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感情的事情最不能控制。
陸小鳳很危險,柳暗明明知道不能動心,但她偏偏動心了。
倘若當時陸小鳳回答她,說一個字“會”。她便肯定反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但陸小鳳沒有回答,他的表情裏有了一絲遲疑。柳暗便知道不能得到他的全心全意,于是她選擇分手,趁着沒有中毒入骨,趕快抽身。
柳暗不知道陸小鳳會怎麽想,她只知道自己說出那番話,心很難受。她不想這麽快說,甚至想多貪戀一段時光,但所發生的又必須得讓她快些明白不要昏頭。
柳暗就在山頂走了一上午,從蒙蒙天光到豔陽高照。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幫裏,推開房門,陸小鳳已經離開了。房裏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就連她的梳妝臺也整理了番。
柳暗在屋裏呆呆的立了會兒,才發現桌上的“兇手關系圖”不見了,想必是陸小鳳拿走了。
“這又是何必。”
她自言自語的說了句。
兩人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又何必為着紅鞋子的大娘奔波。
柳暗不想再待在屋裏,逃似的跑了出去,誰料剛一出門便和人撞在一起。那人一聲哀嚎,跌坐在地。柳暗低頭看是獨言長老,怕把他撞散架了,忙給扶起來。
柳暗問道:“長老,你沒事吧?”
獨言長老見了柳暗卻很高興,他一把拉住柳暗的胳膊,笑眯眯說:“離?”
柳暗小心翼翼的猜測:“……梨?你要吃梨?”
獨言長老在她腦門一敲,指指神龜幫的大門,又學着雞咯咯咯叫,兩手不斷比劃。那意思就是:你和陸小鳳分離了?
Advertisement
柳暗看懂了他的意思,臉色刷的變的很難看。
“是啊,長老你這麽高興做什麽。”
獨言長老當然高興,他從來都沒有忘記給喻善随拉媒的事情。陸小鳳來了他處處針對,但陸小鳳走了,這說明柳暗和他家的善随還有機會。
獨言長老興沖沖的問了句:“嫁?”只要柳暗答應,他趕緊訂個良辰吉日等着兩人成親一年之後抱孫子。
柳暗笑了下說:“長老,你有沒有問過善随的意見?也許他有喜歡的女子,你這樣可算是為他着想?”
獨言長老不說話了,他愣罷之後連忙轉身跑去編輯部。
柳暗隐去笑容,轉身就走。
可她才走了沒兩步,又撞到一個人,這次卻是自己差點被摔個踉跄。
喻善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關切的問:“柳暗,你疼不疼?”柳暗一見是他,笑道:“當然不疼。”反應過來兩人态度是否親密了些,又連忙退後兩步。
喻善随看着空落落的手臂,尴尬的放下。
他問:“柳暗,剛才獨言長老找過你?”
柳暗想到獨言長老的意思,輕笑道:“他又來給你我說媒。”
喻善随臉上一紅,低下頭說:“獨言長老人老了。”
柳暗嘆道:“是啊,他人老了。”
人都會老的,老了難免糊塗。
喻善随頓了頓,問:“那……你是怎麽回答長老的?”
柳暗道:“我說你有其它喜歡的女子,讓他問問你意見,別再做些無聊事情!”
喻善随急道:“你認為這是無聊的事情?”
柳暗正要開口,卻覺這話不對味兒。她擡眼看着喻善随,反問:“你認為呢?”
喻善随喉頭滾動了下,沒有答話。
“我去看看技術部。”說罷,柳暗從他身旁走過。
喻善随看着柳暗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喊道:“柳暗,那不是無聊的事,我和長老想法一樣!”
他想娶柳暗,很早很早就想了。
柳暗聞言頓住腳步,雖然和她隐隐約約的猜測相同,但親耳聽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但感情這種事情不能拖泥帶水,思及此,柳暗轉身,冷冷道:“善随,我只将你當做弟弟。”
“……我比你大。”
“那也是弟弟!”
喻善随默然半晌,忽然擡頭問:“是不是因為陸小鳳?”柳暗眉頭一皺,聽他續道:“我知道你愛他,但他不愛你,他只想和你逢場作戲。柳暗,我不着急,我可以等你,多久我都願意等……”
“停停停!!”柳暗怒極反笑:“善随啊,你都從哪學的這些話?你才多少歲就說‘愛’字?得了得了,實話告訴你,陸小鳳沒有愛過我,我更沒有愛過他,從來都沒有!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而已。”
喻善随想争辯,争辯說怎麽會有人将感情拿來玩?但柳暗已經走了,走的幹脆利落。
——————————————————————————————————————————
整整兩日,柳暗談笑風生和當初在幫裏沒什麽兩樣。
但是衆人察覺到陸主編不在了,加之獨言長老大肆宣揚,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
尤殿雙卻比起柳暗更難做,他找到柳暗,想安慰兩句,順便幫自己的偶像說兩句好話,卻奈何嘴笨,支吾了半天才道:“幫主,你別傷心了!”
柳暗正在看這幾天關于血手桃花的案子,這兩日再沒有死人的事情發生。
“你那只眼睛看老娘傷心了?”柳暗啃了口果子,将果核往地上一摔:“老娘吃的好睡得好,哪裏傷心了你說!”
尤殿雙退後兩步,怯然道:“我、我看幫主你這幾天有點奇怪……”
“我奇怪?!”柳暗朝獨言長老一指,“長老這幾天比我還奇怪!”
柳暗并沒有說假話,獨言長老從昨天開始就很奇怪了。他神情古怪,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一副做多了虧心事的樣子。
靈犀等人都去詢問了,獨言長老卻一概說沒事不用管,衆人便也不再打破沙鍋問到底。
獨言長老正走着,聽到柳暗和尤殿雙的談話,擡頭望了一眼。他走到柳暗跟前,嗫嚅半晌,卻說了個“哎”字就走了。
柳暗搖了搖頭,對尤殿雙道:“看,是不是長老比我更奇怪?”
尤殿雙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
入夜,柳暗又開始輾轉反側。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柳暗抱着枕頭,心裏這般說道。
血手桃花案的兇手一天不出現,她一天就寝食難安。至于別的,柳暗想都不想。她覺得自己該回去了,花明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這裏根本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柳暗想重新來一遍,哪怕是喪屍末日侏羅紀都沒有關系,她不想再待這裏。
“是誰?!”
窗戶紙上突然投下一個黑色的人影。
柳暗問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因為瞧那身形,正是陸小鳳無疑。
窗外的人沒有說話,默然而孤單的站着。讓柳暗呆呆看了會兒,卻忽然消失了。柳暗愣了愣,穿好衣服下床,緩緩的靠近門邊。
她拉開門探頭一望,四下裏夜色茫茫,再無人影。
柳暗低聲咒罵了句:“有病!”正要摔門,卻突然聽見一聲慘叫,尖銳而恐懼,劃破了寂靜的夜晚。
聽位置正是從獨言長老的房間發出,柳暗心下一涼,來不及細想便沖了出去。卻有一人比她還快,看身形卻是喻善随。
兩人一前一後趕到獨言長老的房間,房門大開,屋裏黑漆漆一片。柳暗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忙點燃倒在桌上的蠟燭,四周頓時明亮、刺眼。
獨言長老腹間的匕首,也很刺眼。
“長老!!”柳暗和喻善随異口同聲的驚呼,随之趕來的朱石尤殿雙等人也都大驚失色。劉基杜腐大勤小勤忙去分頭找大夫、傷藥。敲鑼的敲鑼,吆喝的吆喝,都認為是“血手桃花”殺來了!
柳暗忙扯下衣帶給他包紮,獨言長老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瞪着她。
柳暗将她往懷裏挪了挪,喻善随眼睛發紅,忙道:“不要動!免得流血不止!”柳暗聞言便不再動,看着獨言長老腹間的匕首,突然就感到自己眼眶發熱,淚水在裏面打轉。
她很多年都不哭了。
“長老……是誰傷的你?!”
獨言長老伸出帶血的手,指了指門外,道:“陸……”
柳暗一震,問:“什麽路?白鷺山?梅花鹿?還是……”
獨言長老掙紮道:“陸!”
柳暗依舊不停地重複問:“什麽路?白鷺山?你是說兇手是白鷺山的人,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不!”獨言長老緊緊抓住柳暗的手腕,生平第一次說了三個字:“陸小鳳!”
柳暗不問了。
她呆了兩秒,開始怔怔的落淚,最後終于忍不住仰頭大哭起來。陸小鳳?陸小鳳!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可獨言長老親口說了怎會有假?為什麽,為什麽獨言長老嘴裏偏偏要說他的名字!
獨言長老眼裏似乎也有淚光,他抓着柳暗的手,又道:“快,快去救靈犀……陸小鳳要、要玷污她……”
朱石想也不想就沖出房門。
柳暗哭聲戛然而止,她臉上淚痕未幹,瞪大了眼問:“長老?你說什麽!”
“……快。”
柳暗不知道為什麽,剛才的痛苦全然被抛在了腦後,她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在獨言長老房裏四下一看,牆壁上挂了一柄長劍。
喻善随見狀,忙擋着說:“柳暗,你別沖動,就算陸小鳳傷了長老,可他畢竟是……”
“讓開!”柳暗一把推開他,取下長劍,朝門外走去。
獨言長老閉上眼睛,老淚縱橫。
柳暗提着劍,劍光映白了她的臉。
倘若真的是陸小鳳傷了獨言長老,做出禽獸不如的事。
那就讓她消了此孽,了結一切。
柳暗還是放不下,她不相信陸小鳳會做出這種事。
可當她看見靈犀衣衫不整的偎在朱石懷裏大哭,而陸小鳳站在一邊,也是衣衫不整。哪怕心都碎成了片,也不得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陸小鳳似乎有些茫然,但他看見柳暗的瞬間眼神一下亮了起來。
“柳暗……”
“住嘴!誰讓你叫我的名字!”
陸小鳳沉下臉,看着柳暗的眼睛,輕聲問道:“你哭過了?為什麽?”
柳暗冷笑道:“你自己做過的事,還要問我?”
陸小鳳半晌沒有答話,他只是問:“你不信我?”
柳暗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可她的臉色還是憤怒冰冷:“你要我怎麽信你?!”
陸小鳳從手裏拿出一張紙,急道:“你聽我說!我知道血手桃花的兇手是誰!是金九齡和……”
“這是怎麽了?”喻善随和尤殿雙等人趕來,看着淚眼婆娑的靈犀,問:“靈犀?你怎樣了!?”
靈犀看着喻善随,哭着喊:“哥哥,我……我……”話未說完,埋在朱石懷裏嚎啕大哭。
朱石雙目赤紅,指着陸小鳳聲色俱厲:“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他竟然想侮辱靈犀!若不是我趕來的快,靈犀就被他……”
陸小鳳皺着眉頭,緊緊抿着唇,不否認也不去解釋。他只是問:“靈犀,你告訴他們,是不是這樣?我有沒有輕薄你?”
靈犀僵了一僵,悶悶的說:“有。”
陸小鳳神色變了。
他想質問靈犀為什麽要說假話,但看到柳暗瞬間心碎的眼神,卻覺得說什麽都是蒼白無力。
柳暗聽見靈犀那個“有”字,眼睛便被淚水模糊了,或者,還有其它。
她覺得自己為這麽個人渣傷心不值得,可是卻管不住自己的心。
“陸小鳳,你剛才說金九齡是幕後主使,還有一個是誰?”柳暗一字字的問,竭力挽回自己的尊嚴,不讓衆人覺得她內心已經被陸小鳳傷透。
陸小鳳正要開口,瞳孔一縮,突然怔住。
他握緊了雙拳,指甲幾乎摳進掌心肉裏。
柳暗站在最前,她身後是一幹幫衆。
大家都緊緊盯着陸小鳳。
陸小鳳松開雙拳,閉了閉眼睛,長舒了口氣,艱難的道了句:“你贏了。”
衆人都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弄的滿頭霧水,柳暗也是如此,她不禁厲聲道:“我在問你話!”
陸小鳳低沉着嗓音道:“只有金九齡。”
“好!我再問你,是不是你傷的獨言長老!”
陸小鳳望着柳暗的眼睛,緩緩開口:“是我。”
他希望柳暗能看懂他的眼神,因為他相信兩人朝夕相對這麽久,早已經有了情人間的默契。
陸小鳳其實料想的沒錯,可是柳暗的眼睛已經被淚水、嫉妒、傷心、怨恨……百種情緒蒙蔽。柳暗看不到他的眼神,她的眼裏只有被傷透的自己。
柳暗擡起劍,指着陸小鳳的胸口,顫抖着又問:“你是不是想玷污靈犀?!”
陸小鳳閉上眼,道:“是我。”他睜開眼,輕聲問:“柳暗,我現在回答你當初那個問題,可不可以?”
柳暗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就一劍刺進他的胸口。
“晚了。”
陸小鳳看着沒入胸口的劍,冰涼的劍身一如柳暗的憎恨。他似乎還不敢相信,柳暗,他的柳暗竟然有朝一日,真的會用劍刺進他的心。
從獨言長老受傷的那刻開始,柳暗的眼淚就沒有斷過。
“晚了。陸小鳳,你休想用感情迷惑我!讓我饒恕你!”柳暗“蹭”的拔劍,帶出一串血花。
她覺得自己的力氣也被抽幹了,柳暗差點倒在地上,喻善随忙将她扶住。
陸小鳳臉色慘白,心裏也是撕扯的疼痛。
但他不生氣,不生氣柳暗刺傷他,因為他知道柳暗和他一樣,心也是痛的。
“陸大俠!”尤殿雙再也忍不住跑出來,在陸小鳳失血跪地的瞬間,跑去攙扶。
喻善随皺眉道:“尤殿雙!他是殺獨言長老的人!”
“喻部長……你、你們就當我尤殿雙不曾來過吧!”尤殿雙拖着陸小鳳往外走,可陸小鳳卻死死的站在原地。
他看着柳暗又重複了一遍:“柳暗,當初我是遲疑過,不是遲疑我們的情義。只因為我也沒有想好今後的路如何走,我……”
柳暗将劍狠狠一摔:“夠了!我不想聽!”
“陸大俠!你的血流太多了!我們快走吧!”尤殿雙說完扛起陸小鳳就要往外闖,衆人剛要阻攔卻聽柳暗大喝:“讓他們滾!誰也不許攔!”
衆人不敢違抗,只得眼睜睜看着尤殿雙帶着陸小鳳離開。
柳暗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待她回過神,身邊只有喻善随。
柳暗自嘲道:“方才讓大家看了笑話了。”
喻善随頓了頓,說:“柳暗,別這樣。”
柳暗沒有說話,她只是朝外走,沿着一路的血跡。
她好想問陸小鳳痛不痛?疼不疼?為什麽要殺獨言長老?為什麽管不住下半身?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柳暗邊走邊哭,哭的肝腸寸斷,傷心欲絕。
她找不到發洩的地方,只能一次性哭夠,然後忘了所有。
因為這段緣已經了結。
喻善随想安慰她,可是他已經找不到安慰的話,只能跟在柳暗身後,來到白鷺山頂。
白鷺山頂的朝陽,是最美的。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
柳暗想去摸一摸朝陽,卻猛然被人拉住:“小心!底下是懸崖!”喻善随心頭一跳,覺得柳暗這樣比她發怒的樣子更恐怖。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柳暗。
可他知道,從當初第一眼開始,柳暗在神龜幫的混戰中,伸出手,将他拉起,便一生忘不掉她。
柳暗拍拍他手背,笑了笑道:“謝謝你,善随。”她接着說,“但是我們不合适。”
喻善随神色一僵,沒有開口。
柳暗望着朝陽初露的方向,斷斷續續道:“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料想到今日的局面。更不會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人。”
“可世事難料,誰又能說的清楚。”
“沒錯,我愛他。”
“但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神龜幫現在已經穩定了,算上京城各地人手,三千人不止了吧。”
“一定要救回獨言長老。”
“報社你日後好好打理。”
“……”
喻善随越聽越心驚膽戰,他一把捏住柳暗的手腕,大聲道:“柳暗,你要做什麽?!”
柳暗笑笑說:“別緊張,我只是要回家了。”
她好累,想回家泡個熱水澡,吃兩個水果,窩在沙發上。
“你能回哪裏?神龜幫就是你的家!”喻善随不知怎麽才能挽回柳暗的心意,只覺莫名惶恐。
柳暗轉身看着他,依舊笑的燦爛:“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可善随你是例外。”語畢,趁喻善随沒有反應,柳暗使勁将他推開,自己也倒了下去。
她身後是萬丈懸崖。
“柳暗!”
喻善随眼眶欲裂,飛身去救她,運起全身的功力,四周的草木都在簌簌抖動。“啪”的一聲,他抓住了柳暗的手腕。喻善随來不及高興,正要将她拉上來,忽然一陣風吹,手上的力量全然消失。
柳暗憑空不見了。
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是為什麽。
柳暗卻很後悔。
她按下報警器的那一刻,看清了喻善随救她的樣子,他伸手,手掌卻是紅的。
血紅血紅的。
所以她很後悔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媽的,男人果真都不是好東西!