溫思月從她那出來,皺着臉,神色苦惱,方才見溫宛如像是藏着心事,而且急着讓她回去,真不知是怎麽了?
她想問問,可溫宛如沒給她開口的機會,說不了幾句,就說要歇着,讓她回去。
哎。
溫思月嘆氣,踢着腳下的小石子,心中煩悶,她擡頭,望望湖邊柳樹飄動,蕩起的漣漪,情緒好了不少。
“不回月容軒了,正好月底,去将賬簿拿回來。”
春花欣喜,興奮的跳了起來,“好啊,可以去外邊逛逛,好久沒去了,若是有空還能去喝茶吃點心。”
她瞥了春花一眼,無奈搖頭,“府裏也有茶水和點心。”
“那不一樣。”
春花撅着唇,眼睛瞄了一眼,有些羞澀和嬌嗔,在溫思月面前,她一直是有什麽說什麽。也是可愛。
“也罷,回來時去茶樓吧。”
“好啊好啊。”
春花細數那些好吃的點心,說着說着,已經勾起肚裏的饞蟲,下意識的咽下口水。
她側目看看,跟着笑。
—
盡管今日有風,可盛夏的空氣還是沉悶的,走不了幾步路就一身汗,而且瞧着這麽悶,應該又要下雨了。
溫思月拿了幾家的賬簿,吩咐春花收好,然後才帶着她去茶樓。
“姑娘。”春花跟在身後,忽然扯住她的袖子,驚訝道:“那是夫人和王嬷嬷。”
“什麽?”順着春花指的方向,确實看見了溫宛如兩人。
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府中歇着,怎麽在這?
溫思月眉心打結,滿眼困惑,出來時,溫宛如沒說要出府啊?
她盯着兩人背影,思慮片刻,“去瞧瞧。”
應該是出來辦事,她想。
溫思月跟着她們進了茶樓,然後去了二樓,她左右看看,進了一旁的房間。
一開門,她愣在原地,驚呼一聲:“是你,衛公子。”
衛易臣半眯着眼,對她噓了一聲:“小點聲。”
随後看看春花,別有深意。
“春花,你去一旁的面館等我。”
“好的。”
春花也看出不尋常,瞥了眼衛易臣就走了。
房內只剩他們兩人,說話方便許多,溫思月盯着他看了一會,問:“你怎麽在這?”
“跟我父親來的。”
所以,他們都是一樣的。
兩人對視一眼,看見了對方眼中的茫然與求知欲,衛易臣撇撇眼,盯着一旁的牆壁看。
隔壁正是溫宛如去的那間,她會意,接着将耳朵貼了上去。
衛左卿和溫宛如見面,又是為了他們的事?
溫思月掀起眼皮,目光尴尬地望望他。衛易臣淡笑,悠閑地坐在一旁喝茶,他耳力好,隔着距離也能聽見。
此時隔壁房中的溫宛如正冷着臉喝茶,一改端莊姿态,眼神有些狠意。
“找我來有何事?我可警告你,莫要胡言亂語。”
衛左卿回去想了許久,此刻情緒放松,嘆道:“何必如此,我只是想補償你。”
“哈哈…”
溫宛如不屑地笑了幾聲,帶着感慨和恨意,豈是他說一句補償能了結的。
“怎麽補償?”她頓了頓,放下手中的茶盞,收起笑臉,回憶起了當年之事,“那年揚州城外,大雨飄搖,我救你一命,日日給你送膳,行善舉,可你是怎麽對我的?趁我不備玷污我,害我毀了名節,毀了下半生,被人戳脊梁骨的罵。”
“當初我不該救你,讓你死在破廟裏。”
溫宛如恨得咬牙切齒,奈何一切都是枉然,回不去。
“那日是我鬼迷心竅,做出了那樣不恥的事,只怪你太美,一時忍耐不住。”
“啪…”
話音落,溫宛如甩了他一耳光,說話的話讓她作嘔,“閉嘴,惡心。”
她的手在顫抖,掌心又熱又疼,可溫宛如絲毫感覺不到,她緩了緩情緒,說起了今日來的目的。
“今後別來找我,遇見了只當不認識,你也不希望這樁事毀了你的前途。”
溫宛如心中憋悶,若他答應,一切好說,不然…
她捏緊袖中的匕首,那就不怪她了。
“我知你恨我,不求你原諒,只想知道,那個孩子?”
溫宛如臉色驟變,目光森冷,她就知衛左卿是為了這個來,真是卑鄙。
“別提那個野種。”她脫口而出,如今想到那個孩子,心中依舊有郁結,大概是一輩子也無法看開的事。
剛平複的情緒又被激了起來,偏衛左卿不知,緊緊追問:“什麽野種?那也是你的孩子,我們之間的事跟孩子沒關系,若你同意,我想讓她認祖歸宗。”
“我讓你別提,別提。”溫宛如情緒激動,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揪着他的衣襟,“她就是野種,野種。”
“宛如,宛如,你聽我說。”
衛左卿不放棄,依舊訴說他的想法,聽得溫宛如情緒失控,下意識的捂着耳朵。
想起這些受的苦,雙眼慢慢濕潤,再擡頭看看眼前虛僞的嘴臉,溫宛如再也忍不住了,抽出了袖中的匕首,飛快的朝他胸口刺了一刀。
“你去死吧,跟她一起去,哈哈。”
“啊,宛如…”
衛左卿躲閃不及,捂着胸口往後退,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此時,隔壁的兩人忍不住了,哐當一聲,踹開了門,衛易臣沖了進來,看了溫宛如一眼,沒說話,只吩咐人趕緊請大夫。
溫思月腿腳無力的走了兩步,見她無事便安心,她想過去抱住她,可她想,溫宛如是不是讨厭她。
因為她的身世是那樣不堪,還說,她是野種。
“母親。”她的喉嚨幹澀,語氣裏藏了太多情緒,繁雜的讓她靜不下心來。
溫宛如大驚失色,渾身顫抖,“不,不是,月月,不是。”
她甩甩手,往後退了幾步,咬着慘白的唇笑笑,手足無措,“我想先回去。”
她踉跄着,差點跌倒,幸好手扶着欄杆,才勉強穩住身子。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溫宛如,轉身下樓。
“月月…”
發生這等大事,茶樓瞬間慌亂,溫思月推開人群,擠了出去。
說是回府,可她哪有心思,滿腦子都是溫宛如和衛左卿的話,想忘都忘不掉。
從前她想,有沒有父親對她來說都不要緊,母親一個就夠了,可方才,溫宛如情緒那樣激動,說那個孩子是野種。
不就是說她嗎?
溫宛如心裏,對她也是讨厭的吧!
淚水流個不停,方才忍着,眼下無人,自然可以放肆大哭了。溫思月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到了何處,等她回過神來,已到了城西偏僻的地方。
她擦擦淚,轉身想往回走。就在此時,天空一聲巨雷響,接着是刺眼的閃電,她吓了一跳。
想跑回去,可天氣是多變的,腳步沒邁開就下起了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