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十八
章十八。如夢非夢
奇異的草木香氣彌漫在空氣之中,并不幹燥也不會特別的濕潤,很是适合居住療養。雖及不上天墉城等地清氣濃郁所鐘,卻也是人間少有的四季如春、花木繁盛之地。十年如一日,居住在這裡的人們始終熱情依舊,雖然歲月讓孩子變成了大人,他們熱情良善的心卻始終沒有變化。
他們這裡十年前來過幾個人,其中有個與這裡有極大關系的人。那些人留下一個一襲黑衣處于昏迷中的人,托他們照料十年,之後那些人并未過多停留又再次離開了。他們也是十年如一日的盡心照料,然而那個黑衣人卻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
這天,有個十年之前一同來過的一個姑娘又再次到了這裡,住在這裡的居民又一次熱情的為她接風洗塵。果不其然,這個姑娘到這裡不多久,沉睡了十年之久的黑衣人幾天之內就蘇醒了過來。
“屠蘇哥哥你終于醒了。”
“襄鈴?”百裡屠蘇剛從昏睡中掙開雙眼,眼前雖然有些朦胧但依舊刻有很容易的辨清眼前之人。他從床上坐起身,或許由于沉睡的時間過久,百裡屠蘇覺得頭腦依舊有些昏沉,“這裡是哪裡?風琊死了……之後有發生了什麽事情?”
“屠蘇哥哥,這裡是龍兵嶼。初七哥哥說這裡很适合修養,更何況這裡的人可以忙着照顧你。你剛醒來,不如先吃些東西?”襄鈴從一旁的桌子上端過一碗清粥,遞給百裡屠蘇,“等屠蘇哥哥恢復體力了,襄鈴在全部告訴你。”
百裡屠蘇聽襄鈴這麽說,覺得果然有些飢餓。接過襄鈴遞過的清粥,一口氣喝盡,迫不及待的問道:“這次你該說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了麽?”
“嗯……因為沉夜身上的神農之血與屠蘇哥哥身上的珠子剛好可以為你重新凝聚出了命魂。不過好像由于命魂并不穩定才一直昏迷不醒的。後來為了使屠蘇哥哥可以靜心固魂,初七哥哥就帶着我們到了這裡。之後紅玉姐回到了天墉城,還說屠蘇哥哥的師尊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開心的。蘭生念家就很快的回到了琴川,尹大哥要了兩壇美酒回青玉壇。襄鈴……襄鈴也因為想念媽媽離開了,沒能照顧屠蘇哥哥。”
襄鈴說到這裡撓了撓腦袋,“那段時候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有些襄鈴也說不清楚,不過大概就是這樣。對了屠蘇哥哥,既然你醒了,我們就早日去紫榕林吧。我們說好的,等到解決風琊之後,要回去的。”
百裡屠蘇聽後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又是一個十年。襄鈴恐怕又要被蘭生甩下好遠好遠,蘭生長大了,襄鈴還是這樣的襄鈴。也已經和初七哥哥分別十年了,也不知道這些年他和阿夜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襄鈴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好在初七哥哥不再是獨自一人。”
百裡屠蘇掩去所有情緒,淡淡的點了點頭,“明日一早,便動身回去。”
龍兵嶼,世外桃源似的一個地方,卻不是百裡屠蘇的歸途。他可以可以花十年的時間尋找風晴雪,亦可以花去數十年去尋找歐陽少恭。只是……若是找到之時,歐陽少恭依舊年輕而他卻成了耄耋老翁,有當如何?
時間,殘忍的可怕。在人光整的額上劃出一道道深壑,讓根根青絲盡染霜雪,使明亮敏銳的眼眸昏花模煳……
百裡屠蘇走到一處水灣旁,水面的倒影依舊帥氣挺拔。恍然間,水中倒影中出現一襲身着杏黃色長衫的人,溫文如玉,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百裡屠蘇在心裡下定了必要找到那人的決心。
次日清晨,百裡屠蘇拜別龍兵嶼上的衆人之後,便同襄鈴回到紅葉湖。林子裡的樹葉,一如既往紅似火焰。長滿紅葉的樹被風一吹,遠看一如既往像湖面的水波一樣。
“屠蘇哥哥,你在這裡等襄鈴,襄鈴想要自己去找榕爺爺,可以嗎?”
百裡屠蘇剛點了頭,襄鈴便迅速的跑開了。百裡屠蘇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林子裡已空無一人,只餘下風吹樹葉嘩啦啦的響聲,更顯林子空蕩。
一種難言的寂寞生于心間,百裡屠蘇沿着黃土小路信步走着,林間的猴子跳來跳去,好奇的看着他,他卻再不會調皮去搶猴子手裡的果子。回過神時,百裡屠蘇已經走到曾經埋下面具的樹下。
蹲下身,伸出手懷念的摸着那一片泥土。那些經歷過的事情,又怎麽能說忘就忘。記憶如夢如幻,如煙如霧。好似昨日剛剛發生,卻遙不可及無法觸摸。只能任憑在心裡發酵,越發濃郁香陳。那段共同經歷的事情,卻是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已然刻在再生命軌跡裡,清晰可見。
陣陣琴聲随風飄至百裡屠蘇耳中,百裡屠蘇下意識的随着琴音追尋而去。是很久未曾聽到的曲調。
追随着琴聲,越走越近,琴音已經清晰得好似彈琴之人就在身邊。百裡屠蘇卻有些不敢擡步繼續往前走,随意從樹上摘下一片樹葉,百裡屠蘇停在原地,随着琴聲相和吹鳴。
那彈琴之人聽到了百裡屠蘇的樹葉吹鳴,一聲铮鳴,調不成調曲不成音,琴聲戛然而止,林中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百裡屠蘇悵然若失的放下手,從開手指,指尖的樹葉随着風飄落失去了蹤跡。百裡屠蘇輕嘆一聲,轉身沿着來時的路走回。
“少俠留步。”
百裡屠蘇停下腳步,卻不敢立即回身。這個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已經深深刻入骨髓之中。勐然聽到,辨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轉過身,轉過半生。
“在下歐陽少恭……”
百裡屠蘇雖在天墉城修習數年,可以做到修心養性喜怒不露與色。然而在看到面前站着的人的時候,百裡屠蘇只覺得內心的狂喜将他多年養成的如止水的性情掀起狂瀾。百裡屠蘇不受控制的狠狠将身前之人抱如懷裡。
歐陽少恭只覺得背後百裡屠蘇抱着他的兩條胳膊似是想要嵌入他的身體,讓他無處可逃,只得緊緊的貼在百裡屠蘇的胸膛,逃不開。況且,他下意識的也根本不想逃開。
歐陽少恭不知道自己心裡突然産生的一種眷戀是因為什麽,堵在心裡淡淡的難過又是因為什麽。只是不願再與将自己勒入懷抱的人分別,他将臉埋入百裡屠蘇的肩上,跟随感覺伸出手摟上百裡屠蘇的腰。
“少恭,少恭……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百裡屠蘇在少恭耳邊不斷的确認着,卻也不願放開懷裡的人,狂喜之後,是恐懼。害怕只是一場夢,一個幻影。
歐陽少恭輕輕的拍着百裡屠蘇的後背,已示安慰,卻并不說些什麽。
過了良久,百裡屠蘇才輕輕放開歐陽少恭,卻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你怎麽會在這裡?”
歐陽少恭也不在乎百裡屠蘇死死盯着他的眼神,恢復了一貫的溫潤,答道:“在下經常在此處奏樂怡情,同時再也等着什麽人回到這裡,沒有想到會在今天遇到少俠。”歐陽少恭轉念一想,“不知少俠是如何得知此曲?”
百裡屠蘇聽到歐陽少恭的問題,愣了片刻,思緒百轉千回。這首樂曲是上古仙人太子長琴所作,同時将他二人的命輪緊緊纏在一起。曲調無情,奏者有意。琴葉相和,心意相通。
“睡夢中聽人彈起過。”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在下與少俠頗為有緣。不瞞少俠,這首樂曲,也是在下從睡夢中聽到,記錄下來的。不知少俠是否相信世上所謂的命運?在下卻覺得能與少俠在此處相遇,便是依靠命運的牽引。或許,少俠便是在下等着的人。”
“……”
“少俠是否不信在下所說的話?”歐陽少恭有些不悅的微皺眉頭,他下意識的覺得面前站着的百裡屠蘇是會相信他所說的話。這種意識比之前更為強烈,“既然少俠不願相信在下的話,在下也不想再多說什麽。天色已晚,在下告辭。”
“等等……”百裡屠蘇見歐陽少恭轉身離去,顧不得失禮攔住他的去路,“少恭說的,屠蘇都相信。只是,屠蘇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能再次找到少恭,一時失神。”
“……屠蘇……?”歐陽少恭聽見這個名字,恍恍惚惚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你就是屠蘇?”
“少恭你怎麽了?少恭?”
百裡屠蘇見歐陽少恭神色恍惚,在風中搖搖欲墜,只覺得自己的心再次被對方一把揪住。歐陽少恭不再記得他,他不在乎。能再見到對方,百裡屠蘇已經很滿足了。百裡屠蘇向前兩步,将歐陽少恭攬在懷裡。坐在樹下,讓歐陽少恭可以靠的更舒服一些。
百裡屠蘇看着歐陽少恭皺起的眉頭,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吻上他的額頭。這次,他絕不會再次放開手。
歐陽少恭再次清醒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百裡屠蘇的懷裡。剛剛聽到的名字彷若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腦海深處始終想不起來的事情。那些事情明明是應該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的,卻在記憶力全然沒有蹤跡。
歐陽少恭覺得自己在昏迷之時将那些事情全部記起了,然而在聽到百裡屠蘇在耳邊不停地輕聲呼喚時,卻又瞬間忘記了夢裡究竟想起了什麽。
“少恭,你還好嗎?”
歐陽少恭見百裡屠蘇面色緊張,話語間滿滿的是擔憂,驀然覺得心底某個空洞被填滿了。只是,依舊有些不甘心的搖了搖頭,“不好。什麽都想不起來。”
“少恭你要想起來什麽?”
歐陽少恭窩在百裡屠蘇的胸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感覺對我很重要。我們曾經是不是相識?我覺得你對我很重要。可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百裡屠蘇輕嘆了一口氣,拉起歐陽少恭的手,指腹因經常彈琴複着一層薄繭,然而這雙手卻可以令他心安。
“前塵往事就讓它散了吧。”
歐陽少恭閉上眼睛,良久之後輕輕的點了點頭。百裡屠蘇的話,讓他心安。他一直渴望的心安。睜開眼睛的瞬間,對着百裡屠蘇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繼而從百裡屠蘇懷裡站了起來,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道:“天色漸晚,我該回去了。若是屠蘇沒有安身之處,不如就來我們村子吧。村子雖然小,卻也可以為沒有家的人提供一個避雨的屋簷。”
百裡屠蘇點了點頭,随着歐陽少恭走在紅葉湖內的小路上。
歐陽少恭回到樹下撫琴的地方,将琴抱在懷裡,對百裡屠蘇說道:“在下每日便是在這裡撫琴,未曾料到正巧今天可以遇到屠蘇。若是屠蘇不介意,可以先住在在下屋中。”
“少恭……”
歐陽少恭回過頭,看到百裡屠蘇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只是……有些害怕這些都只是一夢。”百裡屠蘇走向前幾步,再次将歐陽少恭攬于懷中,“夢醒之後,你依舊不在我身邊。”
歐陽少恭笑道:“在下倒是未曾想過,屠蘇也有害怕的時候。”
歐陽少恭推開百裡屠蘇,拉起他的手,帶着他走過了幾座小吊橋。百裡屠蘇越走越覺得小路十分的熟悉,是他小時候經常熘出烏蒙靈谷的小路。
“屠蘇,在下便是在這裡醒來的。當時這裡還很破敗,不過卻可以避風遮雨。而且旁邊的樹林裡,可以用來果腹的東西也很多。在下便在這裡住了下來,想着如果可以,就把這裡重新修葺一番,才是如今的摸樣。”走在村子的路上,歐陽少恭微笑的對往來的村人點頭示意,“這些人也曾無家可歸,在下便将他們帶回這裡安家。或許有朝一日,這裡可以恢復成曾經的模樣。”
烏蒙靈谷已如百裡屠蘇曾在睡夢中見到的模樣。
歐陽少恭将百裡屠蘇帶回自己住的屋子,這是曾經韓雲溪的家。屋內的擺設與曾經完全不同,雖然同樣的簡陋,依舊整潔幹淨。歐陽少恭将懷中抱着的琴輕輕放在桌子上,燃起香爐中殘留的香塊。幽幽白煙升起,淡淡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這樣……很好。百裡屠蘇在心裡想。若不是夢,若是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前日之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之種種譬如明日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