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伊拉斯谟
芥川,是以貧民街的路為巢,不知道父母是誰的孩子們中的一員。
與八個境遇相同的同伴一起,在野地生活。*
本來是這樣的。
然而,遇到那個奇怪的外國男人的那天開始,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首先是脫離了餐宿難計的日子,全部搬到所謂學校的宿舍中,一日三餐得供。
房屋整潔保暖,窗戶是玻璃的,供應的餐食樸素但量足,遠勝飲雪噬草。
僅于極短的時日內,同伴們的面色和神态就得以改變,曾在街頭艱難求生留下的苦意在臉上蹤影漸無,乍看下與陽光下長大的孩童難辨其異。
銀似乎開始長個子了,若是在從前,能獲得的吃食恐怕無法滿足她的生長所需。
過了不久,學校正式開學,此時這個學校裏已烏泱泱的擠入數百人。教室裏年齡或長或幼,差異很大,應該是按照之前入校時做的試卷來劃分。
國中部教授的課程即國語、社會、數學、理科、音樂、美術、體育及家政和外語,與外面的其他學校無異。
教學樓內甚至還有一間不算小的閱覽室,裏面筆和本子任取。
又是過去絕無法想象的事。
那日在貧民街宣講的外國男人,現在是這所學校的校長,雖然不知道他教什麽課程,但似乎所有工作人員都相當尊重他。
他身邊總是跟着一個奇怪的小孩。
總的來說,除了學校內要求學生時常洗澡保持清潔外,芥川對嶄新的學校生活很滿意,盡管有些迷茫。
跟在『伊拉斯谟』身邊的小孩自然就是夢野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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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黑手黨方在正式開學後立刻把這個危險分子移交給了『伊拉斯谟』。
可以說新晉的校長明面上不去教課的原因就是要貼身教導這個已經長歪了的精神系異能力者。
當然實際的原因則是赤枝也不知道自己能教什麽。
港口黑手黨派來的負責人倒是問過他要不要開設神學課,由他來講經什麽的。
『伊拉斯谟』立刻以‘這些孩子更需要的是世俗教育’和‘主給予了我們選擇的自由’為借口義正嚴辭地回絕了。
開什麽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扶困救難來了,不可能對所有學生雨露均沾,而且神學課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特意沒把學校建成教會學校的好嗎。
倒是已入壑中的芥川龍之介,他稍微使了點手段,讓港口黑手黨覺得這個未成年異能力者是個可以放養的預備役的同時,讓政府方也覺得這是棵可以再養養的韭菜。
沒辦法。主要是銀就在一邊,芥川看起來很好拿捏。
在兩邊互相養的時候,他就可以偷出點時間來給芥川安利文學大法好。
其中的第一步,就是在學校加強經典文學教育。
于是校長大人在一番挑挑揀揀後,勉為其難的把《枕草子》《源氏物語》等幾本在這個世界存活的日語經典強行塞到國語課裏,并咬牙切齒的把隔壁種花家的四書列為備選——近現代的作品全部都是不足為訓的平庸之作。
被問起來的時候,『伊拉斯谟』就無限溫柔虔誠地一笑:“古典文學更能陶冶人性,我相信人性本善,适當的教養則維持、發揚這一點。”完全看不出來背後有多禿頭煩惱的樣子。
這所學校已經處于多方勢力交會的焦點區域了……
雖然完全是自己的計劃安排導致的,但從此不能光明正大地印書還是令人苦惱啊。赤枝看着眼前時常露出詭異笑容的夢野久作有些頭痛。
夢野的改造方案之前就已經定下了,即厘清他對負面情緒的來源的認知,并在他的邏輯回路中強行加入事件、思考、情緒反饋的隔斷。
這種方法通常應用于抑郁症的治療,配合『伊拉斯谟』的異能力,理論上是能改變夢野久作的行為方式的。
不過前提是,這個孩子的對痛苦和快樂的認知得先恢複正常才行。
人無法另一個人完全共情,每個人的情感的阈值也相差甚遠。赤枝本人屬于在電擊測試**中儀器爆表也達不到痛阈的非敏感人士,而夢野久作恐怕正相反。痛苦項的共情難度也太高了,他想了想,覺得還是從快樂入手得了。
在這個事項上也沒什麽創意的赤枝,最後抄襲了中島敦和泉鏡花的玩耍方案,帶着小夢野從橫濱中華街吃喝開始,經體育館、開港紀念館去港未來坐摩天輪,再逛到港見丘公園,期間他還不忘買了兩個可麗餅。
這其實也是赤枝來到這個橫濱以後,第一次從游玩的視角來看待這個城市。
在摩天輪上往下看這個城市與在港口黑手黨大樓往下看這個城市,果然區別相當大。
“怎麽樣?今天天氣不錯吧。”『伊拉斯谟』端正地坐在摩天輪小艙一邊的椅子上,溫和地問道。
夢野久作抱着他的玩偶(和教士在一起時才被允許攜帶),臉幾乎貼在玻璃窗上,眼睛盯着下方來去如雲的人群,很久才眨一下。
“大家……都笑着。”男孩朝外面一動不動盯了十幾分鐘才扭身坐好,說出含着疑惑的話來。
“因為大家都很快樂啊。”『伊拉斯谟』盡可能面不改色地說道,“來到這裏就會覺得快樂了。”
這當然是胡說八道,但教士一本正經的樣子讓男孩有些動搖。
“我……也覺得快樂嗎?”夢野久作直視着這個他不自覺就想信任的男人,希望得到答複。
“快樂就是胸口很松,身體很輕快,嘴角想要自然的上揚,腦袋很流暢,看什麽都覺得是溫暖的。”『伊拉斯谟』刻意從身體感受的角度回答,而不是直接說是或不是,“久作感覺怎麽樣呢?”
好像确實有點?夢野猶豫地點點頭。
“那久作現在就是很快樂。”教士信誓旦旦地保證,心裏則是計劃通.jpg。
剛投喂你那麽多甜食,又是在天氣很好的溫暖的下午帶你坐摩天輪,暖色背景疊加多巴胺疊加輕度失重感,不‘快樂’就有鬼了好嗎……
就這樣,游園作戰第一回 合,成功。
第二次的時候,『伊拉斯谟』帶着夢野久作去了正兒八經的游樂園玩。
雖然由于年齡限制,夢野只要是激烈一點的項目都不能參與。
除了一個以外。
那就是鬼屋。
教士堂而皇之的在工作人員不贊成的目光下帶着小孩進入了據說是附近所有游樂園中最恐怖的一個鬼屋。
垂着頭發的白衣女鬼。地上的血泊。閃來閃去的燈光和時不時傳來的詭異的聲音。脖頸後偶爾會吹來涼風。
還有會動的骷髅架子和扮成殺人狂追趕游客的工作人員。
『伊拉斯谟』和夢野久作安定地走在一群鬼哭狼嚎的游客中間,從頭到尾都完全沒有被吓到。
出來以後,看着好整以暇地挑照片的大人,夢野提出了疑問。
“他們既然那麽怕這個鬼屋,為什麽還要自己來找吓呢?”異能力就是制造恐怖的男孩對此很難理解。
“因為他們在被吓完後回到平靜的陽光下會覺得生活更美好。”教士拿起一張清晰的拍到夢野小臉的照片,滿意地去付錢,“還有一些是來找刺激。那邊坐過山車和跳樓機的也一樣。”前提是他們知道這只是娛樂項目。
男孩聞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問道:“那太宰先生也是為了找刺激才跳樓的嗎?”
不是,你怎麽突然問這個……『伊拉斯谟』急中生智地開始胡說八道:“你說的太宰先生,他和一般人想法不太一樣,那都是為了讓別人害怕他才幹出來的,久作你想和大家一起玩就千萬別學他啊!”
男孩沒接着追問,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游園作戰第二回 合,基本成功?
日本的祭典相當多。『伊拉斯谟』又帶着夢野久作參加了這個荷蘭人來日本後第一次的祭典。
實話說,教士身高近一米九,長相十分歐洲,穿着日式服飾顯得非常奇怪。旁邊帶着一個日本小男孩就顯得更奇怪了。
不過,二人在祭典的鋪子中穿梭,吃吃喝喝,撈金魚,打靶等傳統項目一個沒落,玩的相當開心。『伊拉斯谟』還給夢野贏了一個戰利品:一個做工精致,看上去就很可愛的小熊玩偶。
最後當然是保留節目:在視野開闊的草坪上看煙花。
抱着新玩偶躺在草坪上看煙花的夢野笑得前所未有的像一個普通孩子。
如果是在小說裏,看完煙花,如果不是戀愛片場當場告白,其中一方恐怕就要想些什麽‘你給我的溫柔是我在黑暗中堅持下去的理由’然後劇情急轉直下了。
然而,這裏不是那種故事。
『伊拉斯谟』伸手握住男孩稚嫩的手掌指向天空,勾畫星座。
“久作,我們看到的星光來自幾千萬年甚至幾億年前星球放射出的光芒。在我們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說不定已經終結了。”教士的聲音異常平靜,“煙花一閃而逝,人活數十年後死去,星星閃耀數十億年後熄滅。萬物有終,人類只是其中相當渺小的一員。從人生的終點往回看,一時的苦痛和一時的歡樂都像是無關緊要的刻痕,其他人的人生也不過是一時交織的曲線。”
“人終有一死,或者說我們時時刻刻都更‘死’去一點。你想要如何度過短暫的生命呢?更專注于自己的未來吧,久作。”
沒有回答。
但回握的手更緊了一些。
游園作戰第三回 合,圓滿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