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向天階問紫芝

第14章 ☆、章十四

章十四。缥缈孤鴻影

“原來你們都在這裏。”

紅玉從門外走了進來，看着屋裏的三個人和滿屋低沉的氛圍，搖了搖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百裏公子，主人請你過去。”紅玉走到了百裏屠蘇面前，拿出一朵绛紫色的蓮花。那朵花的花瓣晶瑩剔透，似是冰晶凝結而出，花光內斂，“這個東西，對于百裏公子雖然可能已經沒有用處。然而主人說，物無誼而人有情。希望百裏公子切莫被無法改變的事情，迷失了本心。”

百裏屠蘇看着那朵绛紫色蓮花，猶豫了半晌，并未接過。

紅玉同樣沒有把那朵花收回，一直托在百裏屠蘇的身前，看着他垂頭看着蓮花的雙眸，說道：“主人昨日聽百裏公子所述，特意向凝丹長老還虛真人讨要來這株雪蓮。雪蓮不易得之，其中緣由百裏公子也應該了解。無論是直接服用亦或是煉制丹藥，皆是靈力補充淨化濁氣的絕佳輔助靈材。”

“……”

紅玉看着百裏屠蘇依舊不為之所動的神色，嘆了口氣，“且不論雪蓮的實質用途，單說主人對于百裏公子的情誼與百裏公子對于那個朋友的情誼，皆已經超越了這株雪蓮的藥用價值。若是百裏公子不收下這株雪蓮，豈不是拒絕了這些情誼？紅玉知道百裏公子亦是不求超凡入聖，思慕他人之心并沒有錯。其實，求而不得與求而既得，不過唯心而已。”

百裏屠蘇聽着紅玉的話，心下有所觸動，擡起頭看着紅玉的眼睛，裏面一片坦然超然，似已堪破滾滾無塵，無欲無求。

“這時間，又有幾人不是癡傻無明？紅玉也不願百裏公子窺得天道，無愛無恨。紅玉所欣賞欽佩的百裏公子是心意果決、一往無前的百裏屠蘇。而不是……優柔寡斷、沉溺傷痛而止步不前的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的目光由先前的散漫變得堅定，他接過紅玉手上的雪蓮，小心翼翼的收好，拿起一邊的焚寂向屋外走去。

“木頭臉，你要去哪裏？”方蘭生看着百裏屠蘇的背影問道。

百裏屠蘇停下了腳步，卻不曾回頭轉身，平淡地說道：“拜見師尊。”

襄鈴看着百裏屠蘇堅定的越走越遠的身影，有些茫然的轉過頭看向依舊一襲豔麗紅衣的紅玉，問道：“紅玉姐姐……屠蘇哥哥他，會振作起來的吧？”

“你不是瞧見了？百裏公子已經振作起來了，這也是百裏公子身上令我欽佩的一點。況且，十年前我們一起上蓬萊的那一次，百裏公子也未曾被苦痛壓的站不起來。這一次，百裏公子與歐陽少恭此人并非對立……”

方蘭生下意識的用手掌抵住放置佛珠的口袋，搖了搖頭說道：“這一次知道少恭，依舊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少恭，心裏反而會更加的難過。昨夜我一直在想，少恭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這一點我已經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無論少恭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是我強賦予他的标簽，他還是他。我也想起來當年在自閑山莊遇到的那個女鬼，我還能為她超度，然而我卻無法為少恭做些什麽……”

“猴兒怎麽也多愁善感起來了？”紅玉聽了方蘭生越說聲音越小的話，回過身看着坐在桌子旁的方蘭生，“猴兒不妨與我說說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主人昨日說天墉城附近突然湧出大量的魔氣，然而不多時這種魔氣被另外一種靈力所壓制消失。之後便有弟子彙報說看到百裏公子神色匆忙的想着魔氣與靈力發出的後山林趕去，又有弟子說見你們神色皆是悲戚難掩……”

……

百裏屠蘇走到臨天閣時，閣內不僅有紫胤與陵越，站在旁邊的還有尹千觞、戴着面具的初七和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百裏屠蘇走到紫胤面前，行了一個禮，說道：“弟子百裏屠蘇拜見師尊、掌門。”

“師弟又是何必……”

“弟子愧對掌門賞識，終是不能擔任執劍長老的重任。況且……十年前我已被師尊逐出門牆，自然也極不适合擔任天墉城執劍長老的職位。”百裏屠蘇搖了搖頭，“掌門擡愛屠蘇，屠蘇愧不敢當。”

“罷了……你若不願，我自然不會強迫于你。只是……望你日後能多回天墉。我也盼望着有朝一日還能與你再戰一場。弟子房，會一直為你留着。”

“多謝……師兄……”

“今日找你過來，自然不是為了這些事情。”紫胤适時地說道，“這位初七與十二對于這件事情有了新的線索，故而喚你過來。”

十二向前走了幾步，站在衆人面前，行了一個禮，說道：“在下十二。原是流月城七殺祭祀所造肉傀儡。尹公子的救命之恩，十二沒齒難忘。接下來我所說之事，可能是各位從未聽說的。”

“流月城？”尹千觞有些詫異的看着十二，“據說是百年前被中原修仙門派所圍剿毀滅的那個作惡多端的城？”

十二沒有理會尹千觞的話，繼續說道：“我曾聽瞳祭司說過，若是集齊了五顆不同靈力屬性的天凝珠，再加上神農之血的靈力，便可以由荒魂重新創造出新的命魂。換句話說，就是可以重新讓一個已經失去命魂的人複活。”

百裏屠蘇聽到這句話，重複問道：“命魂還可以重新凝聚出來？”

十二點了點頭，補充道：“前提是還需要有神農之血的靈力。據我所知，神農神上自從失蹤之後，除了已經毀去的流月城椐木只剩下大祭司沈夜身負神農神血之力。若是沒有神血之力，僅僅集齊天凝珠也是可以補充持有人自身靈力的。”

百裏屠蘇低下頭，不在問話。

十二繼續說道：“聽紫胤真人的描述，昨日出現在天墉城附近的魔氣，與襲擊我的那個魔，應該是同一個。我大概可以确定他的身份。”十二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他應該曾經是流月城貪狼祭祀，風琊。”

“貪狼祭祀……風琊……”初七突然開口，“這麽說真的是他？可是……當年我在星羅岩看見他被自己的魔偶所反噬……”

十二點了點頭，說：“我曾經跟在瞳大人身邊，見過風琊，自然不會認錯。瞳大人給了我世間最明亮的眼睛，我看的很清楚。是風琊……至于他的身上為什麽基本是魔氣，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我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為了搶奪瞳大人交給我保管的金屬性天凝珠。”

尹千觞問道：“就是你最後交給我的那顆珠子？”

百裏屠蘇低思片刻，将那顆珠子拿了出來，放置在手掌上，珠子裏似有金色的光澤游蕩。

十二搖了搖頭，道：“瞳大人吩咐說，若有一天見到了初七，就将珠子交托給他。而初七已經将他的那枚珠子贈予了你，這顆珠子自然也該交由你保管。我所知道的是事情，該告訴你們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告辭……”

說罷，十二又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了臨天閣。随他一起離開的，還有尹千觞。

初七跟了上去，出了臨天閣，尹千觞已經失去了蹤跡。不過，尹千觞與他無關，他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初七開口叫道：“十二……”

十二聽到初七的叫聲，停下了步子，回過身看到初七走到自己面前，問道：“還有什麽事情？”

“瞳……他有沒有說過關于我的話？”初七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

十二搖了搖頭，想了片刻，答道：“關于初七的沒有，倒是有幾句是關于謝衣的。瞳大人說，若有一天謝衣恢複了記憶，可能會活的很辛苦吧？還有，瞳大人說過，無論謝衣做了什麽，選擇了什麽，阿夜都不會恨他。”

初七有些失望的問道：“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不過，大祭司曾說過一句話是關于你的。大祭司說，讓你一定要活下去，初七……” 十二看了看天色，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我該走了，我還要替瞳大人看遍這萬裏河山。對了……我感覺到了在現在的風琊身上，除了魔氣，還有大祭司的靈力。還有……這次……多謝你。”

芙蕖走進臨天閣內，對着陵越說了幾句話……陵越臉色一變，向紫胤告了一個禮，走到百裏屠蘇身邊頓了一下身形，繼而加快腳步跟着芙蕖走出了臨天閣。

紫胤轉過身看着自己身後的百裏屠蘇，合上眼睛深嘆了口氣。

“屠蘇，芙蕖剛剛說的那些事，你也聽到了。你……已經想好接下去的路，該如何去走？”紫胤有些無奈、有些惋惜、亦有些欣慰的看着畢恭畢敬站在面前的百裏屠蘇，“十年前，你請求解封，為師應了。而今你既然未曾因散魂而亡，這已是天命的垂憐。為何還要以身犯險？”

百裏屠蘇微微低着頭，握緊雙拳，答道：“這件事，屠蘇無法坐視不理。”

紫胤拂袖道：“當真胡鬧……”

百裏屠蘇垂下雙眸，看着自己的腳尖，談論其他人所遇到的事情一般的說道：“屠蘇自知自己命魂已失，然而此時屠蘇還可以行走于世，還能思考，全然是依靠晴雪渡給我的生命力而存活。屠蘇已然不知還能這樣存活于世多久……”

“之前十年為尋找晴雪轉世而活，這份心願已經實現。本以為自己可以無欲無求，死而無憾。然而之後探訪不周山卻遇到了歐陽先生執念依靠木屬性天凝珠所化人形辛來，屠蘇便有了新的私心。而今，屠蘇想重新按照自己的願望活一次。即使某一天在某個地方，耗盡晴雪渡給我的生命之力時，依舊無法實現自己的願望，卻也可以無悔無恨。但若是屠蘇停留在這裏，耗盡晴雪生命之力之時，必然會深感遺憾。”

紫胤待百裏屠蘇說完話，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問道：“何必如此執着一個人？”

百裏屠蘇聽見紫胤的問話，閉上了眼睛，将頭垂得更低。

“癡兒……”

“屠蘇慚愧……不能侍奉師尊膝下。”百裏屠蘇在紫胤面前緩緩跪下，行了一個叩拜之禮。正與十年前百裏屠蘇解封後下山時的場景相重合，紫胤心中不禁感懷萬千。

紫胤半阖雙眼，擡起右手，發出淡藍色的光輝将百裏屠蘇籠罩其中。此時百裏屠蘇只覺自己的身體突然變得十分輕巧，之前的沉重疲憊感一掃而淨。

“師尊？”

紫胤收回手，轉過身不再看着百裏屠蘇，說道：“去吧。此術效力并非長久，只可助你一時。其他事宜，陵越自會處理，你且去做自己認為是值得的事情去罷。紅玉若是亦想繼續助你，随她去做吧。”

百裏屠蘇站起之後，紫胤已然失去了蹤影。他有些茫然的走出臨天閣，目光所視之初一無所見。他在走回弟子房的途中，卻看見了同樣呆愣着望着北邊天空的初七，十二已經失去了蹤跡。

初七似是察覺到了百裏屠蘇的目光，看着百裏屠蘇的方向，走向了他，問道：“百裏少俠打算何時離開這裏？”

“即刻出發。”百裏屠蘇看着初七走向自己，“你有什麽想要告訴我的？”

初七站定百裏屠蘇面前，說道：“風琊既然曾經是流月城祭祀，自然是應該知道天凝珠的用處。直到如今方欲搶奪，必定是想借用天凝珠的靈力的時機已到。”

“只有這些？”

初七繼而說道：“我……也曾是一具肉傀儡。”

百裏屠蘇看着初七被面具遮掩下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試探着問道：“少恭曾叫你司幽？是上古仙人司幽？”

初七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話語間亦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說着：“是不是司幽又有什麽意義？如今我只是初七。如果一定要說意義，就是曾經在巫山的機緣巧合下，巫山神女因此而給了我一次重新活過的機會。”

“重新活過？”百裏屠蘇有些疑惑，“真的有死而複生之說？”

“死而複生，逆天而行，又豈無果報？”初七微微勾起嘴角，卻給人一種無可企及的滄桑之感，“這般活在世上，不老不死，看遍世間生死別離、盛衰輪轉。不想忘記之人漸漸忘卻了容顏，不想忘記之事漸漸湮沒塵世……或許某一天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連自己都忘記了……這樣的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百裏屠蘇沉默片刻，不再作答。擡起腳步走向一側的弟子房，初七停在原地，看了看天色，已過正午。面具下的雙眸，盡染霜雪。

“屠蘇哥哥，你回來了！”襄鈴看到百裏屠蘇推開了門，立刻走到了他身邊，“襄鈴還以為你會扔下我們，自己去打大魔頭。”

“……”

“木頭臉，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裏？”方蘭生也湊了上來，“我一刻都坐不住了。一定要把那團黑乎乎的惡心東西給消滅掉。”

百裏屠蘇在房間裏環視了一周，并沒有發現尹千觞的蹤跡。一旁的紅玉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走了過來，說道：“尹公子之前來過一次，見你不在房間裏，說着無聊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了。”

“他還好吧？”

“有什麽好與不好之分？經過了那些風浪波折，即使明白，也免不了窩心。”紅玉微微搖了搖頭，“紅玉作為劍靈，也無法盡抛紅塵俗世紛擾與私情。更何況尹公子在這十年裏經歷了幾次與至親、好友的死生別離。雖不至于被擊垮，卻也需時日想開放下……”

“此言差矣……”尹千觞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帶着濃濃的酒味，“在百裏小哥的天墉城呆了這麽久……都沒有見到有好酒送上來……我不過就是酒瘾上頭，在你們天墉城……找了兩壇美酒去了……”

百裏屠蘇轉過身，見到挂在初七身上的尹千觞，手裏還不忘拎着個酒壇。

“百裏小哥……找我有……有什麽……事兒嗎？”尹千觞軟軟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百裏屠蘇面前，看似下一秒就要躺在地上。

百裏屠蘇淡淡的說道：“晴雪這一世在汀州的一戶普通人家長大。”

“晴雪……在汀州？”尹千觞不自覺的站直了身體，“她這一世……應該可以很平靜的生活了？應該可以獲得幸福了……”

“尹公子這酒是從哪裏找出來的？”紅玉走到尹千觞身邊，“這是前一段時間主人的朋友從太華山帶過來的酒。沒想到，居然被你給找出來了。”

“呦……這是太華山那個嗜酒如命的……叫什麽清和真人的老道士的酒？我就說天墉城怎麽可能會有這等美酒。”尹千觞捧起酒壇又聞了聞，“能喝道清和老道的酒，這趟天墉城也不算白來。”

“……”

“臭酒鬼就是臭酒鬼，死性不改！”方蘭生看不慣尹千觞這般作态，哼了一聲。

“可是……襄鈴覺得，尹大哥其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輕松。”

“天色未晚，我打算現在就離開天墉城，去追查風琊的下落。”百裏屠蘇頓了頓，“風琊就是前日出現在天墉城後山林的魔。”

方蘭生聽着百裏屠蘇的話，迫不及待的說道：“那團黑乎乎惡心的東西居然還有名字！既然打算現在就去找他，那就走吧。”

“初七哥哥，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初七點了點頭。

“太好了，還可以和初七哥哥一同上路。”襄鈴又歪過頭，“紅玉姐姐，你呢？你要和我們一起去還是留在天墉城？”

“我……”

百裏屠蘇見紅玉欲言又止，說道：“師尊有言，此事有你自己做決定。”

“如此……紅玉早已将公子視作自已親人一般……此事自然想随着百裏公子去，或許還可以幫得上一些小忙。”

初七看着那一群人，不禁想起了當年遇到的樂無異等人。他們也是這般……或許，可以相信他們能夠做到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初七開口說道：“風琊最後是死在了星羅岩，不如就先去星羅岩附近找找線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