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午三點不到, 橫濱西側山麓地帶。
與其說是樹葉青翠欲滴,倒不如說是樹葉熱到發汗。
被高懸的太陽幾乎完全照亮了的空曠地面閃爍着銀光,伸出手掌過久會有一種被灼燒的錯覺。
從織田作之助下車以後拿着地圖步行到這裏已經十分鐘了。
十分鐘裏他一直頂着烈日的曝曬沒有朝目标前進一步。
他又一次展開地圖确認自己沒找錯地方。
的确是這裏沒錯。
織田朝着‘目标’前進了十米。
在他正前方的大約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放着一把通常只有在海灘邊上才有的沙灘躺椅, 上面支着一把沙灘太陽傘。
躺椅上躺着一個穿着全套西裝的男人, 姿勢端正到讓人懷疑他是被人擺成這樣, 而不是自己睡着了。他的臉上蓋着一支大到離奇的黑色墨鏡, 讓整個場景看起來更加搞笑。
沒錯, 織田作之助在地圖上紅×的地點找到的就是一片空地中奇怪的躺椅和上面的人。
并且, 似乎是為了告訴織田他沒找錯地方, 躺椅旁邊的地面上還畫了一個顯眼的紅×。
當十分鐘之前織田看到這樣的場景時, 他那填塞胸臆的怒氣仿佛吃東西被噎住了一樣上不去又下不來了。
只是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 怒氣由想要殺人的那種已經轉換成了想敲人腦殼的那種。
織田沿着可疑的躺椅遠遠地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槍.支和看起來可能是炸彈的東西。
算了, 既然引他來這裏肯定是和他本人有所關聯, 織田想着,決定走近查看。
至少「天.衣無縫」會提醒他有沒有生命危險。
事實證明沒有危險。
躺椅上的人正處于睡眠或者昏迷的狀态, 而他乖巧的合攏在小腹之上的雙手之間夾着一張折好的紙——
等等,這個人沒被那副墨鏡遮住的下半張臉怎麽越看越眼熟?
織田猶豫了一下,一只手握住打開了保險的手.槍,另一只手朝躺椅上的男人臉上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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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吾!”
“聽得見嗎?安吾!”
“安吾!醒醒!”
從哪裏傳來的聲音?不在前面, 也不在左右, 難道在後面嗎?
聽起來很熟悉啊。
想要轉頭回去看看,身體卻疲憊僵硬到不行,無論如何也轉不過來。
“安吾!”
還在持續呼喚。
好啦, 既然這麽堅持, 那我再試一次好了——
坂口安吾猛地從躺椅上坐起來, 如果不是織田扶住了他,他可能會直接翻到地上去。
但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臉上滑下去了?
坂口安吾一臉懵逼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發現圓框眼鏡還好好的戴在臉上,那麽織田作手上的那副奇葩墨鏡,結合之前臉上的奇妙觸感——他頓覺不妙地轉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身環境。
伊拉斯谟那家夥在搞什麽啊!
如果不是織田作就在身旁,坂口安吾差點就脫口而出這句話。
在他想要從躺椅上站起來的時候,織田用一只鐵手就把他按了回去。
坂口安吾滿腹的掩飾之辭都在他看到面無表情的織田用另一只手舉起的紙張時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那紙張上用十分活潑的手寫體寫着:‘我,坂口安吾,死而複生之人,三面間諜,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的忠實友人,有什麽問題請把我叫醒,有問必答。’
最後還畫了個俏皮的箭頭,一看就知道和地上的紅×出于同一人之手。
坂口安吾把視線從紙張移到一言不發的友人臉上,覺得對方的呆毛都透着一股殺氣,不由得自暴自棄地說道:“織田作先生,其實我是被迫的,但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經過伊拉斯谟的洗禮後,他已經對所謂的機密資料都不再在乎了。
織田作沉默了片刻,問道:“但丁,他和這件事有關嗎?”
這是相當含混的問法。坂口安吾很想說豈止是有關,簡直就是幕後黑手,但忍住了對顯然一無所知的織田作直接大倒苦水的做法,開始從頭講這幾天他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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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和伊拉斯谟達成共識後,後者不僅沒有讓他見一面但丁的打算,還要求他自覺待在房間裏,不要暴露他還活着這一事實。
當坂口安吾提問為什麽相信一個政府人員會主動配合這種非法操作時,伊拉斯谟舉了舉帶着手套的雙手,說道:“坂口君,如果你非要溜出去自主行動的話,我也只好冒着被你使用異能力的風險,把你重新放倒了。”
伊拉斯谟沒有用‘逃走’,而是用‘自主行動’來形容某種行為。
接下來兩天在坂口安吾的忐忑不安中度過了。
第三天的清晨,伊拉斯谟把他叫醒,然後遞過來一套幹淨的西裝,差不多是他在異能特務科上班時會穿的那種。
“你的衣服,換好。”校長身上套着圍裙,顯然是準備簡單叮囑完後去做早飯。
不用多說,這一天看來就是所謂的‘恰當的時間點’了。
想到自己馬上要在友人眼前‘複活’,說不緊張是假的,坂口安吾接過了西裝,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想面對現實。
“怎麽啦,還站着不動。”伊拉斯谟居然沒有轉身離開,而是還站在門口。
“真的沒有什麽要求我去做的事了嗎?”坂口忍不住問道。
伊拉斯谟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在看一個笨蛋似的。
他抱手倚在門框上,說道:“你們三個人怎麽做都是你們自己的事。言盡于此。”
三個人?是指自己、織田作和太宰嗎?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能想清楚的坂口安吾在吃下伊拉斯谟送來的加料早餐後睡了過去,再醒來眼前就已經是織田作之助了。
“到頭來,我也只是聽着伊拉斯谟的一面之詞,并沒有見過但丁。但如果他沒有說謊的話,你的鄰居真是行動力非凡。”朝友人敘述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坂口安吾露出一個苦笑。
一直只是沉默的聽着,沒有插嘴也沒有什麽表情變化的織田作之助突然回應了安吾的感慨:“如果你說的‘三個人怎麽做都是你們自己的事’的确是校長說的話,那我想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在你醒來之前,太宰給我發了一個地址,說是mimic的真實位置,但丁也在那裏,并且事情已經解決了一半。”他放下紙張,從口袋裏取出手機給安吾看那條信息量爆炸的簡訊,“那個地址離這裏大概只有十分鐘的車程加十分鐘的步程。”
坂口安吾突然也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自己活着。但丁活着。
曾經仇恨着mimic的織田作之助想要複仇的理由都不再那麽充分了,但也不是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的程度。
要為此和mimic拼上性命厮殺嗎?還是說不要滿足對方的求死之心更好?
敵人就在沒多遠的地方,織田作之助有足夠的時間重新思考自己的選擇。
而作為來自異能特務科的間諜,對這件事究竟是怎麽起源,又怎麽扭曲到如今這個地步十分清楚的自己,是該立刻聯系上司要求撤回發給港口黑手黨的異能開業許可證,還是對這件事被第三方重新設計過裝聾作啞,在此刻此時都擁有選擇的絕對自由。
伊拉斯谟那奇怪的表情重新浮現在坂口安吾的眼前。
并不是什麽艱難的選擇。
“這不是沒辦法了嘛。”這麽說着,安吾的臉上卻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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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走在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50層的走廊上。
盡頭處是首領的辦公室。
太宰一直走到那扇法式門前,才被守衛們擋住了前進的腳步。
年少的幹部無言地用目光掃過持有自動步.槍的守衛們,接收到幾個細微的退縮反應。
他不得不壓下想要微笑的沖動,保持陰沉的臉色,開口說話。
“退下。”
明顯的退縮反應。
太宰不再理會守衛們,直接上前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森鷗外正坐在辦公桌之後,從表情來看,顯然對太宰治的到來并不意外。
不想聽那個假笑着的老狐貍更多的‘寒暄’,太宰治直截了當地開口:“您應該知道,我是為什麽而來的吧?”
話從舌尖流出去時,還是自動加上了敬語。
森帶着一貫的微笑回視。
像是在太宰臉上看到了什麽不在預計之中的東西,森的笑容變淡了一些。
“想必是為着港口黑手黨的發展有所裨益的重要之事吧。”紫色眸子的男人口吻中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猶疑。
太宰治有意保持了過分長的沉默。
“我是來報告對mimic這個集團的最新作戰方案。”他最後在恰到好處的時間不帶感情地開口,“他們的首領已經無害化,成員也似乎喪失了大半鬥志,是否要考慮成本更低的驅逐而非殲滅?”
太宰治愉悅地看着背叛了自己的老師露出完全僵硬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