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三
章三。身向雲山那畔行
次日天剛亮,百裏屠蘇便醒了過來,一日未曾進食他雖不覺有什麽,然則擔心少恭會覺得饑餓。想到這裏,便悄悄下床去找野果子去了。
一去便是半日,卻連一棵長果子的樹都沒有發現。百裏屠蘇心裏想着自己是找不到果子了,而且擔心回去晚了讓少恭擔心,只得雙手空空地往回走去。歸途剛走了一半,百裏屠蘇就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在林子裏仿若尋找着什麽。
百裏屠蘇加快走了幾步,走到那人附近,道:“先生,在找尋什麽?”
少恭回過頭,看着百裏屠蘇道:“在下醒來發覺屠蘇不見了蹤影,心下擔心,便出來找尋。”然後将百裏屠蘇由頭至腳打量了一遍,“這個樹林多猛獸,還好屠蘇沒有遇到。是在下疏忽了,之前沒有告訴屠蘇。”
百裏屠蘇心裏一暖,他已經好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溫暖的感覺了。他上前幾步更加靠近少恭一些,看着面前這人,忍不住問道:“既然先生知道這樹林裏猛獸多,為什麽還是走了進來?先生應該知道,猛獸對于屠蘇完全沒有威脅。”
少恭聽他這麽一問,才發覺是自己做的這件事有多麽的沖動,多麽的愚蠢。他看得出來百裏屠蘇修為不弱,遇到猛獸完全有能力自護;然而若是他遇到了,多半只能受傷,若是嚴重還極有可能丢了性命。可是當他久等百裏屠蘇不歸,這些思量早就抛卻在了腦後,心裏滿滿都是擔心,想都沒想的沖進了樹林裏。
少恭淡淡地嘆了口氣,回答道:“一時沖動。想着若是屠蘇遇到猛獸不敵,便沖了進來。況且之前屠蘇身上的傷還未痊愈。”
百裏屠蘇明白其中緣由,卻想聽少恭說出來。這具體是什麽樣的一種心态,他沒有仔細去想,也懶得去想。
“屠蘇本想着找些果子給先生,卻沒有見到果樹。”百裏屠蘇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便轉換了話題,“先生打算什麽時候随屠蘇下山?”
少恭聽到這句話,微微低下了頭。他不舍得離開這裏,這裏對于外人而言只是一座山,對他而言卻是家。雖然家裏已經沒有了家人,但他還是有些不舍。而且,山外的世界,對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沒有概念的,他的确有些害怕。
百裏屠蘇見他一直沒有回答,忍不住喚了聲:“先生?”
少恭卻将頭低的更深,繼而似是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擡起了頭道:“即刻啓程。”
既然他答應了随着百裏屠蘇下山,那定會随着百裏屠蘇下山。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要啓程的,與其拖拖拉拉,不如快刀斬亂麻。
百裏屠蘇點了點頭,道:“那便現在就走。先生還需帶些什麽東西麽?”
少恭搖了搖頭,道:“不需要了。屠蘇是什麽都沒有帶來的,我也無需将所有的東西帶在身上,況且若是疲憊了,還有個地方可以回。這樣就好。”
百裏屠蘇擡步便走,少恭看着百裏屠蘇的背影,跟了上去。百裏屠蘇的速度不快不慢想來也是照顧到了少恭。
少恭跟在百裏屠蘇身後,與他相隔兩步的距離。看看山路的風景,看看前面的百裏屠蘇,突然覺得這樣安靜的旅程曾經走過。可是,總感覺好像少了很多人,少了的人是誰?什麽時候走過的?為什麽他會有這樣的感覺?還有木頭臉、女妖怪、猴兒、襄鈴、千殇、晴雪這些莫名其妙的字眼不停地在他腦袋裏盤桓不去。各種疑問充斥在少恭的心裏,已經走到了可以見到村落的時候,他終于被心裏的疑問逼得挪不開步子。
百裏屠蘇也停了下來,回過頭看着少恭不自然的神色,還沒等開口,少恭便問出了聲:“屠蘇,路上少了誰?”
百裏屠蘇想了想回答道:“誰都沒有少。路上只有我們二人。”
“猴兒是誰?女妖怪是誰?木頭臉是誰?還有千觞、襄鈴、晴雪又是誰?”
百裏屠蘇聽着少恭的問話,下意識戒備的看着他。而少恭見到百裏屠蘇的防備,反而笑了出來道:“看來屠蘇與他們很熟悉。如此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少恭答應在下。在下希望屠蘇能夠帶領在下一一拜訪他們,說不定在下就能夠找到在下的執念之關鍵所在。”
百裏屠蘇沉默了片刻既沒有點頭接受,也沒有搖頭拒絕,只是開口淡淡的回答道:“在下早已與他們失去了聯系。”
少恭試探的問道:“十個春秋?”
百裏屠蘇點了點頭,轉過了身不再看他,走了兩步道:“先生……想多了。”
少恭斂去了面上的笑容,沒有追上百裏屠蘇前進的步伐,反而轉身走進樹林之中。他現在不想看見百裏屠蘇,一點兒都不想。
然而少恭入了樹林繞了兩圈就後悔了,這片樹林,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和百裏屠蘇的置氣毫無道理,自然也是可笑至極。月亮已經高高的挂在了天上,少恭依然找不到出路,轉來轉去滿目的全是一樣的樹木。夜間的山路本就不好走,樹林深處傳來隐約的狼嚎聲,少恭踢了一下落在地上的樹枝,跺了兩下腳,心裏咒罵百裏屠蘇那個混蛋不見他也不來找他。
少恭嘆了一口氣,找了個地方靠着樹坐下,若是猴兒在,也不至于連火都生不起來。現在他只能黑黢黢了一個人,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少恭越想越生氣,心裏連帶着也将百裏屠蘇的家人問候了個遍。
少恭在朦胧間,好像看見了一個人從遠處朝他走來。走的不快不慢,沒有明火照明卻能清晰的看見那個人的輪廓。明明天氣不是很冷,他卻穿着一襲杏黃色厚厚的長袍。那個人走進,少恭看見他的眉眼與他自己一摸一樣。那個人笑了起來,很儒雅若水一般的笑着,輕聲道:“見到我是不是很驚奇?”
少恭點了點頭。
那個人又道:“在下便是歐陽少恭。”
少恭驚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說不出話來。
歐陽少恭蹲了下來,視線和少恭平齊,依然笑得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他伸出手撫上了少恭的臉道:“真的好久沒有見過這一張臉了,久到已經淡忘了記自己長的是什麽摸樣。”
然後歐陽少恭站起了身,如同來時一般走了。
少恭連忙站了起來道:“你走了?你究竟是誰?”
歐陽少恭停下了步子,卻沒有回頭,聲音如同被風吹散了一般淡淡的飄到了少恭的耳朵裏,清晰的印在了他的心上。“我走不了。因為我就是你。”
然後他的身形如同飄絮一般散了開來。
百裏屠蘇見月挂于中天,卻依舊沒有見到少恭跟上自己的跡象,料想那人定然又想不開生氣了。少恭如此喜怒見形于色,倒也讓百裏屠蘇覺得更加真實,不再給人總有一種不可接近的疏遠之感。
百裏屠蘇在小村落的一棵老梧桐樹下,視線從皎潔的月亮上收回,擡起腳步跟随感覺去尋找少恭。
當百裏屠蘇發現少恭的時候,他靠在樹下暈了過去,邊上還躺着一只死狼。百裏屠蘇經過死狼的時候,特意蹲下觀察了一下死狼死因,卻沒能從表皮發現什麽。百裏屠蘇心裏不由得一緊,若是曾經的歐陽先生,殺死一只狼而不留傷口自然很是簡單。百裏屠蘇擡起頭,借着月色細細凝視樹下的少恭,那眉眼分明和歐陽少恭無二,暈睡之狀毫無防備之意。
百裏屠蘇站起身,走到少恭身前彎下腰将他撈起,驚訝的發覺那人十分的輕,甚至比一般女子還要輕。百裏屠蘇将那人打橫抱起,低頭看着靠在自己懷裏的臉頰,有些恍惚。
那人長發随意搭在肩上,說話做事滴水不漏,溫潤如玉的外表下隐藏着極深的不甘怨恨。那人只會對着巽芳露出真心的笑容,只對巽芳付出真心。苦痛了千年的那人總是穿着肥大厚重的衣物,他會不會也是如此消瘦?
百裏屠蘇就是如此抱着少恭回到了村子裏。村子太小,沒有客棧他們便借宿在了村長家中。村長将他們帶到一間空置的小房間裏,房間閑置過久,屋內只有一張床和窗子下面的一張桌子。床上的被子是新拿來的,被子上還散發着樟腦的味道。百裏屠蘇将少恭安置妥當後,便出了小屋。
他跳上屋頂躺下,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突然回想起了烏蒙靈谷的夜,也是這般寧靜安詳。百裏屠蘇的心裏只剩懷念。閉上眼睛,感受着久違的寧靜。
次日,少恭突然喊了一聲:“不要。”然後猛然坐起,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間普通的木屋裏,木屋中的擺設很陌生,這不是他自己的小屋。天色已經大亮。
少恭還在想着昨夜見到的那個人,那個人說他便是自己。看到那個人的身形散開,他直覺自己的心髒裂開了一般的疼。不想讓他走。少恭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絕望,仿若就算天地相合,衆靈皆毀都不及這般絕望無望。
自從他有記憶以來,讓他能記住的只有悭臾,猴兒,和後來救下的百裏屠蘇。那個人分明說他是歐陽少恭,而百裏屠蘇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的時候也叫着他歐陽少恭。那麽他究竟和歐陽少恭是什麽關系?他究竟是不是歐陽少恭?如果他是,為什麽悭臾說他名為辛來,辛盡甘來的辛來;如果他不是,又為什麽會在看到歐陽少恭的時候有那麽強烈的熟悉的感覺。
少恭下意識的抱住自己的頭,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頭很疼,心髒更疼。仿若活着便是是一種痛苦,完全沒有希望,沒有人可以陪在他身邊。永生只能一個人,被世人視為異類,悭臾死了,猴兒死了,屠蘇也走了。永遠只能一個人承受着痛苦,孤寂,恐懼……
在房頂的百裏屠蘇被少恭的叫喊聲驚醒,迅速跳下房頂推門而入,看到少恭坐在了床上将自己抱成了一團。心下一驚,快步走了過去,站在少恭身邊,将他攬在了懷裏。安慰似的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少恭的背,感受着他由顫抖趨于平靜。
少恭從頭痛中恢複了意識,感覺着周身的溫暖,忍不住沉溺于其中,再次陷入了黑暗。少恭聽着耳邊一直有人說話,無意識的皺起好看的眉毛,意識漸漸飄回,感覺到自己像是被人抱在懷裏,少恭便下意識的推開那人,然後睜開了眼睛。
百裏屠蘇沒有防備的被少恭突然推開,退了兩步才站穩。
少恭一臉茫然的看着百裏屠蘇,問道:“屠蘇,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百裏屠蘇搖了搖頭,問:“是屠蘇想問先生發生了什麽事?”百裏屠蘇才是更加的不明原因,明明是少恭先是尖叫,再是一副痛苦狀抱成一團,他才将少恭攬入懷裏,卻又被莫名的推開,還被問莫名的問題。
少恭更加的茫然,看着百裏屠蘇答道:“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在下……在下昨日與少俠賭氣入了林子,卻迷了路,走了許久疲憊不堪便靠着一棵樹睡着了。醒來卻發現自己被屠蘇摟在懷裏……屠蘇,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百裏屠蘇見少恭茫然的樣子不似裝出來的,百裏屠蘇想了想,決定什麽都不告訴他。淡淡地回答道:“天色已明,先生,我們該上路了。”
少恭點了點頭,下床走到百裏屠蘇的身邊,跟着百裏屠蘇離開了小屋。在院子裏看到了村長,百裏屠蘇走上前道謝,少恭緊跟在他的背後,有些緊張的躲在他身後。百裏屠蘇似感到了少恭的緊張,也沒有多和村長說多久,便離開了。
行至山腳,百裏屠蘇才開口問道:“先生,是不是怕見那人?”
少恭突然聽他的問話,一愣,方才回答道:“屠蘇見笑了。談不上害怕,只是有些不适應。”
百裏屠蘇心下了然,繼續問道:“先生見到屠蘇,也有不适應?”
少恭搖了搖頭,笑道:“并無。許是屠蘇便是女娲娘娘所說的,有緣之人。”
百裏屠蘇看着少恭的笑容,不禁有些失神。先生這般笑容,當真好看。他下意識的拉過少恭,道:“先生若是害怕,便握着屠蘇的手罷。”
少恭點了點頭,繼而回過身,看着走下來的山路,再往上,便被層層雲霧遮掩,望不到來時的路。
他感到百裏屠蘇輕輕拉了拉自己,回過身對着百裏屠蘇點了點頭,任由百裏屠蘇拉着他繼續往前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