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但丁
作戰沒完全成功。
不,應該說原本的目的完全沒達成嗎?
赤枝雙手握着茶杯,聽系統彙報房間裏在正常工作的監控器械的數量和位置,逐漸開始懷疑人生。
為什麽會不減反增呢……
在現實中和腦內都沉默了很久後,赤枝選擇了另一個方案。
‘系統,有沒有那種可調開關可控輸出內容的‘插件’?不是單純剪輯片段循環拼接的那種,而是比較超科技的?’
【在道具商城中檢索最接近的結果為:‘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啦’學生型反監控程序一套,專門用于摸魚和糊弄家長,可自行設定影像和聲音效果,前提是只有學生可以用,售價188金幣,請問宿主要兌換嗎?】
‘這功能和售價用于摸魚和糊弄家長……’赤枝有槽難吐,‘那當然是兌換了,大學生也是學生。反正是能重複利用的道具。’
【兌換成功。需要立即應用嗎?】
‘應用。僞裝影像和聲效設定為『但丁』斷斷續續背《埃涅阿斯紀》,時不時在紙上寫幾個字。等等,我屋裏的監控能看清紙上寫什麽嗎?’
【不能。】
‘那就默寫拉丁文版的聖經,這個我抄起來也比較順手。’赤枝回想起中二時期曾經手抄KJV版和拉丁文版的聖經的經歷。
然後下一步是……嗯,進一步勾搭太宰治。
在廢墟裏和太宰來回打機鋒的時候,赤枝意識到自己的計劃的基礎有點小問題。
本來他是準備表現自己的無害性的同時展露出一些‘特別’的思想,把太宰的關注度控制在‘啊這家夥來歷成謎會對織田作不利幹掉他吧’和‘啊這家夥很無聊不如幹掉他吧’之間,遠遠地關注即可,這樣他可以在不用直面太宰的黑泥的同時還能細水長流地讓太宰對文學逐漸産生興趣。
因此其實會被問什麽問題,刺探什麽情報赤枝都事先反複揣測過,他做出的反應也以演戲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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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宰問出的最後一個問題的确不在赤枝的列表上。
他越過腦內的第一選項《海濱墓園》開始念《雪夜林畔小駐》的時候,某個事實突然如閃電般降臨心頭。
太宰治現在才16歲啊。
這個未來操心術無敵的劇本組成員現在還是個會犯錯的少年,離完全體還差數不清的血和一場慘敗呢……
難怪感覺手段有點過激的同時,心之壁也沒有厚到跨越不了的程度。
也就是說,這個幼體的繃帶精也許可以提早一點勾搭?
在赤枝的原計劃裏,這個處于友方陣營但又很難處理的存在,他是打算直接放養,只保持間接接觸的。
但現在嘛,先暗搓搓地勾勾看好了。
赤枝稍微改動并完善了自己的表演。
在公寓裏沒有打開反監控開關的時候,在外面逛悠的時候,『但丁』的人設會更接近不說人話的超脫的少年詩人。當然,在織田作之助面前,『但丁』依舊是坦誠友善的熱心小‘編輯’。
這種表演的重點在于太宰治知道『但丁』存在的兩個形象,但不覺得是在表演;同時織田不知道『但丁』的另一種形象。因為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都對自己可能存在的風險不太介意,但對友人的安危十分看重。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期間織田對『但丁』的信任随着他的第一篇小說的進度逐漸加深,已經到了會帶『但丁』去吃咖喱的程度。
而太宰那一邊嘛……
聽到系統提醒新出現在『但丁』身上的定位器,赤枝稍微感慨了一下太宰的“妙手”肯定是早就點滿了,随即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時間差不多了,讓我們進一步互相了解吧。他想。
周日的早晨非常美好宜人。太陽還離最高點差很遠,天氣不冷不熱,一抹幹淨的晨霧彌散着。朝東面看就有金色的閃光,樹和房屋和海面都是金色的。金色襯托着金色,仿佛所有東西都披着一層薄薄的金色的綢布。
『但丁』迎着晨曦朝橫濱中區的山手天主教堂走去。作為一名教徒,當然要做禮拜。雖然幾百年的差距讓他信奉的教義不再流行,教派也不相同,但時時去教堂依舊很有必要。
少年沿着已經走熟了的街道走着,他身上沒有同齡人的跳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恬靜和沉穩。
一個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幼童從旁邊窄小的巷口沖出來,手上拿着一根半拆開的圓圈棒棒糖揮舞着,身後還傳來似乎是母親充滿愛意的呼喊。他像風一樣沖過馬路牙子的時候,被行路樁帶了一下衣角,立刻四肢失調,面朝下地摔了一跤。
在他的母親尖叫着也沖過來的同時,那孩子自己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眼神愣愣的好像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然後他看到了他摔倒時脫手飛出去的棒棒糖。
已經髒了的棒棒糖。
下一個瞬間。
槍聲和孩童的嚎哭聲一起響起,打破了這個街道,這個美好的清晨的平靜。
離山手天主教堂三條街遠的地方,爆發了□□的火并。震耳欲聾的交火聲和煙霧彈下依舊顯眼的火舌讓人們想起血流成河的龍頭抗争其實也才沒結束多久而已。
這個城市的黑色在白天也一直活躍着。
沒什麽好驚訝的。
然而,然而。這裏不存在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在日常居住生活的地方習慣槍戰,爆炸,或是下一秒就要來臨的死,這種事情常人是做不到的。
街道兩旁的店鋪有的拉下了防火簾以作防護,有的所有人都鑽到桌子下躲藏。
本要沖過來的母親在巷口停下了腳步,雙眼滿溢恐懼地看着自己在街心大聲哭泣的孩子。
只有一個人不同。
準備去禮拜的少年在聽到槍響的一瞬間平靜地抱頭蹲地,還有閑心從四面的巨響中判斷火并的雙方所處的位置。
等到一輪交鋒過去後,他毫不猶豫地弓身起跑把已經不太哭得出來轉而不停打嗝的孩子抱走。朝街的另一邊跑去的時候,還順手把地上躺着的棒棒糖撿起來塞到孩子手裏。
然後他在另一邊的巷口又蹲下了,把救下的孩子抱在懷裏。
在『但丁』這段生死時速跑的中途,火并就又開始了,只不過似乎由于他跑得極快,身上只有兩處輕微的擦傷。
鮮血從臉頰上緩緩滴到地上,『但丁』卻顧不上擦拭,全神貫注地推斷槍聲來源的移動軌跡。
一邊在靠近,另一邊則在後退。
靠近的一邊越來越近。
十米。
五米。
槍聲突然停下了。
不是一邊,而是兩邊都停止了交火。
少年依舊維持着聆聽的姿勢,又過了一會兒,像是從一片安靜中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他放松地笑了一下,抱着孩子站了起來,走出了巷口。
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無事,本已吓軟了腿的母親一時間恢複了全身的力氣跑了過來,将開始呆呆地舔着髒了的棒棒糖的兒子一把抱進懷裏,無聲地抽泣着,喜悅的淚水把臉上的妝和剛才蹭上的髒污沖下去一半。
被抱走了孩子後,『但丁』看着喜極而泣的女人露出些許無奈,他用手掌把臉上的血稍微擦了一下,轉身朝一個方向走去。
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都站在那兒。
準确來說,織田和太宰都站在港口黑手黨的隊伍裏,也就是槍聲更近的那一邊。
他們兩個并沒有站在一起。太宰顯然被他的部下拱衛着,織田則站在隊伍後側的邊緣處。
『但丁』并沒有在太宰那停下,而是徑直朝織田走去,只留給前者一個背影。
“诶呀,我本來要去做禮拜的,結果第一次碰到織田先生你的工作現場了。”他摸着後腦勺,臉上滿是不好意思,“真是有夠危險的……怎麽樣也習慣不了槍聲啊,比打雷要可怕多了。”
似乎是因為織田不殺人的名聲,少年被默認為是他的平民朋友而得以靠近。但當他看着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在槍戰結束後仿佛沒事人一樣和他說話時,不禁有些情緒複雜。
“剛好我和太宰過來這裏,火并才能提前結束。你以後不要這麽大膽了,橫濱有時候很危險。”織田忍不住發出了勸誡。生存在裏世界當然生死自負,但『但丁』只是個擁有非攻擊性異能力的普通人,一顆子彈就能殺死。
“這樣啊。我會更加注意的,但是救人嘛沒辦法。還有‘采風’我也會繼續進行的。”少年歡快地回應,“想要我趕緊脫離險境的話,織田先生你要加油寫作哦!”
一心只想着這件事麽,果然還是個孩子吧。織田的濾鏡又加深了一層,他點點頭。
“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們晚上再見吧。”『但丁』朝織田擺擺手,重新向山手天主教堂那邊去了。
太宰治神色莫名地看着交談的友人和年少的詩人,直到『但丁』走出他的視野外才停止。
他背上的衣服是什麽時候破了一個小口的?還是說,果然那個人的異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