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饕餮盛宴(3)
碩大的金色餐盤之中,只有一片深綠,一眼望過去,像是不足半個手掌大的葉子。
或許這确實就只是一片綠葉。
倒心形,葉脈紋路清晰,綠色有濃淡深淺漸變,微微卷曲着,水靈靈的,像是剛剛從枝頭掐下來。
唯有萦繞不去的香氣依舊刺激着人食指大動。
謝長離聽到一些員工松口氣的聲音。
凡是對各色恐怖作品有了解的人,聽到饕餮盛宴幾個字,想到的多半是殘忍地食用動物或者是食人。
現在,一番大陣仗下來,出現的不過是片小綠葉,至少能入口許多,很多人都放松下來。
O夫人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率先拿起刀叉,輕輕地切下一小片來,小心翼翼叉起,直接送入口中。
她的眼睛眯起,緩緩咀嚼起來,細細品味其中的滋味,吃着吃着,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紅暈,最終在甜美的嘆息中停下來,用餐巾擦去嘴角的汁液。
“各位試吃員們,請盡快進餐,這道菜最佳賞味時間只有十五分鐘。”O夫人催促道。
最膽怯的男人早就受不了香味的誘惑,在O夫人的催促下,幾乎是迫不及待,他也不用刀叉,直接抓起葉子塞進口中,胡亂咀嚼幾下,囫囵吞下去。
異樣的紅暈浮現在他臉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太好吃了。”他雙手合十,顫抖着說,目光渙散地掃過在座衆人,臉上的笑容絕不作假。
拿起餐具的人都覺得這叉子伸不下去了。
還是謝長離率先動手,矜持地切下一小片,同樣用叉子送入口中。
這道菜大概是清蒸後冰鎮的,原汁原味,不加修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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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柔韌清甜,汁水充沛。原本似有若無的異香驟然加強,放大,萦繞在唇齒之間,又好像直接沖入顱內,緩緩按摩着大腦皮層。
那是森林的清風在唇齒間翩然而舞,所謂舌尖極樂,也不過如此。
所有人都注視着他們的主考官,看他停下動作,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恍恍惚惚,只是語氣餍足:“吃吧。”
何小彤看了一眼員工手冊,上面已經刷出任務:
[當前任務:《饕餮盛宴》
截止時間:第六日晚24點
進度:5%
提示:完成第一頓晚宴]
她咬咬牙,控制住自己狼吞虎咽的欲望,學着主考官的樣子,只吃了一小份。
淚眼婆娑中,她想,原來太快樂了真的會哭啊。
O夫人滿意地看着滿座賓客露出癡态,擊掌吸引衆人的注意力:“第一頓晚宴就此結束,接下來,讓我們一同祈禱。”
所有任務者都自然地站起,熱淚盈眶,在胸前畫下五角星:“我們的父,我們的主。”
鐘聲傳來,一連敲了九下。
O夫人露出困倦的神色:“那麽就請諸位好好休息,小家夥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見叔叔阿姨們了。”
沉默的白衣女傭們上前,示意他們跟上腳步。
謝長離慢條斯理跟上,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任務者們似乎憋的很了,竊竊私語起來,剛好也給他一個了解目前老東家情況的機會。
“現在進度是15%,就算五頓吃下來也只能夠到55%,估計還有事件,”趙青最耐不住,這會兒低聲說道,“于言哥,這群女傭聽不聽得懂我們說話?”
“趙青,”于言不耐煩地解釋,“它們一般是怪物的附屬生物,沒有智力。”
“說不準她們還沒有臉,到目前為止,她們都沒有擡起過頭。”同樣落在後面的何小彤開口。
趙青知道她,烏合之衆工會今年最強的新人,刷過五個副本,排行榜上的積分不低,豎起大拇指:“大佬牛逼。”
“你們都好厲害,能拿這麽多分,還不被公司關注,”他忍不住嘆口氣,“這和小說裏的無限流游戲完全不一樣,有的高積分大佬會被公司做成宣傳片循環播放,還會發給怪物顧客們。聽說,我們的實力越強,在鬼怪眼裏就越是可口,而我們公司還有點餐,哦,點名要求某位員工服務的機制,這不是讓牛人都死在這上面嘛。”
“沒被做成宣傳片也是因為我僥幸摸着公司思路了,”何小彤謙虛道,同樣對無限公司怨念頗重,“這個無限流完全是公司運營思路,原則就是為顧客服務,不說副本boss往往實力天花板,就算可以殺,那幾個大佬不還是碰了顧客直接被處理,擊殺怪物根本不是積分源頭。”
“所以解密殺boss不是正确道路?”趙青理解了,“我知道還有一部分積分權重是顧客評價,五星好評給的很多。”
“五星好評?”孫平哼笑一聲,“等那家夥被顧客生吞活剝了,也就能拿五星好評了。”
他目光看向隊伍最後畏畏縮縮的男人。
何小彤漠然看了一眼,無限公司就是這麽殘酷,跟不上的人沒必要在意。
她回答趙青:“關鍵是完成基本任務,減少沖突,茍住,顧客會給三星左右,而公司也樂于員工可以被循環利用。”
“而且,她這樣做,高積分不會被公司做成宣傳片。”于言補充,臉色沉郁。
趙青追問:“為什麽?”
“因為公司要的是聽話的待宰社畜,而不是桀骜不馴的戰士。”
回答他的是聽到這裏的謝長離,他停住腳步回頭,一只手插在兜裏,墨鏡後的眼睛看過去,雪雕冰凝似的的臉上露出一絲諷笑。
趙青無言,只能擠出一句話:“這無限流還真是憋屈啊。”
這時,白衣女仆恰恰好停下腳步:“各位的住所就在前方,請分別随我們來。”
住所分配完畢,每人一個狹小的單間,鮮紅的牆壁不知是被誰的鮮血染紅,巴掌大小的窗戶對着來時的詭異樹林。
謝長離聽到聲音回頭,看到黑壓壓一片被黑霧籠罩的人影,不用說,肯定是任務者。
他們看一眼住所位置就聚到這邊,眼巴巴地盯着主考官。
“謝哥,您需要留個人伺候嗎?”何小彤向來長袖善舞,此時微微躬身問道,便是桀骜不馴的孫平和沉默冷峻的于言此時也是皺着眉在後面等着。
無限公司真是作風問題嚴重啊。
謝長離心中嘲笑幾句,幹脆借此發布命令:“不必,你們分組調查廚房、神像、女傭們和外面的樹林,九點半時候,到那個窗口集合,交流消息。”
任務者們沒想到主考官是這個态度,各自交流眼神,結隊散去。
謝長離看着他們下去,擡頭一眼可以看見大廳裏矗立的神像,這尊神像的眉眼依舊被柔光籠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角度問題,神像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也随之拉平。
他走進去摸索兩圈,裏面的家具不多:擺着幾本書的書櫃,角落裏有個小火爐,還有個翻個身就會掉下去的床,他不滿地一敲被子,果然發出清脆的聲音,硬的和石頭一樣,需要點柔軟的東西重新填充。
比如羽毛。
謝長離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此時不得不承認,确實應該留個人過來打掃衛生整理床鋪的。
嗚嗚哇哇,奇怪的聲音幾乎是在屋子的四面八方響起。
謝長離摸着助聽器,閉眼判斷片刻,摸到窗邊。
樹枝抖動着,不知不覺已經有一些樹枝伸進窗內,謝長離上前,注意到它是被其他樹的枝葉擠到此處的。
在層層樹影之中,有一個樹長的格外高大粗壯,厚厚的樹蔭貪婪地攫取每一寸陽光,在血月的光輝下,深色的倒心形葉子像是張牙舞爪的細小觸手,攫取着其他樹木的每一寸生命力。
其他樹木也不甘示弱,枝葉根系相互交纏,幾乎是默契地要将這棵巨樹一力壓下去。
樹木之間的鬥争,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們晚餐吃的植物有關?
謝長離在心中記下線索,關上窗,轉過頭去又聽見枝葉碰撞的聲音,再度回頭,又有一些枝葉推開窗,探進屋裏,一眼看過去,還可以看在夾雜在枝葉之間哭嚎着的骨骸。
他把小骷髅頭放在窗臺邊,在嗚哇聲中,對着窗外的骨頭伸出手。
不多時,有人敲響了門。
十分鐘前。
杜崖看着狹小的房間,回憶起小新人冒領他身份後得意洋洋的樣子,磨磨牙。
他也是剛剛才猥瑣發育到能夠擔任主考官。
在無限服務公司中層員工心中,主考官确實是一項美差,最後評分自動提高一級,不會被怪物首先襲擊,還有諸多新人的讨好奉承。
而且進入任務之前他的預知道具給的結果是大吉,杜崖信心十足,單獨碰上被圍攻的小新人也興起英雄救美裝逼如風的念頭,結果經驗不足,裝逼不成反而讓別人把握住團隊領導權。
杜崖打開考官手冊,果斷寫下記錄:“新人謝長離,冒認主考官身份,于今晚處決。”
他在小本本上記好,轉身走出房門,準備來一出血夜主考官鋤奸的大戲。
宵禁之前無疑是收集信息的絕佳機會,杜崖走出房間便看到孫平和何小彤一邊交流一邊搜尋餐廳。
“根據我的經驗,定下精确時間的副本,十之八九是生存本,現在怪物強度不高,之後會随着時間越來越強悍,現在我們要盡可能尋找合适的生存道具。”
孫平雙手環胸,顯然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目光飄向二樓主考官的房間:“謝哥是不打算出來調查嗎?”
“不要對主考官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何小彤開口,“主考官生存率那麽高,很多時候是因為他們可以犧牲新人為自己鋪路。”
“但是他很強,”孫平握住長弓,火焰從指尖開始蔓延,“我哥都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何小彤嘴唇蠕動,擠出兩個字:“瘋子。”
“要想在秩序陣營走得遠,哪一個不是瘋子?你是忘記他們是怎麽稱呼我們的嗎,”孫平笑容擴大,一字一頓說道,“食,屍,鬼。”
他說完,目光一轉,像狼一樣盯住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杜崖:“喂,你幹什麽去。”
這位新人的房間在一樓,就算是收集信息也沒有必要上樓,除非是去找主考官。
人多力量大,減少不必要的犧牲很重要,何小彤自然開口:“新人,你是要去找那位嗎?”
心裏醞釀着謝長離的一百種死法的杜崖停下腳步,回頭,神色懵懂:“怎麽?”
“你應該知道我們秩序陣營的主考官都是什麽樣,”何小彤打量着他,“他既然說不留人,你要何必去觸他的黴頭?”
當然知道,冒犯者死嘛。
杜崖打定主意給人一個教訓,臉上還是一片純真,甚至臉皮微微發紅:“我就是覺得主考官是個好人,他之前在樹林裏還幫了我。”
何小彤沒繼續攔着:好言難勸該死鬼。
杜崖松一口氣,繼續往上走。
結果住二樓的趙青剛好看到這一幕,笑眯眯過來攬住杜崖肩膀:“我也是個好人,你和我聊聊情報也行啊。”
杜崖兩次被阻止,很有些不耐煩:好啊,等我做掉謝長離,再找個由頭拿你加餐。
好在,不等杜崖把人甩開,後面就有人替他解圍。
“趙青,和我回去。”
是剛剛從外面轉悠一圈回來的于言。
趙青不得不松手,看人傻乎乎走向主考官的房間——得,随便給個偷襲主考官的罪名,系統确認完,今晚主考官夜宵有了。
“有什麽好管他的,”于言不耐煩自己帶的新人婆婆媽媽的樣子,把新人塞回房間,“別看對方清純懵懂,誰知道是不是有意做這個樣子去吸引考官賣色求榮的,年輕人還是太天真。”
剛好聽到這段對話的杜崖:……
他有些懷疑人生,糾結許久,還是再度取出自己的考官手冊,确認——
是的,我就是這場考試的最大boss,來吃自助餐的主考官。
杜崖堅定信念,敲響謝長離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