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但丁
在織田作之助完成了他的第一篇練筆小說,并在思索再三後取定名字的瞬間——
赤枝主線任務的進度條動了。
5%。
赤枝可以說是吓了一跳。這個進度顯然不是為了褒獎織田的新手作品的。
難道說是在他的推動下完成的第一部 作品比較有象征意義,還是說『但丁』的胡說八道裏關于來自隔壁的委托人這一部分也化為現實了?
想到後一種可能,赤枝難以遏制地在後背流下冷汗。
可千萬別招惹上首領宰啊……
【親愛的宿主,您的主線任務進度到達5%,第二個身份空槽已解鎖,是否要現在進行設定和投放?】
系統的電子女聲适時地響起,打斷了赤枝的胡思亂想。
‘第二個?果然可以同時存在複數個馬甲。系統,馬甲的可用數量是随着主線任務進度的增長而增加的嗎?’他幹脆不去想遠在平行世界的某個黑泥,認真考慮起自己接下來要設定怎樣的身份。
【的确是這樣。您的主線進度達到15%、25%、35%時會相應解鎖第三、四、五個身份槽。以您的精神力水平加上本系統的輔助,最多可以達到五個身份同時活動的效果。】
上限是五個嗎……
‘那如果我回收一個身份,可以重設一個新的來使用活動的名額嗎?’赤枝試圖鑽空子。
【不能。相關限制規定除了所有可用身份均在目标世界死亡的情況下,不得重設身份。】
‘好吧,我明白了。’聽到這樣的答案,赤枝也沒有很失望,只是在腦內又展開了幾個‘特殊方案’。
第二個馬甲要怎麽設定,其實早在他在橫濱度過第一周的時候就有所思考,之前『但丁』做的很多準備就是要由下一個馬甲來接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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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想着,赤枝一邊點開了如第一次完全一樣的設定屏幕,開始輸入。
【身份錄入……】
【時間點選定。祝您武運昌隆。】
【傳送開始。】
在腦內與系統對話和進行身份設定花去的時間,在現實世界裏不過一分鐘。
具體表現為從織田家出來,走兩步到對門自己居所的『但丁』旋轉鑰匙後,手放在門把上,沒有立即開門,而是站在那兒停了一會兒才壓下門把。
『但丁』進門脫下鞋子,神色自若地先去盥洗室洗手,然後點上爐子燒水。
“在這裏看到我,沒有一句話想和我說的?”
說話的俨然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翹着腿坐在起居室的條桌上的太宰治。
“這不是先燒水嘛。白水迎客也好過空手。”『但丁』在廚房裏,依舊背對着太宰說道。
“不速之客也算客?”
“我邀請過你。”靛青色眸子的少年從櫥櫃裏拿出一對杯子,拎着水壺走到起居室,在條桌的空餘處真的倒了兩杯開水。
“诶……呣。這樣啊。都不知道你算是含蓄還是開放。”太宰的臉上露出過分用力的‘原來如此’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從條桌上輕跳下來,轉而坐到對面的椅子上。
“兩次邀請。我覺得自己真是相當熱情。”『但丁』自己也抽開椅子坐下,“你既然來了,就由你先開口吧。”
太宰忽然間像是全身被抽掉了骨頭似的攤在桌子上,臉在桌子上滾來滾去,只留給『但丁』一個毛茸茸的發頂。
“是哪一種?”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聲。
“哪一種什麽?”『但丁』吹了吹自己杯子上的熱氣,淡定地回問。
“是不會死還是瞬間複活!”太宰像是抗議一樣加大了聲音。
“不會死。”這邊毫不計較地給出了絕密信息。
屋子裏沉默了一會兒。
太宰直起上半身,左肘撐在桌上,手掌支在一邊的臉頰下,唯一露出的左眼不知何時已變得無比幽深。
“這不是連我都有點同情了嘛——死不掉什麽的。”他空閑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掏出了一把手.槍,随意地指向『但丁』的腦袋。
“對等的透露一點情報好了。我的異能力是究極的無效化,只要皮膚接觸就能使一切異能力失效。讓我握住你的手,再一槍把你爆頭送上‘天堂’,這個設想如何?”任何人看到他的神情和動作都不會認為太宰在談笑。
『但丁』定定地看着少年黑手黨,幾秒鐘後,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太宰持槍手的手腕。
“不知道。”他氣定神閑地把太宰的手放平,“這就是我的回答。”
“主知道智慧人的意念是虛妄的。”持有信仰的詩人引用起《哥多林前書》,“而人從不具有認識自己終局的能力。我知道自己最終是必死的。我會平靜地接受死亡,僅此而已。”
“……即便要忍受漫長崎岖的‘旅程’?”
“人在死之前沒有幸福的。你怎麽看這句話,太宰君?”『但丁』突然反問道。
但沒等對面給出回答,他又接着說道:“你有一個第一念頭,然後又猶豫了,是不是?哪個才是你的真實想法呢?”
浮現在太宰臉上的是一種非常複雜而微妙的神情,仿佛出于自己力争的主張最終卻吃下了一顆酸掉牙的糖似的。其實和常人比起來他依舊算是不動神色,但放在太宰身上已經是罕見的大糾結了。
“哪兒幸福都不在等待我。”他最後像是受不了自己一樣吐出這麽一句話來。
在兩人交談的過程中,不知從何時起窗外開始落雨。他們坐在便宜的公寓裏,幾乎所有的窗戶都是開着的,房間裏逐漸充滿了濃郁的泥土氣味。有節奏的雨聲是一種安慰,在沒有人說話的時刻則像一種補充。
“太宰君,你有注意到我偷換了話題吧。不過,我這麽問,只是為了提醒你一件事。”『但丁』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
“什麽事?”太宰又把臉埋了回去。
“在死亡這個論題中,我們感受到的幸福與否根本不是決定性因素。那麽,也就不存在忍受一說。你對死亡的追求,大約是為了逃脫單調而平均化的生命,實現自我發現的過程。活着的理由很難尋找,但在死亡逼近時,這種晦暗會短暫地被驅散。”
“我相信死後世界的存在,你不相信。不,應該說你不希望存在。那麽,我也以不相信死後世界存在者的角度來回答你好了。死亡對他們而言不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財富之一——失去其他所有財富的財富。存在快樂的死者,他們抛棄了壓在屍骨上的墓碑,心甘情願地被烏鴉啄食,或是在深海的壓力下變成一塊珊瑚。不存在明天,他們這麽想着,但他們相信其他人和整個世界的明天。”
“每一天都宜于誕生,每一天都宜于死亡。沒必要追趕死亡,也不對它哭泣或微笑。”『但丁』用稍微為難的語氣說道,“再走得更遠一點的話,不存在所謂死亡的秘密,生命的合理性與威脅着它的東西的合理性完全統一。人們在死亡中辨認生命,因為對死亡的認識,正是建立在生命的法則上。”
“這樣啊。好像聽到了不尋常的論點。”太宰臉上的面具還沒有重新形成,“要不然也從教徒的角度勸勸自殺的慣犯怎麽樣?”
“自殺要下地獄。屍體挂在死者靈魂化作的荊棘樹上永遠受苦。”
“沒了?”
“沒了。”『但丁』點點頭。
“什麽樣的教徒……算了不提這個了。你和織田作的有趣‘旅程’什麽時候結束,他不是寫完一篇小說了嗎?”太宰放棄了原本的話題,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怏怏不樂上。
“不知道。”『但丁』又一次氣定神閑地回答。
“這個問題不接受這樣的回答哦,但丁君。”話題轉移到友人身上後,太宰治威脅的語氣就真實了好幾倍。
“可以告訴你‘旅程’結束的标準。織田君出版第一本作品,并且确定能繼續創作下去。”『但丁』在心裏劃掉‘活着且在寫小說’,“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能寫完然後小說家出道,所以我異能力結束的時間我自己也不知道。”
“好吧。那你豈不是還要在這兒呆很久。”太宰站了起來,語氣聽不出是高興還是遺憾。
“人生際遇難料。我就不送客了。”此間暫時的主人拿起桌上的杯子,走進廚房。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屋裏已經沒有第二個人了。
在直布羅陀海峽,一艘從世界第一大港口——荷蘭的鹿特丹出發,目的地是日本橫濱的游輪上,一個穿着教士袍,脖子上戴着一枚銀十字的男人在二等艙的房間裏睜開了雙眼。
有那麽一秒鐘他的眼神仿佛一個新生兒,但下一秒就恢複了清明。
『伊拉斯谟』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