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在離開港口黑手黨之後先去了一趟擂缽街。
他那天追着人就走了,但本來是要去一入家照例拜訪的。這下追人救人花了半天,暈過去再醒過來一天,再不進行『伊拉斯谟』的常規‘打卡’的話,這個馬甲在擂缽街的聲望就要下降了。
他确保自己看上去匆匆忙忙,面無血色地趕向擂缽街。
遠遠的一入家的小棚屋躍入眼簾的時候,『伊拉斯谟』就看到湊站在門口,低着頭在地上磨鞋子一樣蹭來蹭去。
“湊!”教士提高聲音呼喊了一聲,“你在門口幹嘛呢?”
男孩像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住了,過了幾秒,他猛地擡起頭來,朝說話的方向看去。
“我幹什麽管你什麽事啊……”湊悶着聲音吐出‘埋怨’,“反正你忙得很——”他的話終結于看清來人臉色的那一刻。
『伊拉斯谟』臉色白裏泛青,眼窩凹陷,嘴唇起皮,整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你……沒事吧?身體不好不用過來的。我每天都有好好學習。”湊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輕輕擠出這麽一句。
“稍微做點好人好事的後遺症。好啦,我知道你在好好學習,我過來是有好消息告訴你。”教士把手搭在男孩的肩上安慰他,“進去再說。”
一入京子這個時候通常在隔壁街的小鋪當班,家裏只有湊一個人在。
『伊拉斯谟』拉着湊在餐桌旁坐下,清了清嗓子,非常得意地宣布:“你的入學問題解決了。”
“哦。”雖然高興,但湊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麽值得對方拖着病體第一時間過來宣布。
“你的小夥伴們的入學問題也解決了。”教士繼續維持着得意的聲線。
“真的!?”這倒是讓湊也覺得十分驚喜,他的朋友們的事一直都沒有擺到明面上來過,沒想到『伊拉斯谟』一口氣都處理了。
“你沒太勉強自己吧……”男孩轉念一想,問話中略帶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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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了。算是做好事有好報吧,橫濱的地頭蛇同意資助在這兒附近新建學校,人和錢都由他們出。”『伊拉斯谟』一臉尋常地放出爆炸性消息。
這個消息不僅震撼了湊,也震撼了下班後知情的京子,還震撼了周圍一圈的大人小孩。
沒有人比生活在灰色地帶的他們更了解港口黑手黨在橫濱的含義了。那是這個橫濱的至暗之所,是把黑暗也吞噬掉的黑洞,是剛剛在龍頭抗争中又重現可怖的利爪的巨獸。
善良天真的教士大人究竟卷入了怎樣的風波,竟然被這個城市的黑夜所注視?
大人們的心中懷有戒懼和不安。孩子們也隐約感受到新學校背後的血腥味。
以上,統統沒有進入『伊拉斯谟』的大腦。
因為他正忙着接收和平衡突如其來的各方投資。
自從森金口一開宣布港口黑手黨會負責幫助建校後,之前在『伊拉斯谟』苛刻的條件面前止步的各方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樣決定朝這個非盈利項目大開綠燈,資金大放送,甚至連之前他只是很敷衍的聯系了一次的政府方都主動表示會幫忙處理程序上的問題。
至于開其先例的港口黑手黨,更是完全沒耽擱地連夜劃地、出圖,幾天內就開始打地基建起學校來了。就這一點而言,連赤枝都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日常搞破壞拆遷的都市異能片場,建房子的速度就是快。
此外,他還收到了由港口黑手黨成員轉交的謝禮——一瓶超級貴的紅酒。赤枝用腳趾想都知道是誰送的,至于重力使本人為什麽沒有親自來道謝,只能說勞模就是勞模。
不要覺得一個教士接受黑手黨的資助是崩人設,現實世界裏阿美莉卡的黑手黨就一直是南方福音派教會的主要資助來源之一。
實話說,『伊拉斯谟』作為一個原本和橫濱沒有半分糾葛的單純的游客,插手這裏的教育事宜是很不合适的,更不用說主導失學兒童回校整一個事項了。在三次元這麽操作的有一個說一個都是批NGO皮的境外勢力。
但現在橫濱的各方就是像瞎子一樣對此表示沉默。其中當然和『伊拉斯谟』這個身份非常幹淨,沒加入過任何異能組織有關,但更多的是為了維持橫濱灰色地帶的平衡。森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沒有對港口黑手黨在其中的份額做過多的争取。
畢竟『伊拉斯谟』這個看起來好操縱,無背景的特殊的精神系異能力者才是真正的彩頭。
眼下幾方勢力因為『伊拉斯谟』在擂缽街‘愣頭青不懂事’的推動而不得不互相卷起來,赤枝在背後樂見其成,并時不時搞點踩在上面神經上的出格舉動,讓他們不要懈怠,接着卷。
比如『伊拉斯谟』找了幾個港口黑手黨成員和一個橫濱戶籍科的員工随行,開始在貧民聚居區域挨家挨戶地‘排查失學兒童’并進行勸學。這種敏感行為,換個人分分鐘因為間諜罪直接被抓進去,但因為『伊拉斯谟』是一個‘善良天真沒有心機’的天主教士,而且還光明正大的要求政府人員陪同,他們反而拿他沒辦法。更不用提森和政府方的某些人士其實挺希望『伊拉斯谟』攪動池水的。
赤枝因而得以在明面上地毯式地搜索芥川龍之介的位置。
這天,『伊拉斯谟』連敲了某條貧民街上七家屋子的門。
如果那算的上是屋子的話。
外牆上髒兮兮的灰白或灰黃的印痕到處都是,鏽跡斑斑的管道暴露在外面,黑黢黢的窟窿嵌在牆上,從裏面飄出粘稠、滞緩又腐敗的氣息:發酵的食物的味道、腋下滲出浸到衣服上的汗味、成年積累不散的煤煙味、酸到刺鼻的尿臭還有疾病的那股黴味。
這條街上還沒有一個成年人出現過,出來應門的全是面黃肌瘦的少年少女。簡直像是幼崽抱團以後的巢居。
是在被抛棄、遺忘的地方頑強生長出來的野草。
從位于最裏面的頭發垢結的瘦小的少年投來了目光。安安定定仿佛注視着虛空一樣。
不。應當稱之為幼年的狼犬才對。教士在心裏更改了描述。
『伊拉斯谟』無法自制地走向前去,在那個少年和他身後的少女前單膝蹲下。
你在注視着什麽呢?他本來是想這麽問的,然而,脫口而出的話語卻是:“為什麽活着呢?”
少年沒有給予回複。僅僅是用兇惡的雙眸注視着前方。
『伊拉斯谟』知道對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應該說他面前的這個少年窮其短暫的人生一直為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奔跑疾呼。
教士不準備越俎代庖地在此刻提起生存的意義。
在名為偶然的暴風雨中疾馳、吶喊,在戰鬥中流血,甚至死亡。是否是一種不可剝奪的用人生回答那個疑問的方式?
我無法斬斷他的選擇,即使我認為那是不幸。教士和其內部隐藏的騙子于此達成了一致。
于是,『伊拉斯谟』稍微轉向另一邊的少女,開始宣傳複學。
“我是『伊拉斯谟』,目前正在為橫濱所有失學兒童複學而努力,擂缽街附近即将建成一所新的學校,國小國中高中合校,你們要來上學嗎?”他擺出标準的營業微笑。
話音剛落,他就可以感覺得到周圍的目光都炙熱起來,他接着散發‘聖父’光環:“只要本人有念書的意願,學校将統一錄入,不辨身份背景。分班将會根據學力水平劃分,也不用擔心跟不上。”
更炙熱了。
“怎麽樣,小姐?”他刻意更進一步,向那個長得和芥川龍之介有點像的女孩伸出手去。
下一個瞬間。
從身側襲來的極速的布刃裹住了『伊拉斯谟』伸出的手掌,然而僅僅是緊緊地裹住,而沒有傷到教士一點油皮。
“請離舍妹遠一點。”一直沉默的少年開口了,聲音中帶有少許嘶啞。
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雙瞳中終于産生了一點兒變化。
不是惡意。
那太好了,又完成一步,正如預計的那樣。
『伊拉斯谟』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