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十五
章十五。荒坡垂鬥柄
百裏屠蘇一行人随着初七騰翔而至星羅岩落地之時,天色尚明。
紅玉注意到百裏屠蘇一路騰翔時,總似有心事。雖然百裏屠蘇的面色表情一如既往,然而紅玉直覺他并不如面上表現的平常無視。
“到了……這裏就是曾經的星羅岩。”初七憑着記憶,走到了一處平坦的空地,日光透過蔥郁的樹林間隙,照射在初七身上,給人一種更加遙不可及的感覺,“星羅岩亦為上古時期一個信仰神農的部族所開辟修建的居住地。然上古時期妖獸作亂為害四方,在此居住的部族不得不遷徙他處。”
方蘭生看着四周繁茂粗壯的樹與樹的間隙之中,遺留下的古老石門。那些石門雖造型獨特,但那些莊重滄桑的氣勢卻分毫不減。方蘭生不禁心生感慨,道:“千年之後的現在,這裏曾經繁華的土地,空餘下這些遺跡……”
“猴兒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應景。只是太過傷感了些……”紅玉走到一處石雕神獸前,細細打量了一番,“這些也是曾經那些上古時期信仰神農的部族在這裏生活過的最好的證據。部族興衰遷徙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尋合适之地而居。各部族文化交相融合,才形成了現在的中原文化。”
“襄鈴也覺得紅玉姐姐說的有道理。可是……這些石板上印刻着的符號,又是什麽意思呢?”襄鈴指着面前的一大塊石板,石板上的符號也已有了被風化了的跡象,看起來模糊不清,“這些符號是不是說着什麽秘密呢?”
初七走到襄鈴身邊,俯下身認真的看着已經模糊不清的符號。不多時又直起身子,搖了搖頭,說道:“這些符號……不過是一些祭祀用語。師尊他……曾經教過我一些。”
“初七哥哥的師尊?”襄鈴歪過頭,看向初七帶着面具的臉。
初七聽到襄鈴的問話,愣了一愣,一時不知應如何作答。是了,沈夜曾經是教與謝衣這些,而不是他……
紅玉看着默不作聲的初七,在心裏喟嘆了下。繼而将視線轉向襄鈴,微笑着說道:“小鈴兒,我們應趁着天色尚明,分頭去找一找線索。或許真的可以找到那個叫做風琊遺留在這裏的東西。這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紅玉姑娘說的沒錯。我就先去找線索去了。”尹千觞說罷,就要離開原地,走向樹林深處。
“尹公子留步。”初七突然出聲叫住了他,“從這裏一直往前走,山腰之上有一處可供休息的地方。天黑之後可以趕去那裏稍作休息,蓄精養銳。”
“多謝初七小哥的提醒了……我先去找風琊的線索去了。”尹千觞轉過身,猛地灌自己一口酒。
酒,在幽都是為祭祀而用。
那個時候,在世上的是風廣陌。幽都巫鹹,侍奉高高在上的女娲大神。尹千觞只存在于風廣陌的影子下,毫無自由。是歐陽少恭給了尹千觞重新活過的機會,然而再想伴歐陽少恭歸于焚寂火海卻又被送離蓬萊,之後再次因少恭而獲救不至于被風琊所殺……
然而,他終不能替歐陽少恭再多做些什麽,就算是最普通的朋友可以做的一些事情。他始終都沒有了解那個人,一而再,再而三讓他活在這個世上的人。
尹千觞看着蔥郁的樹林中滿是斷壁殘垣的景象,心裏亦是一片蕭索。青玉壇歐陽少恭留下的那間密室,他已經讓青玉壇弟子封上。卻并沒有讓人毀去,或許在他的心裏,還是希望歐陽少恭能夠回到青玉壇的吧。
獨自喝酒,難免有些凄涼之感。尹千觞喝盡酒具裏剩餘的半壺燒刀子,走到鄰近的一棵樹下,挖了個坑将酒壺放進去埋上土。
尹千觞繼而站了起來,看着樹下埋着酒壺的地方,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轉過身邊走邊吟着:“江湖肝膽風波促,萬裏雲山醉夢真。漫舉觥籌殷勤勸,石火光隙寄此身……”
“紅玉姐,你在想什麽?”襄鈴跟着紅玉走上一個斜坡,斜坡之下有一個人工搭造的石臺,石臺周圍雜草叢生。被雜草淹沒的石臺上,依舊刻有神秘陌生的符號。
紅玉聽到襄鈴的問話,回過神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擔心的看着她的襄鈴。沉默了片刻,笑着說道:“這次見到你,倒真是有了幾分大人的摸樣。”
“襄鈴還是襄鈴啊!”襄鈴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紅玉姐姐真的覺得襄鈴也變成了大人嗎?可是襄鈴還是覺得,很多時候襄鈴想事情不夠全面。襄鈴還是覺得自己說了好多很幼稚的話,就連蘭生也變得比襄鈴更加的可靠了。如果襄鈴能像屠蘇哥哥和初七哥哥那樣,該多好。”
紅玉走到襄鈴面前,拉起她的手。襄鈴下意識的又擡起頭,看向她。她柔聲的說道:“襄鈴只做自己就好。襄鈴就是襄鈴,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況且,小鈴兒的天真也是別人無法學到做到的。小鈴兒還是不要羨慕他們,做自己就好。成長的過程,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百裏公子受過了太多的苦,我雖然不了解初七,卻也是可以感覺到他也吃了很多的苦。小鈴兒現在的樣子,已經足夠的好了。”
“紅玉姐姐,其實我……”
“怎麽不說下去了?”紅玉用一種詢問的眼神看着她。
“紅玉姐姐……襄鈴說出來的話,千萬不要笑襄鈴。”
“自然不會。”
“其實我……羨慕屠蘇哥哥和初七哥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都有自己深愛着的人。雖然那個人現在不在他們身邊,他們會很難過,很想念自己深愛的人。”襄鈴下意識的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可是……襄鈴覺得,能有一個深愛着的人,可以把那個人放在心底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小鈴兒怎麽會覺得我會笑你呢?”紅玉仰起頭,看向透過繁茂樹枝的間隙投下來的太陽光線,似是看到了很遙遠的地方,微微嘆了口氣,“我有時候,也會羨慕他們。這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是……難免會心生悲涼。每個人選擇的路不同,自然造成了每個人的際遇也不同。百裏公子和初七,他們只是選擇了,那條比較難走的路前行。”
“是襄鈴讓紅玉姐姐想起來不開心的事情了麽?”
紅玉感覺到握着的襄鈴的手有些僵硬,回過頭,笑着說道:“怎麽會?倒是我自己活得久了,反倒優柔寡斷,想得多是比較悲觀的東西。這點,我就遠不及小鈴兒了。”
襄鈴轉過頭,看見雜草中看到一段殘簡。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襄鈴走了過去,撿起那段殘簡。上面刻畫的字,卻是她所認識的。
原來上面記錄的,是一個故事。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故事中的狐妖被一個白衣書生,或者那個根本就不是人的書生所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直至被騙攝走妖力,禁锢魂魄,亦是無怨。那些深情的片段,缱绻的場景,滿是柔情的體溫。這些讓狐妖放下防禦,付出真心,然而換來的卻是背叛……
紅玉見襄鈴看着手中撿起來的殘簡,臉上滿是悲傷的神色,走了過去問道:“小鈴兒再看什麽?如此的入迷?”
襄鈴合起殘簡,搖了搖頭,說道:“襄鈴只是看到了一個故事。不像榕爺爺告訴襄鈴的那些,都是美好結局的故事。雖然這個故事并沒有結局,襄鈴還是感覺好難怪。”
紅玉看着襄鈴這副模樣,從她的手裏拿過殘簡,大致看了看。繼而合上殘簡,說道:“故事裏的狐妖愛錯了人,更何況她最先接觸那人的時候,是抱着想要吸幹那人精血的想法。況且,這既然只是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小鈴兒就別想太多了。小鈴兒善良純真,自然會遇到個真心待你的良人。”
“紅玉姐姐……”襄鈴跺了一下足,臉上騰起兩朵紅雲。
“小鈴兒,故事就是故事,現實生活中的事情遠比故事裏的複雜……其實,當我們再聽別人所經歷的事情,對于我們而言,都只是在聽那些故事。”紅玉俯下身,點了一下襄鈴的額頭,“剛剛還說你長大了,怎麽這一瞬間就變回來了?”
“紅玉姐姐,不要笑襄鈴了。”襄鈴向後退了一小步,“紅玉姐姐,我們還是去找風琊留下來的線索吧。”
“嗯。”紅玉點了點頭,“但願真的可以找到一些遺留下來的線索。也希望這件事情結束後,大家都可以過的更加輕松一些。不過……這件事情過去後,可能又要等好久,才能有機會重新聚在一起。”
襄鈴與紅玉走過一處石門,路邊有一條瀑布。襄鈴留意着周圍所有的事物,在一處有低窪水流的地方,停下來腳步,開口問道:“紅玉姐姐,襄鈴還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紅玉亦停下腳步,收回視線,回過身問道:“嗯?小鈴兒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襄鈴想知道……屠蘇哥哥為什麽會選擇那條比較難走的路呢?”
“這個問題,與其問我,不如直接問他。”紅玉搖了搖頭,“不過,極有可能即便你問他了,他也不會告訴你的。小鈴兒,很多事情,本身就沒有一個能夠解釋清楚的答案。小鈴兒關心百裏公子,不如自己去和他說。”
“襄鈴總覺得,屠蘇哥哥……比之前虛弱了好多……之前屠蘇哥哥雖然有時候會兇煞得吓人,但是……襄鈴覺得,那個時候的屠蘇哥哥,也比現在更有活力?”襄鈴歪着頭,想着合适的形容詞,“襄鈴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是……”
“小鈴兒的感覺,真是很準确。”
太陽愈發西斜,射入樹林間的日光恰巧照在了什麽東西之上,反射的光線刺入襄鈴的眼睛,襄鈴下意識伸出手遮擋着太陽光線。
“這是什麽?鏡子?紅玉姐姐,襄鈴發現了一面鏡子。”襄鈴走到因光線照射而十分光亮的鏡子前,蹲下了身子。卻并沒有立刻伸手去将那面鏡子撿起,上面隐隐籠罩着一種讓襄鈴十分不舒服的靈力。
“這不是普通的鏡子,襄鈴能感覺到上面隐隐有一種很讨厭的靈力。叔父說,魔的靈力會殘留很久,那會不會是那個叫做風琊的魔遺留下來的?”
“襄鈴退後。”紅玉上前一步,把襄鈴拉到自己的身後。
不過一瞬,那面鏡子突然膨起一團黑霧,從黑霧中走出一個幹癟僵硬的魔偶。
“紅玉姐姐……這是什麽呀?好惡心!”襄鈴從紅玉背後走出,站在紅玉身邊,手中已然握上雙扇——碧海晴天。
“小鈴兒?”紅玉也握上自己的雙劍——情劍滄海。
“襄鈴不是小孩子了。這十年裏襄鈴也有努力的修習術法,肯定會比十年前可靠多了的!襄鈴不需要紅玉姐姐的保護,襄鈴可以和紅玉姐姐并肩作戰的。”
襄鈴已經使出了落星飛雨,金光燦爛至上雲霄,将那具幹癟僵硬的魔偶圍困期間。紅玉趁此時機,雙劍飛快刺出,迅速在被金光禁锢的魔偶額上,頸上,胸前,腿部個刺幾劍。繼而迅速退回到襄鈴身邊……
然而,待襄鈴使出的落星飛雨金光散去之後,魔偶并沒有如預想一般消散歸于虛無。它幹癟的身體上被紅玉刺出的傷口,以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迅速的愈合。那面躺在雜草堆裏的銅鏡,此刻正浮于半空之中。鏡中一片黑暗,鏡中黑暗的背後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紅月姐姐……這是什麽啊!”襄鈴看着面前幹癟的魔偶,一步一步僵硬機械的向她們走進,心裏不禁有些發毛,“好惡心……為什麽殺不死!”
“小鈴兒別慌。”紅玉揮出雷霆驚夢,先阻止魔偶向前,繼而迅速向魔偶身後的那面鏡子攻去。然而鏡子似是有一層結界作為保護罩,将紅玉彈開。紅玉在空中,向後翻了個跟頭,穩住下盤重新落在了地上。然而由于沖擊力極大,紅玉一時站不起身來。
襄鈴見紅玉被彈了出去,也忘了驚慌,快速将紅玉護在身後,閉上了眼睛調動體內的靈力,召喚出了泰逢的幻影。木屬性的靈力在以襄鈴為中心想四面擴散開,被籠罩在其中的紅玉,感覺自己的身上暖暖的。
泰逢的幻影繼而淡淡消去,四周的樹木因為泰逢消散而散逸的木屬性生命之力瘋狂的生長。而那具魔偶卻在泰逢消散之後,化作了灰燼。浮于空中的鏡子落到了地面上,上面附着的奇異的靈力安靜的聚攏在一起,被另外一種靈力隔絕在鏡面之上。
待襄鈴的術法徹底消散之後,紅玉站了起來,走到襄鈴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小鈴兒真是變得可靠多了。”
襄鈴收起自己的扇子,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說道:“襄鈴還是應該更加努力變得更加強大。如果襄鈴能夠鎮定些,如果不是襄鈴慌了神,紅玉姐姐也不會受傷。”
紅玉轉過身,走到那面鏡子前一揮袖,鏡子安安靜靜的在紅玉的手上。
“此鏡兇煞氣過重,由我來保管好了。”紅玉繼而看了看天色,轉過身,“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去初七所說的休息之地,與百裏公子彙合。”
襄鈴點了點頭,跟着紅玉向着初七所指之地走去。
到了那地方,才發現這裏似曾有人居住過的痕跡,石屋石門石床石桌盡有。石屋是依着半山腰而建,石屋四周依舊滿是那些奇怪的符號。石屋之上有奇怪的守護神獸,向着四個方向望去。
“尹公子,猴兒,你們已經在這裏了。”紅玉看見站在石門前不斷四下張望的二人,同襄鈴走了過去,“百裏公子和初七呢?”
“他們……”方蘭生目光一掃,剛巧看到另一個方向走來的百裏屠蘇和初七,“在那裏。”
百裏屠蘇走到人群間,看起來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他擡起胳膊,喚回了阿翔,繼而又将阿翔放飛,問道:“你們,有什麽發現嗎?”
“襄鈴和紅玉姐姐發現了一面鏡子。”
“鏡子?”方蘭生有些疑惑,“鏡子不是随處可見嗎?發現了一面鏡子,可以說明什麽問題?”
“猴兒莫急。若是普通的鏡子,我們自然不會帶回來。”紅玉伸出手,将那面鏡子展示給衆人,“我們發現的是這面古鏡,況且上面還附着兇煞靈力。”
“是的是的。”襄鈴接過話,“這面鏡子很邪的,會突然出現怪物,還傷了紅玉姐姐。”
初七看到了鏡子,伸出手置于鏡子之上,聽到紅玉與襄鈴的對話,臉色不由一變。他開口問道:“不知紅玉姑娘與襄鈴姑娘是在哪裏發現的這面鏡子?”
“嗯……一個有瀑布有水的地方。”
“這樣,我明白了。”初七置于鏡子之上的手聚起靈力,将鏡子籠罩在靈力之下,不多久便收回了手。鏡面上附着的靈力,已然消失殆盡。
方蘭生等了一會兒,初七卻沒有繼續說話,不由有些心急的說道:“你明白了什麽,倒是說啊!”
初七搖了搖頭,低沉着聲音說道:“是我的疏忽,讓風琊有機會經由這面古鏡連接去了魔界。這幾百年,以風琊的能力,當可以成魔。”
“所以說,這次襲擊琴川與少恭的,就是經由這面鏡子潛入魔界的修煉成魔的流月城祭祀?”尹千觞的語氣有些不善。
“是我的疏忽!”初期重複一遍,語氣更加的低沉,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當初我奉大祭司之命,将風琊殺死。我也目睹了風琊被魔偶反噬的過程,卻沒有料到附近剛好有一面古鏡,更沒有料到風琊會通過古鏡潛入魔界。”
“初……初七哥哥?”襄鈴有些被初七震懾,語音有些顫抖,“你怎麽了?”
“無事。”
“既然在這裏找到了線索。那麽接下去,我們應該到哪裏去尋找風琊?”紅玉見氣氛有些緊張,岔開話題,“總不能由着風琊繼續作惡。”
“風琊搶奪少恭的天凝珠反而被少恭所傷,應該是躲在某個角落裏療傷去了。”尹千觞嘆了口氣,“既然風琊要搶奪天凝珠,那麽即便是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找來。”
“百裏公子?”
“天色已晚先休息一夜,明天再說。”百裏屠蘇說罷,背對着一群人,先行進到石屋之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