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伊拉斯谟
似乎所有的窮人都對大醫院懷有兩種迷.信,即只要有足夠的錢在那兒什麽病都能看好,和只要去大醫院看病,必然被訛錢。
天野亦不例外,即使『伊拉斯谟』保證會全款他的醫療費,他依舊下意識地排除了也沒很遠的橫濱市立紅十字病院,選擇在他熟悉的小診所就醫。
當然,一個小混.混會熟悉的診所,坐診醫生是個沒有執照的黑醫也就不出意料了。
診所就在一公裏之內,裏面相當雜亂。而其中坐診的唯一醫生須佐直人,則留着随意梳到腦後的黑發,白大褂是穿舊的,脖子上挂着聽診器,下眼皮處有難以忽視的黑眼圈,配合旁邊書櫃裏德文的專業書籍,看起來相當的醫生。
“怎麽,終于失手啦三郎?和你說了拿把空槍到處忽悠人是會出事的吧。”須佐直人一看見天野捧着歪斜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蹭開診所的玻璃門就嘲諷起來。
“沒那回事……”天野剛要高聲争辯,想到『伊拉斯谟』就跟在身後,不由得聲音又低了下去,“不小心摔的不行啊。你哪兒那麽多話,趕緊給我看手,我骨折了等不起!”
“摔得啊。”須佐直人轉了兩圈手上的圓珠筆掉到桌上,仿佛不經意地開口問道,“那位一起來的朋友看着你摔的?”
沒等天野反駁“不是朋友”,『伊拉斯谟』就站到側面來,先行回答:“他的手是我打斷的,他帶我過來是因為我答應會付醫療費。”他沒提被打劫的事。
“這樣。”黑醫來回掃了這個奇怪的組合幾眼,又看了看後面跟着的一個沉默的小尾巴,十分自然地在簿子上加了兩劃,“行。你坐過來點,我先把你這邊的衣服剪開。”
接下來就是一段消毒,複位,石膏固定的流程,期間伴随着因為沒打麻醉天野時不時發出的痛呼。
在須佐直人給天野上固定繃帶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一入湊突然開口了。
他低着頭嚅嗫道:“明明……明明是我們想搶你的……為什麽還要給他……”
湊的話說得吞吞吐吐,沒頭沒尾,但屋子裏四個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連醫生也稍微挑起了眉毛。
『伊拉斯谟』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你為什麽不去上學?”
坐着調整繃帶的天野用一種‘你怎麽這麽天真’的語氣搶答道:“這裏又沒人會去上學。”
小混.混翹起一條腿,臉上是标準的諷刺表情:“你跑到貧民窟來,難不成還指望這裏的少年犯有讀書上進的心?呆在擂缽街的人,能認全五十音都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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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旁整理醫療用品的須佐直人舉了下手:“記得排除我。我雖然沒有執照,但我是正兒八經讀過醫學院的。”
『伊拉斯谟』沒管另外兩人說的話,只是耐心地看着一入湊。
終于,像是鼓足了勇氣,湊擡起頭來,說道:“姐姐上過幾年學。她教過我認字……我想過上學,但沒有可以去的學校,家裏也沒錢。”
『伊拉斯谟』沒有問為什麽湊無學可上,只是像打量一個難題一樣許久注視着湊。
“你認識的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裏,也這麽想的人多嗎?”良久,他問出了口。
“诶。這個……應該挺多的吧……”湊注意到年長的男人認真的眼神,有些緊張地回答道。
“喲。難不成這兒要天降一個好心人啦。我這種大齡失學兒童不如也考慮一下?”天野活動活動僵硬的脖頸,從就診椅上站起來,一副全不相信的做派,“先結我的醫藥費怎麽樣。”
自認為知道這外國佬的底線,他竟然又肆無忌憚起來了。
回到桌前寫收費單的醫生倒是用客氣的語氣開口:“您看起來只是來旅游的吧,橫濱這邊情況比較複雜,您要是想幫助擂缽街的失學兒童可以到政府網站上捐款。”言下之意居然和天野一致。
『伊拉斯谟』看着又沉默下去的一入湊,嘆了口氣:“我叫伊拉斯谟,是一名教士,在教會分配牧區之前,我的一個朋友建議我來橫濱看看,說是會有驚喜。我現在算是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
“教士?!”天野驚訝到忘了從前門溜走的打算,“那你還打斷我的手!”
“《馬太福音》第十章 第三十四節有言:我來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教士面不改色地說道,“我遵循主教誨的意願勝過自身對暴力的憎恨。”
“十字軍的邏輯是吧?”須佐直人的語氣也變得不妙起來,“不如找個更近的地方作為救濟目标如何,橫濱是不是離閣下的家鄉過于遙遠了呢?”
『伊拉斯谟』擡手把脖子上挂着的銀質十字取下,表情鄭重其事:“請不要在意我的國籍和信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會以個人身份留在橫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低下眉眼看向不知所措的湊:“比如送他去上學。”
須佐直人看着一長一幼之間和諧的場景,握筆的手頓住了幾秒,将簿子上之前劃的兩劃打圈去掉,又加了一豎,然後把紙撕下來和收費單與病歷一起遞給天野,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好了趕緊去門口找小由美付費,和她說算在我這個月的房租裏。別在我這兒閑聊了,我還在營業好嗎!”
“不對你給我幹嘛,是那家夥付費啊!”天野一臉茫然地接過紙張。
“我管你們誰付費啊!付了趕緊走!別堵在這兒!”須佐直人把大中小三個人全部趕出了診室。
赤枝付掉天野的醫藥費,和一入湊約好第二天再上門去找他,轉身一個人回了酒店。
這天上午游輪到港,他下午就跑到擂缽街浏覽‘風景’當然不可能是随便選的地址。
作為『但丁』他早就了解過整個橫濱哪裏最窮困,哪裏兒童入學率最低,『伊拉斯谟』會在擂缽街被小混.混打劫有點他碰瓷的意思。
『伊拉斯谟』是對橫濱之所以會有繁榮和窮困如此分裂兩面的原因一無所知,但赤枝本人可以說是知之甚詳。
這個世界雖然也綜合了咒術回戰和一些其他作品,歷史卻基本上就是文豪野犬版的。這裏的日本作為十幾年那場大戰的戰敗方,在戰後非常風雨飄搖,年輕人從學校裏退學去工作,因為原本年長一代的勞動力都在戰争中死去了。更悲慘的是由于結束戰争的是不能公之于衆的異能者的手段,連想在精神上對國民進行鼓舞都很難宣傳。
橫濱這個城市則幾乎是犧牲品,作為租界,各國勢力都有插手,同時還是全國極其重要的港口,于是為了經濟考慮政府也不能進行過多幹涉,只好暗地裏安排了一個“三刻構想”,把希望寄托在自治上。
這才是多年來橫濱的裏世界鬥争極其高調,動辄流血不止的原因:這裏是被默許存在的各方勢力的角鬥場。
而當橫濱的政府失去控制力時,第一個受到打擊就是當地的教育行業。先不說公立學校這種非盈利存在的數量,難道上面會不知道有多少學齡兒童沒去上學嗎?只不過這些灰色居民、流浪兒、預備役少年犯都和這個城市的黑暗面一起被“放任自流”了。
赤枝在心中默想『伊拉斯谟』的人設。
『伊拉斯谟』在了解到這樣的背景後會說什麽呢?
嗯。果然是“一個國家的主要希望,在于它對青年的适當的教育。”或者“整頓教育是政府的責任,其重要性決不次于整頓一支軍隊。”吧。
這話聽着既适合跟森鷗外說,也适合福澤谕吉和種田山頭火诶。
『伊拉斯谟』的任務是讓未成年的“文豪”們回學校去上學,不然連文法都沒掌握就不要想寫什麽東西了。
為了能不可疑地達成這一目标,他勢必要把一大堆失學兒童送回學校去。
舉個例子,為了截胡一個芥川龍之介,他得把周圍的孩子都包圓了。
尚有數名小夥伴的芥川要比港口黑手黨內無鞘的劍好處理得多。
說起來之前『但丁』搜索資料的時候,并沒能找到“不吠的狂犬”活動在具體哪條貧民街。
不過,以擂缽街為起點進行輻射的話,消息要到達目标耳畔想必也無需很久。
更不用說擂缽街作為原作重要劇情的發生地點一直在港口黑手黨的關注之下,是個将信息傳達給另外的目标的合适舞臺。
這波啊,又是赤枝的“預定表演”。
目前看來,觀衆一個不落。
他一邊愉快地想着,一邊選擇了手機裏一個剛存不久的號碼:“喂,請問是xxx夫人嗎?這裏是伊拉斯谟。是這樣,我有點事情希望你能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