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二
章二。骊山語罷清宵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百裏屠蘇吃了幾個猴兒不情不願給他的果子果腹。果子雖然叫不上名字,卻意外的甘甜多汁爽口。百裏屠蘇不清楚為什麽這猴兒總是對他表現出厭煩的樣子,但是根據少恭的話,又是這猴兒發現受傷的他。
這時少恭不知去了哪裏回來,看到猴兒又在對着百裏屠蘇做着各種鬼臉,笑着喚了聲:“你這猴兒,當真是如此讨厭屠蘇?”
百裏屠蘇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少恭,搖了搖頭道:“可能是我再不注意的情況下,招惹到了他。”
少恭遞給百裏屠蘇一把木劍,細細看來有些似焚寂的樣子。百裏屠蘇沒有接過木劍,疑惑地問道:“先生這是何意?”聲音無法控制的有些發緊。
少恭的臉上依舊一片淡然的看着百裏屠蘇,聲音卻顯得有些茫然道:“只是覺得,總感覺看着屠蘇好像少了些什麽。下午閑來無事,想做些小玩意兒贈予屠蘇,沒想到做出的卻是一把木劍。”然後低下眼眸,失落之情全然沒有掩飾,“若是屠蘇不喜歡,便就此作罷,給了猴兒算了。”
百裏屠蘇見少恭将心思全然展現在了臉上,雖然有些差異有些陌生,心裏的感覺卻是有些歡喜。百裏屠蘇的面色緩和了幾分,伸手接過了木劍,細細打量道:“這把劍,真是像極了焚寂。”
少恭一愣,問道:“焚寂?屠蘇曾經慣用的劍?”
“一把上古兇劍,談不上慣用。”
少恭瞧着百裏屠蘇的表情有些僵硬,想着他可能不喜歡那把叫做焚寂的劍。然後拉過百裏屠蘇的手置于掌心,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輕輕蓋在百裏屠蘇的手背之上,道:“兇劍之說,在下并不了解。但是在下覺得,劍的存在應是為了讓自己保護自己最想守護的人。莫不是因為焚寂傷了屠蘇最想守護的人?”
百裏屠蘇聽到這話,瞬間抽回了手,少恭也順勢将雙手置于身側,猴兒立刻跳了過來,拉住了他垂下來的手。少恭看向了猴兒溫柔地笑着繼續說:“在下也有想要守護的朋友,可在下力薄。每次猴兒被其他動物欺負,在下卻從沒能幫得上忙。猴兒也不介意,一直陪在在下身邊。所以在下見到屠蘇之時,心裏多少是有些羨慕的。屠蘇有能力保護想要保護的,在下卻無能為力。”
百裏屠蘇也看向那只猴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猴子的頭,這次猴子很溫順的讓他摸着,沒有逃開。
百裏屠蘇想着:先生是否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了?
少恭疑惑的看着百裏屠蘇,百裏屠蘇受到這目光,驚覺自己居然把心裏想的話說了出來。
少恭低下頭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在下并無什麽想要的。若是一定要說,那麽在下最想要的便是放下執念。”然後自嘲一般的搖了搖頭笑着,“在下自己并不覺得有什麽執念是放不下的,而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執念,又怎麽能放下?”
百裏屠蘇心下一驚。突然覺得眼前的少恭便是歐陽先生的執念幻化而成,以執念之力,繼續做着逆天而行的改命。然後面上一冷,道:“先生自該放下改命的執念。”
少恭聽了這話,臉上的疑惑之色更甚:“改命?改命這等逆天地秩序而為的事情,又怎能去觸碰?”
“所有生靈的歸途大概唯有死亡,即便是強大如開天辟地的盤古,亦是消亡殆盡。既然總歸是塵歸塵土歸土,那就應該在活着的時候盡力的活着,讓自己過得快活,也算是沒有白白活了一場。”
“在下記得自己飄蕩到這裏的時候,悭臾還在世。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臨終之時他還是帶着我去拜托女娲大神為我塑體。如此算來十年有餘,悭臾雖不在世,但是在下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悭臾離開之後,便遇到了猴兒。在下時常在想,如此一般也不錯。既然在下不覺得在下有什麽執念,那就不去為難自己必須去知道執念為何,免得讓執念變成新的執念,痛苦不堪。”
少恭說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第一次見面就說了這些話,反倒像是訴苦一般,讓屠蘇見笑了。”
百裏屠蘇的心底騰起了一種将面前宛若春風一般的人攔在懷裏的沖動。百裏屠蘇移開視線,不在看着少恭。他突然不想去追究面前的少恭究竟與歐陽少恭有什麽關系,他還沒有發覺自己十年前遺棄的某些感情開始悄然蘇醒。
他這次看着猴子的時候,猴子的眼睛也在看着他。這一瞬間,他明白了猴子為什麽在他醒來之後一直對他龇牙咧嘴,一副很讨厭他的感覺。因為他自從看到少恭面容的時候,總是帶着一些敵意對待少恭。雖然少恭沒有介懷,但是這只靈猴卻滿心不愉快。這猴子,是真心護着少恭的。
動物都是有靈性的,最有靈性的為與人相似的猴類。不周山上的猴子所具靈性更甚,若想讓它們真心相待,必然要付出相同乃至更多的真心待它們。
百裏屠蘇開口問道:“先生從沒有想過下山麽?”
少恭搖了搖頭回答:“從未。”
談話告一段落,少恭忽覺困意襲來,便打算拉着猴兒轉身離開。百裏屠蘇見夜色已深,少恭卻拉着猴子往屋外走,“先生這是去哪兒?”
少恭轉過身,看着百裏屠蘇道:“夜色已深,在下困倦正打算去休息。”
百裏屠蘇又問:“這裏只有這一張床,先生離開,莫不是屠蘇昏迷的這幾天一直與猴兒在一起睡?”
少恭笑着說:“屠蘇身上有傷,自當需要好好休息,傷口方能愈合的快。在下與猴兒一起,也可相互取暖,屠蘇無需挂心。”
百裏屠蘇突然冷氣了一張臉,走到少恭身邊拉過他的手,将他拉到床邊道:“屠蘇身上的傷已無大礙,先生不必為了屠蘇做到這般。”
少恭這幾日晚上都沒有睡好覺,也十分想念睡在床上的感覺。想着既然百裏屠蘇不介意,自己也無需介意太多,點了點頭道:“若是屠蘇不介意與在下擠這一張床,在下就先睡了。”
說罷便滾上了床,靠這裏面,外面半邊空了下來給百裏屠蘇,沒多久便睡着了。猴兒見了這般,獨自走出了房門回到自己的小窩裏。看着天上挂着的月亮,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安心睡了。
百裏屠蘇會待少恭會很好。猴兒很相信自己的感覺,而且他的感覺從來沒有出過錯。
屋內,百裏屠蘇終于還是決定就睡在少恭空給他的那半邊床位。他聞着從少恭身上散發的淡淡的香味,心裏一片平靜。這種淡淡的香味他很熟悉,隐約記得是歐陽少恭彈琴之時經常焚的香料的香味。然而百裏屠蘇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這種淡淡的熏香味會讓他覺得安心,意識已經不受控制的消散開了。
次日百裏屠蘇醒來之時天已大亮。百裏屠蘇下意識的看向身側,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正過頭,百裏屠蘇用胳膊遮住了眼睛,已經很久沒有睡得如此踏實。
又過了一會兒,百裏屠蘇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基本痊愈,少恭的醫術還是這般厲害。出了屋門隐約聽到了從屋子一側的小房間裏傳來了嗚咽的聲音。百裏屠蘇立即走了過去,看見少恭蹲坐在地上,昨天還活蹦亂跳的猴兒的身體已經僵硬。
百裏屠蘇心下明白了過來,三步并兩步地走到了少恭身邊,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置于他的肩上,喚了聲:“先生……”便沒有了下文。
“屠蘇,猴兒……”
百裏屠蘇也蹲了下來,靜靜陪在少恭身側,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在他身側靜靜陪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少恭的情緒穩定了些,才開口道:“又讓屠蘇見笑了。昨晚還說了那些大話,今天猴兒亡去,在下卻這般難過。”少恭頓了頓繼續說道,“猴兒陪了我十年,我卻沒能在最後時刻陪伴在它身邊。”
百裏屠蘇想了想,伸出手握住已經冰冷了的猴兒的爪子,開口道:“猴兒,以後我會代替你陪在先生身邊,安心輪回轉生去吧。”
百裏屠蘇很少說話,然而他說出口的話必然會去實踐。所以百裏屠蘇所說的話,便是他許下的承諾。方蘭生第一次見到百裏屠蘇的時候,以為百裏屠蘇少言寡語是因為他過于傲氣,目中無人。
即使如此,在日後逃婚之時與他同路,方蘭生還是在百裏屠蘇情緒低落之時說着一套夢裏說夢試圖安慰百裏屠蘇。倒真是與這猴兒相似。百裏屠蘇想,好像真的很久沒有見到方蘭生了,也不知他這十年裏過得怎樣,又變成了怎樣的一副光景。
少恭聽到百裏屠蘇這句話,轉過頭望向百裏屠蘇,只得見着側顏,雖然還是沒有什麽表情,卻讓他忍不住去相信百裏屠蘇的話,忍不住想要靠近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感覺到了少恭的目光,也轉過了頭,看到少恭的雙眸迷蒙着水霧,身形消瘦單薄——讓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想了想,百裏屠蘇回過頭,将猴兒打橫抱起出了小房間到了一片較為空曠的地方。少恭跟在他身後,不清楚他這般是要做什麽,卻也沒有阻攔他。
百裏屠蘇将猴兒放在了地上,對着少恭說了一句:“你先在這等着。”然後走向樹林方向。少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裏止不住的有些忐忑,有些害怕。具體怕什麽,他并不清楚,只是止不住的害怕。
不多時,百裏屠蘇就重新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少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心裏踏實了不少。百裏屠蘇抱回來了很多枯木枝,放在了猴兒身邊,然後又走向了樹林,也沒有對着少恭解釋着什麽。
來回幾次,百裏屠蘇抱回來了不少木材,他看着差不多便将這些木材堆放在了一起,将猴兒放置在最頂上,方說:“據說這樣做,死後屍體化作塵土灑于天地之間,它的魂魄便可以暢游天地。還可以直接墜入輪回,免去迷失在忘川河畔的可能。”
少恭點了點頭,道:“勞煩屠蘇了。”
一把火,将猴兒包圍。百裏屠蘇拉着少恭向後退,火光将猴兒的身形徹底掩蓋住了。這樣一般,讓百裏屠蘇想起了那一場蓬萊大火,也是這般無情的淹沒了歐陽少恭。無意識的,百裏屠蘇将手裏握着的少恭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一些。少恭感到了疼痛,轉過頭卻見百裏屠蘇的視線仿若透過了火光看到了什麽。
少恭本想忍着疼痛,然而百裏屠蘇的手卻越握越緊,忍不住吃痛喚道:“屠蘇,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然而百裏屠蘇卻如沒有聽見一般,少恭只得移步道他面前,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百裏屠蘇的肩,試着換回他的意識。
百裏屠蘇終于将雙眼的焦距集中在他的臉上,放開了他已經被自己緊握住的手腕。少恭還沒來得及離開,卻不料百裏屠蘇一把抱住了他,緊緊地。
少恭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出手擊在了百裏屠蘇的後頸……
百裏屠蘇屠蘇再次醒來的時候,天空血一般的被染成了紅色。百裏屠蘇摸着後頸處,火燒過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焦炭。百裏屠蘇想不通發什麽了什麽事情,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少恭要“偷襲”他。百裏屠蘇站了起來,靠着樹的時間過久,身體有些僵硬。随便活動了一下肢體,順着淡淡的樂聲走向屋子,少恭果然坐在裏面。
“屠蘇睡醒了?”少恭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停下了撥動琴弦的手看着百裏屠蘇道。
百裏屠蘇走到他身邊站定,道:“先生,那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少恭沒有立即回答他,信手挑動了幾下琴弦,試探着問到:“屠蘇,是不是讓你想到了已經死去的……重要的人?”
百裏屠蘇一愣,随即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少恭想了想,道:“屠蘇這般的妙人,自當應該有美人相陪左右。然而談話期間屠蘇并沒有說到這些,在下猜想……”
百裏屠蘇聽着少恭的話,不由得想到了風晴雪。風晴雪的确是很漂亮的,而且她的性格和他的樣貌一般美好。百裏屠蘇卻終究是負了她。然而,百裏屠蘇明确的清楚自己剛剛并沒有想到風晴雪。若是按照少恭的話說,他剛剛所想到的是誰,他自己并不清楚。
百裏屠蘇搖了搖頭,想到了少恭所居住的小屋及周圍并有竈臺之類的物品存在,疑惑地問道:“先生平日裏都是只吃野果充饑的麽?”
少恭點了點頭,道:“多半是猴兒采摘而來分與在下的。難道有什麽不對?”
百裏屠蘇的心頭騰起一種想将少恭一同帶下山的想法。他始終不會在不周山逗留,也不願少恭一人在山上孤零零的。繼而試探地問道:“先生一直不願下山,是因為不放心猴兒?”
少恭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悲戚地回答:“确是如此。猴兒有時會被攻擊受傷,在下在這裏也方便為猴兒治療……”
百裏屠蘇見少恭悲戚之色,心下略過一絲微妙之情,道:“先生也不必擔心山下事物,屠蘇定會陪在先生身邊。況且,先生想要放下執念,下山之後可能會尋到辦法,何不一試?”
此時,天空已經漆黑一片,月光透過門淡淡的照了進來,灑在了少恭的身上,使得少恭看起來越加出塵若仙。
少恭一直沒有回答。
百裏屠蘇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他不想逼迫少恭,也不願他真如此般獨自在這山上孤獨度日,很矛盾。
就在百裏屠蘇覺得眼前之人再也無法觸及之時,少恭微微的點了點頭,道:“若有屠蘇陪伴,在下……在下也想看看從未見過的事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