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所以我才在離校前的最後一天, 在你來找我的時候,說出那句話。”夏鴦的眼淚漸漸止住,眼睛仍紅得要命,“我以為阻斷我們的一切在離開, 是對你最好的。”
“如果你不喜歡我, 這句話只是讓你多了個不喜歡的理由。”
“如果你喜歡我, 這句話可以讓你再也不會喜歡我。”
“我以為是最好的。”夏鴦抽抽鼻子,眼淚又續滿眼眶,“卻沒想到,讓你等了這麽久。”
池嶼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心疼道:“不妨事。如果是鴦鴦叫我等,再多等個十幾年,幾十年都沒有問題。”
“我只是怕到時候我變成了個腿瘸眼花耳又聾的糟老頭, 鴦鴦會不喜歡我。”
夏鴦破涕為笑:“說什麽傻話, 那時候我也是老婆婆了。”
池嶼神色認真:“那鴦鴦也是風韻猶存, 被無數老頭追求的漂亮老婆婆。”
“可我等不了你那麽久。”夏鴦聲音很輕, “我很想見你。”
“想得快要發瘋了。”
夏鴦泛着紅的眼眶薄而脆弱,被淚水浸泡太久以至于像一張透亮的膜。
“我當時狀态很差, 在家裏很少說話,幾乎是完全自閉的狀态。我媽媽的姐姐在國外,就說讓我過去讀書, 順便散散心,再大的心結慢慢也會被時間解開。”
“姨媽人很好, 性格直爽熱情, 尊重我開導我, 帶我去郊外野餐, 和許多華裔小孩和外國女生交朋友。她讓我知道女性要尊重和取悅自己, 無論身材外貌是什麽樣子,只要你喜歡自己,那就是最完美的你。”
“慢慢我走出來了,也不再讨厭這一頭長發。”夏鴦抿抿唇,自嘲道,“在宜城,有一點時間我非常厭惡自己的頭發,我覺得是它害我被拖了回去,學校裏很多男生說我的頭發又黑又直很漂亮,我都非常惶恐。”
池嶼把人摟進懷裏,手指撫摸着剛剛長到肩膀的黑發。
他神色凝重,卻什麽都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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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鴦繼續說了下去。
“我以為我調整好心态,在這邊完成學業就可以回去見你的時候,遇到了陳宥生。”
她的聲音單薄缥缈,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是我研究生隔壁專業的同學,大家都是華人,難免會常在一個圈子裏交流。”
“我當時心理狀态剛恢複,還不太穩定,心理醫生建議我多交朋友多出去走走,但我還是喜歡一個人去圖書館窩着,尤其是異性,我很少和他們交流。”
“我見到他們,偶爾還是會恐懼。”
“陳宥生是借着小組作業纏上的我。他知道我不願意單獨和他相處,就總是叫着幾個人一起來圖書館,就坐在離我不遠的位子上看着我。後來我怕了,也叫上幾個女生跟我一起去圖書館,可他們根本不會學習,不會讀書,只是坐在那裏,像監視囚犯一樣看着我們。”
“她們都被吓跑了。”夏鴦頓了頓,“我身邊又沒有朋友了。”
沒有停靠的島嶼,沒有一同航行的夥伴,夏鴦像一葉孤舟,被黑暗的水潮推着前行。
“我內心的恐慌又滿了。就像一杯倒滿杯的水,稍微晃一下,水流就會源源不斷地溢出。”
夏鴦眼神很迷茫,“我當時在這種恐懼中糾結了很久,最後我覺得姨媽說的話是對的,女生要勇敢要自信,要對不願意做的事情說不。”
“所以,去年的聖誕節,我鼓足勇氣要跟陳宥生說清楚,他的行為讓我很困擾,希望他适可而止。”
“我沒想到,這次聚會的餐廳是陳宥生家的産業。也沒想到那天,他其實只約了我一個人。”
英式餐廳,長條桌兩端是椅背很高的暗色木椅,白色的燭光幽幽地在中間點燃。
陳宥生立在桌前,面上的笑容很溫良:“夏鴦,今天他們都有事,聖誕party要延後,我們兩個先吃吧。”
夏鴦謹慎地藏起了桌上的餐刀,對着朝他走過來的陳宥生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強自鎮定,實則連睫毛都在止不住地抖動。
陳宥生覺得今天的獵物美味極了,黑發雪膚,是他想念的亞洲口味。
“不急。有些話可以等會兒再說。”陳宥生走到夏鴦身邊,低下頭就想吻她,被夏鴦扭頭躲過,他的唇只被夏鴦的長發掃了一下。
“你的頭發好香啊。”陳宥生一臉陶醉。
“你幹什麽!”夏鴦厲聲說。
陳宥生仍然是俯身的姿态,把夏鴦禁锢在他與餐桌之間,眼神戲谑又不屑:“裝什麽純情少女。”
“一千萬,夠不夠?”
陳宥生解下皮帶,抽在木制餐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加一千萬。”陳宥生吹了聲口哨,“出來玩的最高價,差不多得了。”
“滾。”夏鴦推開他就想往外走。
她剛朝門口走了兩步,就被陳宥生揪着長發拽回來。
“老子跟了你這麽多天,也沒見你說一個不字?現在來赴約了還他媽的立牌坊,裝什麽貞潔烈女啊?”
陳宥生獰笑着用左手捏住夏鴦的下颌:“操,老子還沒有用錢買不來的女人。”
“還是說,你不要錢,非要人把你幹//服了才算行?”
夏鴦一瞬不眨地盯着漆黑的床面,輕聲說:“然後我就用餐刀刺傷了他。”
“往外跑的時候我雖然恐懼,但心裏甚至有些慶幸。慶幸那個強//奸//犯讓我學會了保護自己,知道在面對魔鬼時要保留刺傷他的武器。”夏鴦極為苦澀地抿起唇,“我居然,要感謝是強//奸//犯給我上了一課。”
“然後我就被巷子口忽然轉彎的車撞了。”
夏鴦摸着自己的頭發,蒼白的唇瓣輕輕一抖。
“我躺在地上時,甚至有一絲輕微的解脫感。我想不如就這樣吧,活着好累好苦,現在我出了車禍,沒有污濁的謠言和罵名,算得上幹幹淨淨離開這個世界。”
“但下個瞬間我就想到了你。所以我掙紮着,向路邊的人求救。”
夏鴦握緊了池嶼的手,“那個時候,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眷戀了。”
池嶼不知道說什麽,喉嚨幹啞得要命,口腔裏甚至泛起濃厚的苦味。
他把夏鴦圈緊懷裏,一遍又一遍地說:“沒事了,鴦鴦。”
夏鴦靠着池嶼溫熱的胸膛,指節随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後來大概就是回國了。”夏鴦聲音漸漸平緩下來,“這些事我在恢複記憶後,在網上和徐佳醫生聊過。”
“她說頭部在劇烈撞擊下會誘發失憶,多數都是短暫的和瞬時性的。像我這種案例,應該是心理承受了巨大壓力和損傷之後的自我保護機制。”
池嶼輕輕嗯了聲,咽下嘴裏的苦澀安慰夏鴦:“還好我的鴦鴦聰明,把自己保護的很好。”
夏鴦沉默了幾秒。
“我一直以來都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太瘦,我太胖,我有長頭發,我不懂拒絕……”
她從池嶼的懷裏緩緩坐直,哭得紅腫的眼睛閃着溫柔而堅定的光。
“從我小時候,老師、家長甚至整個大環境,他們都在教女孩子自尊自愛,自立自強,教她們溫柔勇敢,男女平等,卻沒人教男孩子要尊重女生。”
“這就像他們用思想的樊籬馴化了一群小白兔,然後把它們放歸大自然。它們以為樊籬外面的大自然自由、溫柔又包容一切,卻沒人告訴這群小兔子,在外面那些看似溫和的小動物裏,藏着數不清的,僞裝成小兔子的魔鬼。”
夏鴦看着池嶼,聲音卻依舊哽咽。
“蔣盼因為家裏重男輕女差點賣給老頭子做媳婦,陸佳雨因為長得好看跳舞熱辣就要被別人偷拍裙底。還有我,三次僥幸逃脫魔爪,但死在那個強//奸//犯和陳宥生手裏的女生,又不知道有多少。”
“池嶼,”夏鴦聲音嘶啞,眼淚落個不停,“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變好了。這些都發生在我身邊,可我們明明都沒有犯錯。”
夏鴦不再說話,眼神漸漸暗了,淚水仍舊止不住地往下淌。
池嶼松開她,轉身下了樓。
過了半晌,他抱着被子枕頭,還有兩瓶礦泉水上樓。
“喝點水,哭了這麽久早就缺水了。”
夏鴦接過已經擰開瓶蓋的水,聽話地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池嶼把枕頭被子扔在地上鋪好,站在床邊,垂眸看着夏鴦。
“鴦鴦,你說得對,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們男生,要平等而尊重地對待女生。”
“但是我,老季,賀童,還有很多人,都很尊重且認同女性做出的貢獻和價值。”池嶼彎唇笑笑,眸光平順,“世界的确很糟,但也沒有那樣糟。”
他半跪在床邊,看着夏鴦的眼睛:“我們小時候沒有那樣的老師,長大了也沒有那樣的老師,但現在有人可以站出來填補這塊不該缺失的空白。”
池嶼摸了摸夏鴦的頭,聲音溫和:“以後的學生會比我們幸運,因為有一位夏鴦老師,她聰明有責任心,溫柔又勇敢,會教女孩子勇而無畏,會教男孩子尊重謙和。”
夏鴦擡起頭,怔怔地看着池嶼。
池嶼故作輕松地挑起眉梢:“我把我的光貢獻出來,短暫地照耀他們一會兒,很大氣了。”
“夏鴦老師,我允許你的光芒不為我私有。”池嶼笑着看她,眸光溫柔湛湛,“只限你在當老師的時候。”
夏鴦鼻子一酸,眼淚又要不争氣地流下來。
“好了,不哭了。”池嶼拍拍肩膀,“今晚你的淚水可是把我這座島淹沒了。”
“去洗把臉早點睡,明天我們還要裝修樓下的冷飲區。”
十分鐘後,夏鴦躺在了大床上。
“池嶼,你在嗎。”夏鴦小聲問。
“我在。”池嶼的聲音從床旁邊的空地傳過來。
“池嶼。”夏鴦又叫了一遍。
“我在。”池嶼答道。
“池嶼……我可以拉着你的手睡嗎。”
夏鴦說完,她偷偷垂下去的手又被溫熱的掌心抱住。
池嶼靜靜地望着天花板,手指輕輕摩挲着夏鴦的手背。
“鴦鴦。”
他輕聲說,“喜歡長發就留把頭發留長吧。”
“以後你身邊都有我在。”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池嶼真的太溫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