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伊拉斯谟
長時間生活在死亡和黑暗包圍的環境裏的人通常或多或少會具備一定程度超出邏輯的預感。
注意到那個蹲下來和自己對話的男人深綠色眼睛中的堅定時,一抹明悟降臨在夢野久作的心頭。
「腦髓地獄」對這個人恐怕不會起效。
他沒來由地理解了這一點,但依舊下意識地選擇借力劃傷自己。
下一秒,對方臉上的溫和不見蹤影,語氣如冰。
果然。不存在會被友好對待的可能。
明明一看就是個好人,為什麽他就不配得到溫柔?
讨厭。讨厭。讨厭。
想把那張失去笑意的臉撕下來。為什麽不對我笑呢?
夢野久作撕開了懷裏的娃娃。
『伊拉斯谟』蹲下的時候,手臂上的傷口受拉扯重新開裂,血流得手背手掌上都是紅的。因為不想把血流到別人身上,他一直是輕輕攏住夢野的手腕,結果他才剛剛變臉說句裝相的臺詞,男孩就臉色大變地掙開手,直接把作為異能媒介的娃娃給破壞了。
不是,這個馬甲有這麽吓人嗎?
赤枝稍微有點呆滞。他在給『伊拉斯谟』捏臉的時候,的确參考的是班主任版的嚴肅溫柔,不是教導主任版的恐怖黑臉吧?
注意到一條街遠的地方略有騷動,他渾身一凜,稍微收斂了一點臉上的冷意,重新握住男孩的手腕,輕度的開啓異能。
他開口問男孩:“今天港未來五座大樓那裏神志錯亂的人都是你的‘傑作’吧?”他還特意在傑作二字下加了重音。
“Q想和大家一起玩。大家都不願意和Q一起玩……”夢野久作的眼睛呈現詭異的半放空狀态,“Q只好強行和大家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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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軟糯的童聲在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更添一分恐怖氣氛。
“為什麽要傷害別人?”『伊拉斯谟』的臉上是标準的‘痛徹心扉’的表情。
“因為這樣大家就和Q一樣了!”夢野拉起袖口,仿佛很開心一樣地展示自己的傷口。
實話說,就這點連縫合都用不上的劃傷,到底有什麽好在這個遍地悲慘過去的綜漫世界炫耀的……非要說慘,還不如說被太宰的黑泥從小浸泡更慘一點呢……赤枝克制嘴角抽搐的欲望,腹诽道。
淡定。『伊拉斯谟』可是對幼崽超級溫柔的神職人員啊。
高大的外國男人看着眼前孩童綁着鐵絲和刀片的手臂,眼角柔和下來,神情中浮現出同情和哀傷,他用沒沾着血的左手輕柔地解開鐵絲,取下刀片。
“你覺得我是在傷害你嗎?”教士在男孩輕微抽氣的時候詢問。
“……也有好的疼痛。”男孩反應遲緩地回答。
“一切血肉都是腐草。不要進入喪家,不要去哀哭,也不要為他們悲傷。”雖然這麽說着,『伊拉斯谟』的眼中依舊凝結着濃郁的悲傷,“你們若不悔改,都要如此滅亡。”*
“你在說什麽呀,大哥哥?”夢野久作沒能聽懂對方背誦的經文。
“叫你悔改。孩子。”『伊拉斯谟』伸出右手輕撫男孩的頭,在夢野的臉頰上留下血痕,“一個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這樣為他歡喜。”**
“什麽……罪……”男孩沒能問完問題,整個人就軟倒在教士的懷中,教士抱着他站起來,許久才長嘆一口氣。
他擡頭看向四周,只見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港口黑手黨清場了,一圈層層疊疊的站着都是黑西裝人士。
“果然已經來了嗎……”『伊拉斯谟』露出苦笑,“那麽還是繞不過你們啊。”
說完,他上前把昏迷的夢野遞給一個沒有因為恐懼後退的黑手黨成員,然後自己踉跄地後退幾步,在一棵行道樹旁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伊拉斯谟』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奢華的會客廳,從坐着的沙發到面前的條桌,再到頭頂的吊燈和稍遠處的法式門,即使沒戴眼鏡看不太清,也能判斷無一不是名貴的古董。
教士身上所有的傷都得到了妥善處置,就連通常失血過多會有的後遺症也相當輕微。正當他用手掌揉搓着前額,試圖消除剛醒來難以避免的眩暈和視力模糊時,從身前傳來了中年男性清朗的聲音。
“歐呀,太宰君,我們的客人醒來了。”
條桌的對面随即推來了『伊拉斯谟』的眼鏡。
『伊拉斯谟』頓了幾秒,皺着眉頭接過眼鏡戴上。
只見對面坐着一個身穿黑色大衣,頸上挂着紅色圍巾的男人,除了發際線比較清涼外,長相堪稱不錯。他身後則站着一個右眼纏着繃帶的少年。
是森和太宰的黑心組合。
“請問閣下是?”『伊拉斯谟』的臉上是一種半帶預計的疑惑。
“鄙人森鷗外,忝為森氏會社的社長。”
“也就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是嗎?”教士毫不留情地拆穿幌子。
“你也可以這麽說。”森面不改色地回答。
房間裏沉默了片刻。
“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算是幫了你們一個忙吧。”『伊拉斯谟』的表情也變得‘官方’起來。
“伊拉斯谟君的好心我相當感謝,所以立刻為你安排了最好的醫療條件。只不過嘛,有些事情還是想請你留下來談談。”森說話滴水不漏。
“你要問什麽?”
“伊拉斯谟君是在路上看到行為失常的敝司成員出手相救,然後一路來到事務所所在的大樓,解救了五層的受害者之後又一路追蹤到Q那裏去,是這樣沒錯吧?”
“的确如此。”『伊拉斯谟』表現的像是不願多說半個字。
“能否鬥膽詢問閣下的異能力呢?”森神色平常,仿佛自己只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教士幾乎是立刻瞪着對面的老狐貍。
精神系異能力是禁忌的異能。夢野久作和『伊拉斯谟』的異能力實際上都極其危險,這點不是後者用異能來救人就能改變的。
森的問話中存有多重含義。
“你是怎麽知道的。”『伊拉斯谟』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句話。
“請不要誤會。只是因為閣下似乎對Q的異能免疫,故而稍有猜測。想必閣下能第一時間判斷受害者是受異能力影響,也是相同的原理吧。”森勾起一個微笑。
全中。
教士放在膝蓋上的手團成了拳頭,索性放棄禮貌對話:“那孩子。如果不是被你們當做兵器使用,也不會造成如今的後果!他手上的血一樣浸濕你們的手!”
他全身的姿态都在說明一個事實:憤怒。
“不對,我還少說了。你後面站着的那個也沒成年吧。全身都是繃帶。我知道在日本,黑.道經營是合法的,但這也太過分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該上學,他們還什麽都不懂——”教士接着說道。
“真的要和這家夥談下去嗎,森先生。這不是除了異能力外就是個笨蛋嗎。”一直沒出聲的太宰治突然打斷了『伊拉斯谟』的‘天真’發言。
“要對客人有禮貌哦,太宰君。”森半點都沒受影響,依舊是笑眯眯的樣子,“而且我對伊拉斯谟君的想法很感興趣。讓孩子去上學,是這樣吧?我也有聽說閣下在擂缽街的努力呢。”
“不如說說看,如果由閣下來照顧Q,會怎麽讓他回到課堂上和其他孩子一起學習?”
如何讓小小年紀已經黑泥病嬌而且‘病入膏肓’的夢野久作回去上學?那你還真是問對人了。赤枝在『伊拉斯谟』的皮下微哂。那當然是以毒攻毒,心理學操作分離夢野的痛苦回憶,從體驗派改行客體派啊,難不成還指望用愛與正義感化嗎?
教士沉思片刻,回答:“主不會放棄祂的羔羊。凡悔改者,必得搭救。傷總有結痂之日,愛可以使心靈愈合。更不必提教育本身就是一劑良藥。”言下之意覺得并非難事。
“原來如此。不知道閣下打算在橫濱留多久呢?”森話風一轉,問起旁的事。
“我短時間內不會離開這裏。”『伊拉斯谟』用力地推了推眼鏡,‘義憤填膺’地說道,“橫濱的政府根本沒在關注兒童失學的問題。但我是不會放棄的。”說到最後,他向森投去警惕的一瞥。
森的眼中閃過幾不可見的精光,『伊拉斯谟』的回答顯然正中他的下懷。
“是這樣。我個人很欽佩閣下的志願,也對過去不當對待Q的行為有所反省。森氏會社出資在擂缽街附近建一所學校,內務由閣下來安排,教職人員我司會協同招納,Q也一并由你照看,伊拉斯谟君,你意下如何?”森帶着‘有些歉疚’的表情開口。
在不很亮的室內光的照射下,『伊拉斯谟』的深深的眼窩使他的雙眼都處在陰影之中,許久,他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回複森的提議:“那太好了。森君。我沒有任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