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伊拉斯谟
『伊拉斯谟』和『但丁』是完全不同類型的馬甲。
『但丁』是一團空降在21世紀的迷霧,他的過去,他的行事邏輯,他所有信息的唯一來源就是他的行為和他自己說的不知真僞的話。
『伊拉斯谟』從出生到現在26歲,他的一切都有資料可尋,他有全套的合法證件,有銀行賬號,有存活于世、雖然不熟但偶爾見面的親戚,他在巴黎大學念過書,他前往橫濱是因為一個英國朋友推薦了旅游景點——在『伊拉斯谟』的手機裏還能找到和朋友的簡訊。
赤枝為『伊拉斯谟』巨細靡遺地設定了各種背景資料:飲食口味,說話口音,擅長手,甚至是喜歡的顏色。除了是為了讓這個身份顯得更真實以外,他也想知道身份錄入後是以馬甲的設定為主還是他自己的操作為主。
以及他本身不會,但馬甲設定裏有的技能他能不能使用。
『伊拉斯谟』從游輪二等艙自己的房間裏醒來後,感覺到希臘語和拉丁語仿佛下一秒就能從舌尖流淌出去,臉上露出了微笑。
幾日後,在橫濱靠岸前一天的下午,游輪自帶的咖啡廳裏。
幾名來自歐洲的貴婦和『伊拉斯谟』圍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雖說那邊是鄉下的小地方,但據說也有些不錯的土産。每年我丈夫和我環球米其林馬拉松的時候,還是會來日本嘗嘗海鮮。”兩只手上帶了五枚寶石戒指,穿着米蘭最新高定的拉丁美人捂着嘴輕笑着說。
“我就不太吃得慣。我們全家都不行。結果我兒子想不開非得負責這邊的業務,我也只好時不時來日本看他。”說出這話的則是坐在另一邊挎着豪奢的包包的一個中年美婦。
“又冷又潮,離俄羅斯還很近。”坐在中間的短發女性穿着中性西裝,一副飒爽女強人的英姿,談到‘俄羅斯’仿佛是什麽髒東西一樣,“聽說橫濱的治安也差得要命,和芝加哥、底特律有的一拼。如果不是今年行業的峰會不知怎麽竟然在這裏舉行,我是絕不會踏足這個島國一步的。”
甫一說完,她突然想起一旁坐着的教士也是來自貨真價實的島國,連忙補充到:“荷蘭當然和這個遠東的小國不能比,說起來這艘游輪的出發點,鹿特丹港不就是世界第一大港口嗎!”
坐得筆挺,氣質上更适合出現在教堂而不是播放着靡靡之音,基本都是貴婦出沒的貴賓咖啡廳的教士聞言推了推眼鏡,沒有接話。
要問『伊拉斯谟』到底是怎麽混入女子會之中,那是因為兩天前他在甲板上救了一個到處亂跑結果差點掉到海裏的小孩,結果孩子的母親,即一個法國籍的拉丁美女就一直邀請他出席小茶會和晚宴,似乎是在旁敲側擊一個報答方案,當然也不排除她是在期待浪漫事件。
“德西德裏烏斯,你都沒說過為什麽去橫濱啊。”拉丁美人自然地用教名稱呼『伊拉斯谟』,“要是有空的話,不如到時候我帶你去幾家很有意思的店看看?”
不了吧,想答謝直接打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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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他的腦海中浮現起不存在的記憶。
「倫敦近郊的別墅裏,穿着西裝馬甲的律師好友在茶幾上頓了頓煙鬥整理煙絲,伸手接過教士遞過來的火柴點着,他在吐出幾個煙圈後咳了幾聲:“你問橫濱?是個很有意思的城市哦。去了絕對不虧。”
“認真點回答,托馬斯。”
“總是這麽嚴肅呢,D。”托馬斯·莫爾爽朗地笑起來,“一卷惡毒的童話,幾個庸俗的成人故事,坦陳的罪惡,一座“現代藝術”之城。想象一下,在它的小巷中行走,踏在橫流的污水之上,從腐爛的物體與将腐爛的物體之間穿行,并眺望它遠處漂亮的大廈高樓——仿佛是在考驗自己的分裂程度——你會同時聽到毒蛇的吐息和巨象的踏足之聲。要去看看嗎?存在于此世的索多瑪?”」
教士維持着嚴肅端莊的表情,簡潔地回答道:“我的一個朋友說橫濱風景不錯,推薦我來旅游。”
為什麽會有外國人到橫濱來旅游啊?
而且還跑到這個擂缽街來……又不是什麽風景名勝。難道說有錢佬就喜歡看窮人過破爛日子嗎?
一入湊惡狠狠盯着不遠處向姐姐問路問了好一會兒的高個兒外國男人。
姐姐還朝他笑得那麽甜!騙女人的家夥就自覺離別人的姐姐遠一點如何!
一入湊低頭踢飛了幾個石子,在他的想象裏,他已經踢飛了那個臭老外的大臭腦袋好幾次。
他腳旁的幾個石子都被他踢沒了湊才又擡起頭。
姐姐回到店裏去了。他松了口氣。
不知怎麽的,他看着朝着擂缽街更混亂區域走去的那個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不許動,把你帶的錢全部都拿出來!’湊在心中預演着。
作為一個十歲剛出頭的孩子,要去打劫一個成年男人聽上去有些天方夜譚。不過,他手上有把從幾條街外做皮肉生意的枝子家偷來的小刀,那男的要是敢不給錢,他就用小刀紮對方的大腿。
不肯給全部的錢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一半也行。
給張萬円鈔也行。湊可是瞥見那老外給姐姐謝金的錢包裏有好幾張萬円鈔呢。
他一想到一萬円能買多少糖,肉和雞蛋,就不禁連咽幾口口水。
要怪就怪你沒事跑擂缽街來吧。
湊盯着前面慢悠悠走走停停的身影,偷偷地又跟上前了一點。
那家夥停下來了!
難道是發現了我在跟蹤嗎!?
要不然還是算了?
湊的手心裏滲出汗來,他趕緊把手從兜裏抽出來在大腿上連蹭幾下,又放回兜裏握住小刀。
對。我有刀在手,用不着怕他。
湊強行讓自己冷靜,準備跳出去喊話打劫。
下一個瞬間。
“不許動,把你帶的錢全部都拿出來!”
發出聲音的人不是湊。
跳出來喊話的是在周圍經常出沒的一個小混.混,湊一眼就認出來自己曾經被對方搶過三次零錢。
“我把錢給你只會幫助你繼續犯罪。”外國佬用流利的日語回答,站着沒動。
“什麽犯罪不犯罪的!讓你把錢拿出來就拿出來!”小混.混滿臉不耐煩,從腰帶後面掏出一把手.槍晃了晃,“不給信不信我開槍打死你啊!從死人身上一樣能拿到錢。”
“你有槍啊……”外國佬皺起眉頭,像是在權衡利弊,“那好吧。我把錢包拿給你。”
他蹲下來打開手提的皮箱,從裏面翻找起來。
奇怪。那家夥不是把錢包放在大衣的口袋裏嗎。湊在後面窺視着事情的進展。
“找到了。”外國佬從一堆衣服中翻出一個長條形物品。
下一秒他把那東西砸向靠過來張望着的混混的持槍的手。
在手.槍被砸飛的瞬間,外國佬用常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的速度撲倒了小混混,把他雙手扭在背後地摁在地上。
我叫天野三郎,現在正被我的打劫對象摁在地上。
如果我知道随便打劫老外會是這個後果,我今天一定蹲在家裏,絕不出門。
要不是我上周弄來的錢花完了。
要不是惠子那家夥非要買新的項鏈。
要不是我今天不想看到老太婆那張臭臉。
後悔。後悔。後悔。
天野三郎臉挨在冰冷的地面上,開始無窮盡地後悔起來。
“反省了嗎?”身後壓制着他的那個老外不緊不慢地問道。
“反省了反省了。我不該出門沒帶眼睛,打劫到您頭上來……”天野忙不及地說道,要不是頭移動不了,少不得還得連連點頭。
壓着他的重量猛地減輕,天野以為自己竟然被輕輕放過了,不由得在心裏感謝各路神明。不料下一秒鐘他的頭腦一陣空白,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左臂傳來劇痛。
天野用右手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一看,左臂在不該拐彎的地方打了個橫,就差連骨頭也露出來了。這下他也不怕什麽鬼老外了,坐着就開始破口大罵。
“怎麽,你用左手拿槍指着我,我打斷你的左手,你覺得不公平嗎?”不動聲色地行使了暴力的男人蹲下來看着天野,雙眼和他平齊地問道。
“那特m的是空槍!空槍!我在下水道撿的!我就威脅威脅你不行啊……”天野痛得流露出哭音,“而且那小子也打算打劫你,你怎麽不去打他啊!”
天野用右手指向湊藏身的地方,說道:“擱老遠就看到他了,兜裏一看就放着把刀,我還是因為看到他跟蹤你才準備打劫你的呢!”
高大的外國男人聽到天野的痛吼,臉上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沒有轉頭去看另一邊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的一入湊,只是淡定地說道:“我讓你反省的是不該打劫。不是不該打劫我。而且你的忏悔一點都不誠懇。至于那位小朋友呢,我等會兒會和他的家長聊一聊。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人的待遇,成年人都知道犯錯要付出代價。”
聽到這麽一番話,天野一下子楞住了,他弱弱地開口:“可我也是未成年人啊……”
那外國人第一次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沒到18歲嗎?我是聽說東亞人長得幼,沒聽說有長得老的啊。”
“我今年19歲來着。”天野小聲回答,但又立即補充道:“可日本20歲才算成年啊。”
“好吧……我會為你的骨折治療付款的。”天野得到了這樣的回複。
以上,就是天野三郎、一入湊和『伊拉斯谟』三人一起出現黑醫須佐直人的診所的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