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池嶼發梢的水珠, 有一滴落在了夏鴦的手背上。
明明是微涼的水,沾染到皮膚上卻湧起一股灼熱的燒意。
黑沉沉的眉眼懸在她正上方,壓迫感和欲色渾濁在一起,一點點迫近。
夏鴦感覺自己的臉越來越熱, 氣息紊亂, 脖頸的溫度也直線升高。
她猛地把池嶼推開, 邊往樓上跑邊磕磕巴巴地說:“還是你比較适合沙發,時間不早了你今天很辛苦早點睡晚安!”
池嶼對着樓梯上消失的纖細身影無奈地勾起嘴角,舔了下唇瓣,關了燈。
夏鴦原以為自己會睡得很好。
這些天周身疲憊, 剛剛恢複記憶的大腦也沒有機會好好休息。今天她剛剛吃了一頓合适的晚飯,現在躺在池嶼柔軟的大床上,身邊都是他身上好聞的薄荷味, 那只聽話的“大金毛”如今就窩在一樓的沙發裏, 像守護公主的錫兵一樣守護着她。
她應該睡好的。
可夏鴦沒想到, 入睡之後就陷入了無休止的噩夢中。
高中時那段糾纏她上百個夜晚的噩夢, 混雜着陳宥生的臉在她的夢裏循環。
有時是冰天雪地裏滿臉橫肉的男人的臉,有時是瑞津酒店十一樓漫無邊際的紅地毯。
總之, 是她逃不脫的。
“啊——!!!”樓上傳來夏鴦的尖叫聲。
池嶼猛地睜眼,瞬間從沙發上彈起,三步并兩步邁過臺階, 漆黑的眼瞳泛着焦急:“怎麽了,鴦鴦!”
夏鴦抱着膝蓋坐在黑色大床中間, 細瘦的骨架撐不起池嶼寬大的短袖, 純棉布料塌在她纖細的胳膊上, 顯得整個人格外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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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清秀的瓜子臉刷白, 眼眶裏續滿了淚水, 在看見池嶼焦灼的神色後,眼淚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池嶼的心仿佛驀地一下被人抓住了,疼得要命。
他坐在床邊,輕聲哄她:“怎麽了,哭成這樣?”
“是做噩夢了嗎,鴦鴦?”
夏鴦垂着頭,緩慢地點了點頭。
“不要怕,那些都是夢,而且我一直都在這裏。”池嶼用手捋順了夏鴦淩亂的發絲,頓了一下,“陳宥生不會再傷害你了,其他人也不會。”
“有我在。”
“那不是夢。”夏鴦唇瓣嗫嚅,“那絕對不是夢。”
她擡起眼睛看他,目光脆弱又疲憊,“池嶼,我現在想給你講高中時候的事,你願意聽嗎。”
池嶼愣了一下,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背,緩聲道:“不想說就不說,鴦鴦,在我身邊不必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不,我想說。”夏鴦眼裏的淚又簌簌地落下來。
“好。”池嶼握住夏鴦冰涼的手心,“我在聽。”
也許是恢複記憶後大腦過于靈敏,又或許是高一那年發生的事過于尖銳,夏鴦現在輕輕合上眼皮,依然能想起那天的每一處細節。
那是宜城冬季罕見的大雪。
夏鴦外出補習物理,臨近下午五點多到了小區。
本就是周末,再加上這場堵到家門口的大雪,小區裏空蕩蕩的,雪地裏幹淨的像一張純白的毛毯,鮮少能看見腳印。
哪怕有腳印也只是淺淺的一個,很快又會被新的落雪覆蓋。
夏鴦低頭往前走,心裏想着剛才物理補習班老師講的三個磁場模型。
還是要努力學的,答應池嶼要一起去理科班,那就要再更努力一點。
他那個學渣,物理學不會還是會磨磨蹭蹭地找她。
想到這兒,夏鴦很輕地笑了下。
“小姑娘,你認不認識這邊一個姓劉的男學生啊?”在她單元樓附近有個身材矮胖,膚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把她攔下,“我一直在找他,就是找不到。”
夏鴦禮貌地搖頭:“不好意思,我不認識。”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那個中年人還跟在她身後,嘴裏念叨着“我要找那個姓劉的男生”。
夏鴦直覺他不對勁,或許是個精神出了問題的人。
于是,她加快了腳步。
說到這兒,夏鴦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求救地看向池嶼,央求道:“池嶼,你可以抱我嗎。”
池嶼立刻把人抱進懷裏,卻不敢多用半分力氣,像在對待一件薄而脆的青瓷。
“他走路速度很快,追上我之後一直跟在我旁邊念叨那個姓劉的男生,我只有加快速度走,想着到家就沒事了。”
夏鴦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我當時特別後悔,你那陣子總是告訴我有個流竄的強//奸/犯到宜城了,叫我不要一個人出門,更不要總是傻了吧唧的跟陌生人說話。”
“我真蠢。”
池嶼眼神愈發漆黑,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用力地把人抱進懷裏。
“他跟着我走到單元樓門口,把我推倒在地上。”
“然後扯開了我的羽絨服。”
夏鴦呼吸一滞,眼神恐懼地難以聚焦,“他離我那麽近,我能聞到他嘴裏酸腐的爛蘋果味,還能看見他脖子的黑痣上長的一根黑毛。”
“他壓在我身上,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她顫巍巍地環住池嶼的脖頸,像在找尋依靠,“那天我裏面穿了高領毛衣,他扯不開,就想解我的褲子。”
“我胡亂地掙紮,踢到他的檔部,想往外跑,結果又被他扯着頭發拖了回來。”
“池嶼,那天的雪地好冰。”
池嶼合上眼睛,努力壓住心中翻湧的怒火,反複輕拍着夏鴦的後背,“沒事了,鴦鴦,沒事了。”
“不要想了,不要說了,都過去了,我在的。”
夏鴦倚在他懷裏,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後來,我被他壓在地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時,只期盼着樓道裏有個人能出來看看我,或者其他單元樓裏能有人出門,至少這個小區裏出現個人能看到我。”
“只要有一個人,我就不會那麽絕望。”
她聲音輕而抖,“可是那天,池嶼,一個人都沒有。”
“小區裏空曠雪白,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是我的墳墓。”夏鴦說。
她閉上眼睛。
“後來老天庇佑我,我在地上掙紮時摸到了一塊他們用來擋着門的半塊紅磚。”
“我用那塊磚,砸了那個人的頭。”
“但我的力氣太小了,只夠把他砸到暈了一小下。我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推開了單元樓的門。那時候我才想起來,我們那棟樓的門鎖早就壞了,誰都能拉開。”
夏鴦嘴角勉強扯出點笑容,“我應該慶幸我的胳膊夠長。”
“為了不讓他進來,我用左手拉住樓門的扶手,右手緊緊握住樓道裏的扶手欄杆。”
“我當時想,除非他力氣大到把我整個人都撕成兩半,否則我絕對不會讓他踏進這座樓門。”
昏暗無光的樓道裏,左邊是一路下沿的小區地下室,右邊是一路向上的樓道。
那個中年人只暈了幾秒鐘,就站起來搖晃鐵門,想要進來。
夏鴦沒想到那人力氣那麽大,她的右手幾乎要拽不住樓道裏的欄杆了。
忽地,她聽到了一樓住戶做飯的聲音。
夏鴦用最後一點力量,孤注一擲地踹響了鐵門,嘩啦啦的噪音一直不停,很快引起了一樓住戶的不滿。
做飯的男人開窗對外大罵,罵走了堵在門口陰鸷的男人。
那個中年人消失的一瞬間,夏鴦飛速地跑上樓梯,哆哆嗦嗦地打開了家門。不管紀淑華和夏承鈞怎麽問,她都說沒事,只是身體不舒服。
池嶼心疼地吻了吻夏鴦的頭頂,啞着嗓子問:“怎麽不報警。”
“我當時腦子是懵的,只覺得這件事可怕,下意識地瞞過了家長。”
“後來我想到了報警,可我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侵害,去報警也是無濟于事。”夏鴦擦了下眼角,“我當時不成熟,一直在想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怎麽辦,傳言會被人傳得失真變形,我會在流言中失去一切。”
“我只是穿了最普通的羽絨服,沒有在外面游蕩,補課之後在天亮之前回家,我什麽都沒做,但我還是怕他們會用異樣的眼神看我。”夏鴦喃喃,“我自己也很恥辱,覺得自己不幹淨了。”
“在那之後我就請了病假,很久沒有上學。我變得對家裏之外的地方很恐懼,害怕一個人下樓,一個人在家,害怕門鈴響,連睡覺都變得異常不安穩。”夏鴦輕聲說,“我一直在發燒,我媽想盡了一切辦法,甚至去找算命先生,也沒讓我的燒退下去。”
“我就像一只驚弓之鳥。”
“後來我想到,我很幸運地逃出魔掌,卻有可能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甚至年紀更小更沒有反擊能力的女孩子受到侵害,都是因為我沒有報警。”
“直到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那人被宜城警方逮捕的消息,我的燒才退了。”
夏鴦聲音艱澀,“也才重新去學校上學。”
池嶼從旁邊的床頭櫃上抽了張紙巾,輕柔地擦掉夏鴦臉上的淚水。他心中的怒氣早就在夏鴦零零散散的敘述中變成了心疼:“所以上學的時候,你突然每天都吃很多飯和零食,是因為這件事。”
夏鴦點頭,低聲說:“重新上學之後,有一天我路過水房去辦公室找江老師,聽到有兩個值日生在聊天。”
“‘十七班那個夏鴦腿挺長啊,聽說是學舞蹈的,又瘦又好看,幹/起來一定很爽。’”夏鴦揪着紙巾說出這句話,“我吓壞了,以為瘦是我的原罪。”
“于是我開始吃很多東西,想着不去跳芭蕾了,只要自己安全,那些愛好什麽的都沒辦法和我的安全相比。我原來很喜歡吃東西,哪怕吃得很少,也覺得食物給人帶來熱量,帶來幸福感。”
“後來,我就開始恐懼,恐懼吃飯卻仍然要吃很多,恐懼這所學校裏有些窺探的目光,恐懼像那個強//奸/犯一樣的人再次出現。”
“我在這裏活着,窒息地活。”
夏鴦低頭慘笑一聲,“等我胖起來了,給了自己安全感之後,身邊的生活卻突然間都變了。”
“時常跟我玩的女生開始暗暗排斥我,在背後說我以前長得還可以,現在根本配不上你卻還硬扒着不放,跟你一起玩的圈子裏都是身高腿長的帥哥美女,只有我是個胖子。”
夏鴦哭得難過,哽咽着說不出話,“我當時沒有自己的觀念,只是想努力地保護自己,到最後卻成了這副模樣,我不理解,也沒有力氣再改變了。”
“我當時只覺得,做個普普通通的,可以喜歡別人也被人喜歡的女生,真的好難。”
“傻瓜。”池嶼撫着她的黑發,紅着眼眶說,“這些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怕告訴你了,你會去我家樓下蹲點,就算拼了命也要找到那個男人。我怕你受傷。”夏鴦很輕很輕地說,“池嶼,當時我也覺得,我配不上你了。”
“這樣的我,配不上喜歡你,也配不上等待你的喜歡。”
“我只想逃。”
作者有話說:
可能再過幾章就要正文完結啦~
這章要為可憐的鴦鴦哭哭,如果生活中遇到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及時尋求幫助,找人傾訴,不要爛在心裏形成一塊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