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
章一。人生若只如初見
百裏屠蘇看着歐陽少恭經歷的一幕幕,所見大多數人物是他不熟悉的,也從沒有聽歐陽少恭提起。每一次渡魂成功之後皆是不同的一段人生,每一段人生的經歷不同,卻一樣忍受着人間苦痛。
百裏屠蘇原本平靜的心緒瘋狂的掀起了波瀾,本應無知覺的心髒不可抑制的劇痛不已。直至畫面終止于剛剛所見,蓬萊被烈火焚燒,那人在火焰包圍之中似已毫無留戀的微笑。如此,一段渡魂千年之苦痛的終結。之後百裏屠蘇便不可控制的墜入黑暗。
對于生死之事毫無執念的人,只是因為還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別離。風晴雪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風晴雪突然覺得陽光太過于刺目,将手遮與眼睛之上,感覺到掌心一片濡濕。果然,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別離。
突然之間,風晴雪感到了空間靈力的波動,胡亂擦幹了眼淚,看到了面前站着的居然是本應該随着歐陽少恭葬身火海的尹千觞。
尹千觞看着眼睛發紅的風晴雪,坐了下來苦笑了一下,道:“本還想着最後陪着他,結果看來是反是叨擾了他們夫妻,最後還是被傳送了出來。”
尹千觞見風晴雪沒有說話,繼而嘆了口氣,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救他……”
風晴雪聽到這句話立刻問道:“真的麽?真的還有辦法救回蘇蘇?告訴我,無論代價如何,我都會去做的。”
尹千觞重新細細打量了一次風晴雪,突然覺得自己被傳送出來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還有一件事可以幫着自己的妹妹,幫着百裏屠蘇。
尹千觞習慣性的想拿自己的酒桶喝酒,卻發現酒已經灑的一滴不剩,随手一扔的竹制酒桶在空中畫出了一條抛物線落下。尹千觞眯起眼睛看着太陽道:“辦法是有。只不過代價也很大。這世上沒有什麽可以随便得到,想要得到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而生命是這個世上最難衡量的,所以只能以命易命。”
風晴雪笑了,輕輕撫上百裏屠蘇的面龐。若是能救回百裏屠蘇,她覺得如此也好。
尹千觞接下去說:“這個辦法從來沒有人嘗試過,而且易命風險很大,稍有不慎便是二人皆亡。”
風晴雪聽到這一番話,問道:“歐陽少恭也沒有試過麽?”
尹千觞笑了起來,仿若聽到一個十分可笑的笑話。回答道:“你不了解少恭,他是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為自己續命。他要的不是永久的生命,他要的是反抗天命。當他知道自己終不能反抗天命,只會選擇死亡。如此……也好……”
風晴雪的确不了解歐陽少恭,也不想去了解。她只希望百裏屠蘇可以活下去,以他自己的身份。既不是韓雲溪,也不是太子長琴的半身。
尹千觞猜到風晴雪所想,道:“我本想随少恭而去,然則少恭卻示意公主将我傳送而出。如此一來,倒不如以我之命,換回百裏公子的命。”
風晴雪再次陷入沉默,這次尹千觞也沒有再次開口。
直到他們三人被悭臾送回桃花谷,風晴雪才開口道謝,然後架着百裏屠蘇的身體回到房間。茶小乖見他們三人回來,本想向前迎接,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風晴雪便湊到她耳邊說些什麽。然後,茶小乖只得點點頭乖乖的去準備晚餐。
尹千觞本想幫着風晴雪,卻被拒絕了,便只好作罷。
風晴雪将百裏屠蘇安置妥當,便尋來紙筆寫些文字。寫着寫着,淚水承受不住打落在紙上,暈開一片。風晴雪擦幹眼淚,将寫滿字的紙揉成一團扔在屋角。換了一張紙,只寫了四個字“勿念,晴雪。”
待茶小乖敲門喚她吃晚餐時,她已經看似平靜如常。仿若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與尹千觞吃着茶小乖“精心”烹饪的夥食。
次日正午,尹千觞才悠悠轉醒,頭還是暈沉沉的。從床上坐起來後,尹千觞才意識到風晴雪讓茶小乖在他的食物裏放置了大量的迷藥。尹千觞跌跌撞撞走到百裏屠蘇的屋子裏,看到的卻是百裏屠蘇呆坐在床上,風晴雪已不知去向。
尹千觞一時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向百裏屠蘇打招呼。
“我應該是死了的。”
尹千觞強顏笑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是晴雪那麽做了吧?”
尹千觞一驚,試探着問道:“你說什麽?和晴雪妹子有什麽關系?”
百裏屠蘇站了起來,将一張紙遞給了尹千觞,上面僅有四個字。百裏屠蘇繞過尹千觞,走出屋子,不知去向。
如今桃花谷滿樹桃花開的鮮豔,桃花谷也卻空剩他一人。百裏屠蘇突然發覺自己他有些想念阿翔了,他唯一的朋友。百裏屠蘇醒來見到那四個字便知曉了他能醒過來的原因。他在看歐陽少恭的生平時意外得知有以命易命一說。
百裏屠蘇坐在河邊,看着河水裏僅僅他一個人的倒影,沒由來的覺得寂寞。
入夜,星星灑滿了整片天空,尹千觞見百裏屠蘇一直沒有回去,不由有些擔心,尋了出來。見到百裏屠蘇依舊一個姿勢坐在河水邊,走了過去與他并肩坐下。
百裏屠蘇突然開口問:“你是如何死而複生的?”
尹千觞擡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生命線,無奈的笑了兩聲,道:“可能是由于掌心的生命線過長,少恭,終是沒讓我陪着他。”
百裏屠蘇問:“以命易命之人能否入輪回?”
“你是如何知道易命的事情?”
“我看到了歐陽……歐陽先生千年來所有經歷的生平。”
尹千觞想通了一般道:“易命之術用的是生命力換回別人的生命力,易命之人魂魄無損自然可以入輪回。”
百裏屠蘇繼而問:“你……是否有打算接下來如何?”
尹千觞一愣,“本來我是打算以我之命易命,也算是陪伴了少恭。只是……”
百裏屠蘇站了起來,擡起腳步走了幾步,說:“我打算代替晴雪踏遍山水,就此別過。”
說罷,百裏屠蘇頭也不回的走了。
烏飛兔走,寒來暑往,轉瞬間已經過了十年。
這十年裏,百裏屠蘇走過很多地方,一邊走一邊找尋。期間路過汀州,見到一個小女孩,樣子十分俏麗可愛。百裏屠蘇因此在汀州逗留一個月關注着她,小女孩有着很好的家庭,朋友也很多,每天都很開心的樣子。這一世,風晴雪也是這般喜歡為人着想。
百裏屠蘇覺得自己最挂念的事情,也如此般輕松放下。這一世的風晴雪應該有更适合她的生活,平靜幸福。如此知道風晴雪的新生活這般溫馨幸福,他又何必去打擾這份平靜?百裏屠蘇覺得,是時候放下這段情誼了,畢竟那段情誼屬于過去。
百裏屠蘇再離開汀州的前夜,将曾經送給風雪晴的泥娃娃悄悄的放在了小女孩房間裏的桌子上,沒有過多的逗留轉身出了屋子,輕輕關上門騰飛而去。
這十年裏,百裏屠蘇習慣了夜間行路。夜色,平靜柔和卻充滿了神秘,暗藏了殺機,和歐陽少恭很像。初遇歐陽少恭的時候,他在平和若水的表面下,掩藏了深刻偏激的執念。這十年裏,百裏屠蘇除了風晴雪,想的最多的便是歐陽少恭。百裏屠蘇活得很清醒,活得清醒的人都很辛苦。
百裏屠蘇決定去不周山看看。上古時代,因為太子長琴在不周山見到悭臾之時,出現的一點疏忽,才導致了歐陽少恭千百年的悲劇。不周山,一切事情的開端。
自蓬萊一戰之後,百裏屠蘇再也沒有握起過焚寂,也從來沒有在動過武。不需要,也不想需要。
然而上不周山又豈能是易事?各種各樣的艱難險阻又豈能不動用武力便可以解決。故而在半山腰時,百裏屠蘇已經渾身傷口倒地不起。百裏屠蘇仰面躺在地上,看着一片晴朗的天空,仿若感受不到身上涓涓往外流血不止的傷口的疼痛。
好久沒有受過傷了,他想。他突然很是懷念疼痛的感覺。那些時候雖然經常受傷,但是身邊有些很多人陪着拼命。痛則痛矣,卻不曾這般感到無助。
百裏屠蘇再次蘇醒之時,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簡易木屋之中。四下裏看了一遍,屋內陳設簡單樸素,卻不顯空曠。桌上放着一把伏羲式瑤琴,香爐裏冉冉飄着白煙,牆上挂着幾幅圖畫,畫上清一色的是猴子。然而這猴子卻與一般猴子不同,每幅畫的這只猴子額頭間都有一顆紅色朱砂。雖然畫着的是猴子,然而百裏屠蘇卻覺得這猴子的形态很熟悉很像一個老朋友經常做的,然而具體像誰他卻始終想不起來。
門被從外推開,一身着素衣的人端着一碗藥湯走了進來。百裏屠蘇看清那人的面容,震住了。
那人卻似看不見百裏屠蘇坐着僵直了的狀态,走了過去将湯藥全數灌進他的嘴裏。灌完之後将陶土燒制的碗放置一旁,見百裏屠蘇依舊沒有反應,忍不住伸出手覆上百裏屠蘇的額頭,卻被百裏屠蘇緊握在手裏。那人被百裏屠蘇的目光看的是在無法忍受,開口道:“少俠,為何這般看着在下?在下自認為沒有做得罪少俠之事。”
百裏屠蘇從嗓子裏擠出幾個字:“歐、陽、少、恭!”
那人卻搖了搖頭,溫潤一笑道:“少俠莫不是認錯了人?在下名為辛來,悭臾告訴我說,辛來取自辛盡甘來,也有重新來過之意。每個人的名字都有自己的涵義,也算是一種咒。在下字少恭沒錯,卻不是少俠口中所提到的歐陽少恭。更何況在下自小活在這山中,也從未見過山外之人。少俠受傷昏在了山間,也是這猴兒發現的,才喚我将少俠帶回醫治。”
這時百裏屠蘇才發現辛來身邊有一只猴子一直對他張牙舞爪的表示不滿。
辛來用手撫摸了一下猴兒的頭,那只猴兒就乖乖的坐在了他的身後。辛來繼而笑着,眼睛裏滿是寵溺,道:“這猴兒頗有靈性,與在下作伴也算是在下最好的朋友。”然後回過頭看着百裏屠蘇,“還未請教少俠的姓名?”
百裏屠蘇再一次從頭到腳的打量着辛來,他也不惱。然後松開了手,道:“百裏屠蘇。”
辛來帶着猴兒退離床邊,道:“屠絕鬼氣,蘇醒人魂。好名字。若不介意,百裏少俠喚在下少恭如何?”
說罷,少恭走到琴邊坐下,信手撥弦,未成曲調先有情。“說起來少俠可能不信,在下雖然初見少俠,卻有一種相識甚久之感。”
百裏屠蘇坐在床上看着少恭撫琴,恬然自若的神态倒是與曾經夢見的太子長琴無異。百裏屠蘇卻覺得他更像是歐陽少恭,卻終也不是歐陽少恭。他與他們究竟是何種關系。
那只猴兒乖乖坐在少恭身邊,看着少恭撫琴。這樣一幅畫面映在百裏屠蘇的眼睛裏,然而他的心裏卻突然泛起一陣不愉快。
百裏屠蘇本不是一個喜歡回憶的人,更不會沉浸在回憶中,然而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想起了琴川一夜。歐陽少恭在船首撫琴,那個時候坐在他身邊的人明明是自己。那個時候,他真的很信任歐陽少恭,很珍惜……
少恭停下了撥弦的動作,最後一個音符綿長散去。少恭望向百裏屠蘇道:“屠蘇,這般看着在下,莫不是在下與屠蘇的故人相似?”
百裏屠蘇點了點頭。
猴兒瞬間竄到了百裏屠蘇的面前,又是張牙舞爪的亂舞了一番。百裏屠蘇突然想起了在烏蒙靈谷的村外樹林裏的那只經常被他欺負的猴兒,每次見到他也是亂舞一番之後逃竄進樹叢之中。百裏屠蘇突然覺得很好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這猴兒和屠蘇倒是頗有……呃,緣分。猴兒很久沒有這麽興奮過了。”少恭淡淡說,一如他淡淡的性子一般,“屠蘇平時也應該多笑一笑。”
百裏屠蘇聽到這番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冰凍。他笑了?他居然笑了。百裏屠蘇轉過頭,不再看鬧騰的猴子。少恭看到他這一個鬧別扭似的小動作,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百裏屠蘇聽到這一聲笑聲,又轉過了頭看向少恭,果真不是歐陽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