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了烏金猿的兩滴血，譚千葉驚喜地發現土壤深處也肥沃了起來，花種更是發芽抽條的十分迅速。
等花開了，一定要送紀宴辭一朵，她默默想。
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姐姐快醒醒！”這日清晨，譚千葉被地靈激動的聲音叫醒，
“開花了！快出來看！”
“真的？”
譚千葉一個激靈，從榻上跳下來，鞋都忘了穿。徑直跑出房門，差點被門檻絆倒。
天空仍然暗沉，樹木依舊稀疏，幹涸溪流永遠定格，黃色風沙鏽跡斑斑。而院裏花圃被盛放的山茶擠滿，白色像天上月，紅色似爐中火。譚千葉深吸一口氣，好久都沒聞過花香了。
她驀地落下淚來。
生命真是個……很美好的東西啊。
“姐姐！”地靈小跑而來，一把抱住她的腰，肩膀顫動。譚千葉感到衣衫被濡濕了。
“我已經一百又二十六年零三個月……”地靈回憶道，
“沒見過花了。”
“你看，這不是見到了嗎？”譚千葉擡起她的小臉，拿出帕子，一點點擦拭。
“以後妹妹生活的地方都會有花的。”
“小師妹，”江照也出來了，笑意溫和，“先去把鞋穿上。”
譚千葉種出花的消息宛若平地驚雷，在秘境中口口相傳，以至于每日都有人來看她的花。
她索性找東方啓在旁搭了幾個涼棚，擺上茶水，又和地靈立了一個“千葉花田”的木牌。
如此，許多修士都會在涼棚下坐一會兒，喝口清茶。他們走後，譚千葉往往會發現許多零碎的東西，靈石、仙草、法器……五花八門，還有的人直接留下一首詩。
譚千葉只好又擺出一個牌子：“謝絕任何報酬。”
留東西的人果然少多了，譚千葉十分滿意。她本就不是想以此牟利，只是讓疲憊的人坐下歇歇，欣賞一下她和地靈的花。
傳聞落雁山秘境兇險萬分、頹唐蕭條，進去的人九死一生、提心吊膽。
可現在修士們都知道，如果累了可以去一個叫“千葉花田”的地方。那裏沒有兇獸、沒有怪陣，不需時時提防。只用靠在躺椅上歇一會，聊聊天，面前是花團錦簇，鼻尖是悠悠香氣。
在此之後，落雁山秘境又多次開啓，不少人來了就沒能走出去。而譚千葉這批人，是有史以來傷亡修士最少的一回，在仙界廣為傳頌。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的譚千葉還坐在秋千上，雙腳在空中搖晃，感慨道：“還是這樣自在。”
這一年多，譚千葉和師兄一直住在此處，閑時就和地靈一起種植其他花花草草，并不管外面的事。
地靈在後面為她推着，深以為然：
“我在這兒這麽多年，也沒弄懂那些人到底想要什麽。撿到了法器又想要靈草，拿到了靈草又要去殺妖獸，有的人連同門都下得去手……最後沒幾個活下來的。”
“還是我們求敗門好，”譚千葉啧啧兩聲，“妹妹如果出去了，記得到扶桑山找我。”
“好呀好呀！”
“诶？”譚千葉眼睛突然往遠處一定，“他摘我花做什麽？”
只見東方啓摘下一株栀子花，笑着遞給對面的青衣女子，她清麗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
“三師兄真是出息了。”都學會拿她的花去讨女子歡心了。只是這位極美的女子好像在那兒見過……
等等，這不是玄天宗的明棠嗎？
譚千葉大驚，險些從秋千上掉下來。她連忙跑去報告給江照，江照也露出詫異。
“沒事師兄，我也是才知道。”
“不是，”江照慢悠悠道，“你到現在才發覺？”
譚千葉：？
明棠這半年确實經常過來，譚千葉還以為她是喜歡花。還總拉着她分享養花心得，一副志同道合之态，但東方啓老是在旁邊礙事。
好吧，确實是她遲鈍。
怪不得三師兄那時總瞪她，原來礙事的是自己。譚千葉跟地靈聊天時說起此事，不禁好笑，地靈卻平靜無波：
“我還以為你知道的。”
譚千葉頓時笑不出來了：……我一定是最後知道的人。
但令她驚喜的是，還有一個人比她知曉的更晚。
“師姐！”吳煜州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急聲，“你怎麽能和求敗門的人在一塊呢？他們掌門可是殺了……”
“別人喜歡，要你管！”譚千葉踹了他一腳，她最不喜把上輩恩怨牽扯到晚輩，況且還是這麽離譜的事。
吳煜州想打回來，又被東方啓踢了一腳，“趕緊滾，你師姐看見你就煩。”
“什麽？”吳煜州不可置信，擡眼瞪東方啓，“大師姐怎麽可能煩我？都是你信口雌黃。”
“是真的。”明棠說完，就跟着東方啓走回了院子。
“阿棠，我給你雕了根簪子，你戴上肯定好看。”
“你還會做簪子？”
“那是自然。低頭，我幫你戴上”
……
吳煜州：“大師姐也能這麽溫柔？”
譚千葉：“三師兄也能這麽溫柔？”
吳煜州：“我大師姐怎麽會看上東方啓？”
譚千葉：“我也想知道。”
被遺忘在外面的兩人，第一次産生了某種惺惺相惜之感。
此後，譚千葉再也沒有與明棠探讨過種植山茶花的一百種方法，而是自覺回避。可她同時又十分嗑這一對，常常滿臉姨母笑。
“得，譚千葉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東方啓不滿道，“瘆人。”
“我明明是在為你高興啊三師兄！”譚千葉原來還在想，就東方啓那張嘴，還不知道哪個姑娘能受得了？現在看來，實屬多慮。
“那你還是別為我高興了，三師兄我受不起。”
真難伺候，譚千葉撇撇嘴。跟東方啓說話，她還不如去和地靈一起倒騰花草。
“妹妹，”譚千葉關心道，“你今日怎麽悶悶不樂的？”
“我能感覺到秘境要開了。”地靈垂着頭，帶着哭腔。
原來在擔心這個啊。
“沒事，”譚千葉拉起地靈的小手 ，認真道，“又不是再也不見了。”
“可惜我只能進秘境一次，那……妹妹以後來找我玩好不好？你不是也一直說想出去看看嗎？扶桑山可美了，到時候我帶你釣魚、投壺、抓螃蟹，還可以讓四師姐給你做好吃的。”
地靈笑了出來，愁雲消散，點頭稱是。
到了離開那日，譚千葉想和她道個別，可怎麽也找不見地靈。
“別找了，”江照道，“她是在故意躲你呢。”
“為何躲我？”譚千葉不明白。
“許是舍不得吧。”
“這傻孩子，連句再見也不和我說。”譚千葉一步三回頭，有些遺憾。但一想到以後還能再見地靈，又充滿了期待。
若她當時知道這是最後一面，決然不會那樣輕描淡寫說出再會；不會那樣視若無睹地直接離去。地靈和修士不一樣，他們紮根在那片土地，無論荒蕪或富饒都不能遠離。土地給予他們力量，也無時無刻不在束縛他們。
可是妹妹，為什麽呢？
為何在我興致勃勃邀你去扶桑山時一口答應？為何不厭其煩地聽我描述外面的廣闊天地？又為何偷偷躲在樹後看着我走遠卻又不叫我？
你是說了“再見”吧？那麽輕，輔一出口，就被風吹散了。但你不想聽我說“再見”，是嗎？
早知是這樣，我就幫你多種些花了。
出了秘境，衆人站在落雁山腳下，東方啓拉着明棠不知道在說什麽悄悄話，明棠不住地笑。
她笑起來更美了，譚千葉移不開眼。
“譚道友？”有人喚她，譚千葉回過神，是紀宴辭。
“啊原來是紀道友，好久不見。”譚千葉笑着打招呼，幾月未見，他仍是風華灼灼。
“譚道友準備去哪兒？”
“去人界。你呢？”
“還未想好。”紀宴辭眼梢微挑，朝她笑了下，回身走上昆侖的飛舟。
譚千葉和江照在飛舟等了好一會兒，東方啓才回來。
“為何這麽久？”江照還以為東方啓有什麽要事。
“二師兄這你就不懂了吧，”東方啓嘴角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要是讓我跟小師妹道別，那我肯定越快越好。但如果是和阿棠的話……”
“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譚千葉冷笑一聲，轉頭看窗外風景。
“對了小師妹，地靈托我出來後交給你此物。”江照給譚千葉遞來一個包裹，蘆葦編的，最上面還別着朵花。
“她為什麽不直接給我？”譚千葉奇怪接過，很輕。
打開後，是一件銀色鬥篷。
“這鬥篷真好看。”譚千葉起身，直接穿上試了試，大小正好。
“小……小師妹，”東方啓目露驚恐，“你怎麽就剩個頭了？”
譚千葉低頭看自己，也瞪大眼睛，
“怎麽回事？我去哪兒了？”
她并沒有看到自己的身體，反而直接看見了身後的座椅。
譚千葉旋即脫下鬥篷，顯出了身形。
“這鬥篷可以隐身？”地靈這是給了她什麽稀世珍寶！
東方啓走南闖北也沒聽說過此物，十分好奇，他将鬥篷蓋在自己腿上，果然都看不見了。
“早知道我也去幫地靈種地了。”東方啓懊悔。
“不必後悔，”江照寬慰他，“這是八卦仙衣，真真正正的上古秘寶。”
“整個三界也只此一件。”
譚千葉心裏波濤洶湧，她總算知道地靈為什麽要江照轉交了。若是地靈直接将八卦仙衣送到她手上，譚千葉是說什麽也不會要的。
蘆葦包掉出來張小紙片，譚千葉撿起來，字體稚嫩，一如地靈的外表：
“山茶花是我最喜歡的花，姐姐是我最喜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